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路

正文  七十、杀伐

章节字数：3147  更新时间：13-02-14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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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晕染之下，前路迷迷茫茫。

    傅红雪一阵恍惚，竟不知此时此刻两人在此处究竟为何，到底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

     两人似乎一直在逃避什么。从表面看应该是在躲避魔教的追杀，躲避江湖的纷争。可真是仅仅为了这个么？傅红雪还真有些吃不准。

     叶开一直没说话，让傅红雪有些着慌。突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人虽然在眼前，却有一种摸不着抓不住的感觉。

     其实叶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绪很乱，搅的乱麻一般，抽不了丝剥不了茧。他现在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欢翎儿，真心把翎儿当成自己的妻子。自己究竟是因为傅红雪辜负了翎儿还是因为翎儿辜负了傅红雪？

     虽然望着前方，但是前面的事物却没有映入眼中。一直到看到前面路中间有一点光芒闪动，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有所行动。

     飞刀刚在手上成型便射了出去，只听暗夜里断弦般一声铮鸣，一条细丝被利刃自中间一分为二，两截断线一前一后朝两人反弹过来。

     傅红雪冷哼一声眼神犀利，拇指与十指相扣，连动两下，将疾飞而来的两条细丝弹开。如此缺德的绊马索，若是碰上，多半能将马蹄切断。

     叶开心里本就憋了一口气没地方撒，这几人刚好撞在枪头上，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了。双脚轻轻在马镫子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就往路边飞了过去。也不耗费内力使用飞刀，赤手空拳就朝林子里掠了过去。他从小修习小李飞刀，目力异于常人，早看到有三四个人躲在暗处。

     傅红雪不放心，跟着他跑进林子，见叶开已经与那几个人交起手来。傅红雪担心他身子，想将他的对手接过来。可又知道他没地方出气，自己冒冒然上前插手定会惹得他不高兴。想了想，只能杵在一旁替他掠阵。

    

     叶开脚底生风，几乎足不点地。一开始那四个人还想将他围在中间打压，几个回合之后，几乎是叶开使出快如鬼魅的轻功绕着四人兜圈子，将他们围在中间压着打。那四人个个脸上变色，几乎每个人都在同时与叶开正面为敌，每个人都在独自面对小李飞刀传人的绝顶神功。

     他这般打法，一样的耗费内力。傅红雪不禁替他担心，毕竟他刚刚还晕了一阵子。傅红雪一动，叶开似乎就知道他的想法，匆忙瞥过来一眼，傅红雪就立刻站住不动了。好在那四个人本事都不怎么样，叶开若是身子完好无损，于他来说本就是小菜一碟。

     此时的叶开其实并未将这几个人当作敌手，思绪早就飘到多年以前，自己还是孩童时跟着李寻欢学艺的那个时候。师父总是很温和：“开儿，这个踏雪无痕讲究的是身轻如燕，像这样转半圈，姿势要潇洒，你这样耸这肩膀就难看了。”

     叶开每次练这“踏雪无痕”的时候总是想笑，幻想着以后哪一天可以丝毫不留痕迹的踏在傅红雪肩头，忍不住笑肩膀就会不自然地耸起。

    于是到多年以后的今天，在傅红雪面前使出这套步伐来，脸上不自禁的露出极温柔极温柔的神色来。

    这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在傅红雪眼里却只觉得心中一痛。叶开嘴角带着笑，眼神中尽是温柔，可是那份温柔深处，却莫名的叫他觉得尽是挥之不去的哀伤。

    叶开一思及往日的傅红雪，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常常偷偷去无间地狱看他，看母亲如何将仇恨灌输给本该是自己的那个他，看那个可怜的孩子如何被仇恨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他自己则只能旁观，那原本应该由自己所受的痛苦，自己却逃开了，而叫另一个无辜的孩子替他受了。

    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眼前那四个人的身影有些模糊，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下手却渐渐狠辣起来。而那四个人的脸上心头只剩下恐惧一种表情。

    他们曾见到刚过的叶开，一直是满脸病容，纤瘦孱弱，向来只抱着轻视的态度。从未想到过这人竟能如此骁勇。叶开此刻心不在焉的很明显，然而最要命的是即便他心思完全没放在这场打斗上，他们四个人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傅红雪在。他们之中有两个人曾在沧浪亭见过傅红雪发威，轻轻易易就从黄柏手中将秦苍抢走。绊马索被截断之时就已经觉得不妙了，而看如今的情形，结局如何，恐怕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他们四人的任务是尽可能将两人拖延至秦昭然现身，原本就是被当作炮灰来使用的，心有不甘又如何？心生怯意又如何？所谓死士，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注定是要被牺牲的。

    叶开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他魂魄都不在自己身上，怎么都不会去注意敌人的表情。不然照他平素的性子，虽然遇到的是不怀好意的魔教教众，但念在人家只是听命于人，一般是不会重下杀手的。

    叶开自顾自想自己的心事。他本来是想好好思量一下如何替翎儿报仇这回事的，但是一念及傅红雪，思绪就立即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再也无法收拾。

    他恍恍惚惚，跨一步拍一掌，一步比一步轻盈，一掌比一掌沉重。那四人在他手下几乎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傅红雪见他神情不对，却又不像对付不了敌人的样子，想叫他又怕他分心。犹豫中只见叶开深深吐纳一口气，脚底像是有一层薄薄的云雾一般轻乎，双手连动，一瞬间拍出四掌，每一掌都切切实实击中一个人的要害。

    四个人惨叫着摔倒，口中喷出的鲜血将叶开惊醒。他看了看溅在自己衣襟上的鲜血，又看看眼前还在抽搐的身体，有些反应过不来，缓缓回头看看傅红雪，一脸不可思议：“我杀了他们？”

    傅红雪心中的震惊不比他少。叶开不像自己，他有着极仁义的心肠，更将李寻欢的仁慈学了个十足十。除了当初那几个首恶之外，几乎不杀人。如今这几个人虽然身穿魔教服饰，虽然不怀好意的用恶毒的绊马索来找他们麻烦，但像这样不容他们分辨就下重手击毙，那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傅红雪颤了颤，他不想他所担心的成为事实，不想叶开由此变成像当初自己那样只知杀人只知复仇的工具。

    切身的体会，真实的感受。再冰冷的工具，也是会疼的。

    叶开身子晃了晃，突然浑身脱力一般跪倒在地。傅红雪大惊，抢上一步将他抱在怀里。叶开双手抖抖索索搂上他脖子，浑身发颤：“我杀了他们！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可是我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我这么做，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啊？”

    那些人是哪些人，傅红雪很清楚。他早料到让叶开知道真相后他会受不了。可是刚才箭在弦上，不说不行，说了便不出所料出现了如此刻这般的麻烦事。

    只能拍着他后背安慰：“是他们不怀好意，你不杀他们他们会杀了我们的。绊马索上有毒，他们身上也带着毒呢。他们是魔教的人，一定是秦昭然派他们埋伏在此处。他们命不好叫咱们给碰上了而已。他们不是好人，是他们该死，你没有错，你没有胡乱杀人。”

    有毒什么的都是他没办法瞎掰，但是魔教教众不怀好意那是一定的。可即便是不怀好意，其意也不过是将他们擒住送到秦昭然手中。先不说那几个人有没有这本事，即便有，其目的也不是杀了他们。

    叶开正是知道这一点，心里的内疚才越来越甚。傅红雪有那样的担心，他自己何尝没有。翎儿的仇不能报，却不能不报。

    想当初向应天纠集这么多人杀死杨常风，凶手人数众多，涉及许多门派许多高手，但是好歹还算私仇。可如今孔雀扇山庄的事涉及到各大门派的利益面子，并不是公义道理可以说得清楚的。

    这里头种种纠葛，重重困难，岂是短短半个多时辰能想明白的。如今这几个拿来撒气的对象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自己手中，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叫他沉入黑暗，将他重重压垮。

    傅红雪将他搀起来：“秦昭然既然会派人在这里埋伏，恐怕前面也有不少伏兵。咱们在此处耗了许久，说不定他们魔教有什么特别的联络方式，可能秦昭然此刻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下落。还是赶紧去御风山庄躲一阵子吧。”

    叶开失魂落魄踉踉跄跄任由傅红雪将自己半扶半抱拖着走，又任由他将自己架上马背。丑马撒开四蹄狂奔，将康庄大道抛向身后。马背上颠簸的厉害，却能神奇的缓解心口闷闷的抽痛。

    叶开伸手按在心口，这里头一下一下跳动着的，是一样叫做良心的东西！

    傅红雪感觉到些许异样，搂住他的手紧了紧：“怎么了？”叶开摇摇头，心口的疼痛渐渐厉害起来。而膻中穴中却有一股暖意传来，如母亲温柔的双手，将躁动的心脏包裹住。

    第一次不是因为傅红雪而犯病。叶开突然觉得有些内疚。这个旧伤是单单属于傅红雪的，是痛是痒是甜是苦都应该属于傅红雪。可如今分明有另一种情感升腾起来。

    宁愿，良心受到煎熬，而不愿，永堕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