蔓蔓常青

缘错  第四十五章 浴火（中）

章节字数：3229  更新时间：12-08-25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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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蔓青转身的时候，不期然见到转弯的楼梯处踏楼而上的熟悉身影。她心中徒然一抖，几乎是立刻的背过身，匆匆离远了几步，用散开悬挂在空中的绸缎很好的掩藏住了自己。

    “坂田先生真是有心。”开口的是其中一个男人，灰黑色的长袍马褂，话语间不松不紧，客气有礼，蔓青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这个人，齐家除了齐显璋最有权势的人，鲁爷。“哪里……”坂田盈江笑言，“鲁先生对于布匹是真正的行家，还要请先生多多提点，我怕我这粗俗的眼光得不到我夫人的赏识。”

    蔓青的手捏住眼前的布匹，手心渗出密密的汗水。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坂田盈江和齐家的人，这二人，无论谁见到她，都不会有好事。照坂田和鲁爷此刻的言行来看，齐家人果然和日本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交情甚为密切，已不是一两天接触的情境。他们究竟在盘算着些什么？齐家拉拢日本人，只是为了在越发缩水的生意圈找到可以攀附的大树？蔓青皱眉，这么想着，她越发难以在此处待下去，就等着坂田和鲁爷选完布料离去。不知过了多久，正当他们的谈话声渐渐远去时，接下来的一声闷然的枪响硬生生将她震住。脚下一方地都因这声枪响而颤动，她猛然回首，却见坂田痛嚎一声，已用左手捂住右手，俯下身来，面色密布冷汗。

    在这惶乱之际，蔓青脑中嗡嗡作响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坂田身边的人大吼，“有乱党的人！”她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刚才有人想要射杀坂田，可惜最终擦枪走火，错偏了方向，功败垂成，只是射中他的手腕而不是要害之处。射杀日内务高层是何等严峻危险之事，报纸上偶尔能见几则，还附带图片，蔓青多半是不忍看图的，可她却万万未曾料到自己居然亲眼目睹了一场。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华家商铺已经乱成一团。几个日本人围住坂田，将他护着下了楼，一瞬间，商铺若同被投了地雷，威慑力弥散四方。

    蔓青想要下楼，可却不想被楼下的坂田认出，毕竟二人曾经面对面过。她只得眼睁睁见着一窝人簇拥到楼梯口争先恐后地下楼，而自己却有些无措地站在那儿。就在此时，蔓青眼睛一晃，就瞧见了缩在角落正在喘气的人。那人目光一与她对视，便急剧凶狠起来，若利刃，似刀锋，黑漆漆的枪口在眨眼之间便对准了她。蔓青的心剧烈跳动，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地无法动弹。那人目光在她身上搜寻片刻，才低沉着嗓音道，“你不会告诉楼下那几个日本人我躲在这里对吗？”他试探般地开口问道。

    蔓青借着微弱的光，这才看清了制造刚才那起混乱的罪魁祸首。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对，只能称作为男孩，眉清目秀，可眉宇间却完全没有柔和感，有的是随时可以一枪崩了眼前人的杀意和决然。

    她点点头，表示绝对不会出卖他。“你不能下楼去，因为我不相信你。”他对着她的枪被十指紧扣着，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他们二人在原地僵持着，蔓青额际的汗水淌下，当空气中弥留的寒意被一股渐渐而上的烟味替代时，蔓青整个心都沉下了。

    楼下不断地飘上来的烟让二人瞬间明白，失火了。不，应该说，是华家商铺被纵火了！“他们居然放火烧商铺！”蔓青颤着嗓音，觉察出了异样，眼前的人脸部肌肉死死绷住，不发一语。而在商铺的门外，右手仍然滴着红色液体的坂田面寒若冰。“坂田大佐，让您受惊了！”门口齐集的日本兵上前，坂田眯起双眼，其中蕴含的光泽危险而可怖，“废物。”他短短的两个字就令周围的手下不寒而栗。

    “坂田先生要怎样处置杀手？”鲁爷不禁开口问道。坂田对着商铺扫了一下，唇边吐出几个字，“放火烧了这里。”鲁爷一怔，似乎根本没有想到他会狠辣若此，本能地开口，“可里面还有很多无辜的……”话落一半，坂田摆手强硬地阻止他说下去，“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么，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走一个。我下令，现在就烧了这里。”

    华家商铺的老板在旁闻言即刻就哭嚎而出，“不能啊！这是我华家三代辛苦打拼，好不容易才做到这种地步的生意啊，若把商铺里几百匹布都烧了，这让我怎么活呀！”凄厉之声响彻了整条街。周围集聚的人越来越多，却无任何人敢发出声音。在车里一直等待的董韶之飞快拉开车门而下，冲到商铺前，可此时已有日本人进去纵火。

    “公然纵火，你们禽兽不如！”华老板双手摊开，对着自己祖辈留下的基业双腿一软便跪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舌撕裂般地顺着木头和布料蔓延，渐渐地，已然看不清里面的摸样。滚滚浓烟若黑色的魔爪从窗户透出，里头还有人在尖叫，还有人奔着跑出来。

    此刻蔓青眼前已经酸疼一片，浓烟呛住了她的喉间，她不住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效果却微乎其微。坐在地上的人却淡然一笑，“真是狠毒的一招。”他慢慢收了枪，几乎是叹息般地开口，“我注定是逃不出去了。这位小姐，你走吧，我不杀你也不留你，总不能牵连别人，多一条孤魂。”蔓青觉着什么哽在喉间，胸前苦涩一片，“你和我一起走吧，说不定……”

    “你难道不知道？他们这是想烧死任何一个有可能的人，又怎会放过我？出去了定然一死，不如……”蔓青摇头，不知怎的，虽知他说的句句属实，可此刻就是想要劝他。那人唇边翘了一下，此刻松下眉头，竟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他站起身，走近蔓青，忽然就这么伸出手推了她一把，蔓青踉跄往楼梯口退了几步，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他伸手一扯布料，将布料点着了一小簇火星，火舌蔓延的一刹那，他用布料裹住了自己。

    蔓青双瞳瞬间睁大，已然是泪水满面。“不。。。。。”她闭上双眼，已不忍去见眼前火红的一团。跌跌撞撞地想要下楼，耳边充斥着楼下尖声的叫喊，可眼前怎样都看不清，只有刺眼而的火光和越发令人窒息的空气。她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心跳与惶恐蹋下楼梯，“吱呀”的声音徘徊在耳边，显示这座楼梯马上就要断裂。

    而当她踏上最后第二阶的瞬间，倏然间上面的木头阶梯顷刻断裂，沉重地压在她的左脚脚踝上。“啊！”嘶哑而又痛苦的叫喊后，她趴倒在地上。地面烫得不像话，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仅剩残存的影像。

    她想，她终究是要这样被大火吞噬了么？人生真是极具戏剧化的，前一刻她还在与苏晓琴谈笑，可下一秒就能有巨变发生，这幸，或是不幸？那一刻，眼前浮现的，是多年前的火车站，她提着箱子，耳畔是吵闹的人群声和火车的轰鸣声。“抓着我的手，别走散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快点回来。”齐炎的叮咛回荡在耳边，让她有种回到那番情境的错觉。“蔓青？蔓青？”有人在叫她，这声音穿过耳膜，让她吃力地抬起头。火影中，她居然见到了她心心念念所想之人！“是错觉么？”她笑着，如果是错觉也是好的，留些念想，也不负了她曾为他辗转难眠的夜晚。

    “蔓青！”可这声音却渐渐清晰起来。蔓青挣扎着瞪大双目，确实见到了他，离自己十步开外的地方。那种滔天的欣喜若狂将她淹没，内心的栏堤溃却，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她大喊道，“齐炎哥哥，救我！”可就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她见到齐炎滞住了，火苗中他转身，然后就这样反身越离越远，几乎是即刻的，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在她眼前出现过，给过她希望。他是一缕青烟，却只能存于她的记忆之中。

    她闭上眼，面容上不知是泪或是汗，晕眩中，她终于肯对自己承认，对他，已经彻底心冷、心死。“蔓青，你看着我，睁开眼睛，看着我！”脸颊过于疼痛，让她不得不睁开眼。一丝微光透过过来，一个人影聚焦在眼前，逐渐清晰。“你怎么……进来了……”

    “我带你走。”董韶之望着她，闭上眼低头用唇在她额际轻触，将她胳膊环在自己的颈后，站起了身。“别松手。”他的声音传入耳边。闭上眼睛，耳边是凶狠的火苗撕拉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亮，新鲜而浓厚的空气扑面而来。

    “站住，你们是谁？”有日本兵拦住董韶之的去路。董韶之眯起双眼，此时，坂田的手下在几步之外认出了他们，“是董少爷。失礼了。让他们离开，立刻。”他有意无意地对着董韶之怀中的蔓青瞥了一眼，随后转身对着坂田附耳说了些什么。坂田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射过来，董韶之若未见到一般，只是收紧了力道，抱着蔓青进了街对岸的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