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419 更新时间：13-02-06 22:30
1。希望你更好。
萌之，终于我等到了这天。
我应该高兴的。
虽然我们再也无法像原来那样亲密。但我也愿意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笑，看着你流泪。虽然不能再伸出手帮你擦去脸颊上的泪了，但你会比以前更幸福。
我多想再见见你，可是，我不能。
以前你一直很相信我，所以我在这里向你保证吧。
你会很幸福。
要幸福给我看啊。
好让我也能有力气去找比你更好的人。
——张体体
读到张体体这封信的时候，我正站在家里的镜子前。它大概是一星期之前，我从邮箱里一堆报纸杂志中翻出来的。我握着信，迟迟不敢交给李萌之。萌之就要结婚了。这些天我一直在帮她筹划婚礼的细节，看着她溢满幸福的脸，我不忍心再破坏。
可今天，它却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鬼使神差的，我打开信，体体熟悉清秀的字体浮现在眼前。我的眼睛里渐渐有了泪光，信纸也被用力捏得皱巴巴的。
体体，谢谢你放手。让她幸福。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伸手按免提。
俞天聒噪的声音立即响起来。几步大作家，你一个伴娘怎么也这么磨蹭。
要你管啊，你不抓紧去婚礼现场，来我这干嘛。我没好气地冲着手机嚷嚷道。
我不是怕你又死在半路上嘛。所以特地从我那高级皇家公寓绕道到你这乡村小庙来，请您。俞天把“高级皇家公寓”六个字的音咬得很重。
我不禁笑了。谁要您老来啦，我一个写小说的，还没那么大面子吧，你有什么居心抓紧交代。
居心？哦，我浑身上下全是叵测的居心。俞天又在跟我打马虎眼儿。萌之的婚礼就在今天，我来拉你去把咱俩的一起办了。
我白了他一眼，虽然我知道他感受不到。
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九年了，似乎只是风吹过发梢的感觉。我还记得自己初二那年稚嫩的模样，还有萌之和菜菜在我耳旁细声说的话，她们嘴巴呼出的气息拂在耳朵上，酥酥痒痒的。我们牵着彼此的手，看着同一片的天空，呼吸同一方的空气。
云朵聚了又散，花开了又谢，学校操场上巨大的墙壁上鲜艳的油漆也慢慢脱落。
然后，好多年过去，我还是可以像原来一样，一转脸就能对着她们说，怎么还在我身后。快点过来呀，掉队了怎么办。
2。她叫李萌之。
我12岁那年，在老家东海县实验中学上初二。
东海水晶，温润你的心。
东海草莓，今天你吃了没？
东海有三宝，水晶，花生，温泉澡……
这些话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从大人的嘴里传出来，钻到很多小孩的耳朵里。李萌之，蔡文文，还有我，都是东海这片说富饶也不算富饶，说美好也并不美好的土地养大的孩子。
萌之从6岁就开始学画。最开始是儿童画，一直学了3年。后来因为她带有浓厚艺术气息的老妈——孙晓玲老师，发现她宝贝女儿简直是个天才，小猪，小驴，小猫，小狗这些东西怎么可以画的比老师还可爱呢，所以她被孙晓玲拎到她大学同学那儿去学更深刻的艺术。孙晓玲的大学同学是个爷们，但他生来就属于为艺术奉献青春的那一类人，于是9岁的萌之一看到他标志性的波浪大卷发，便冲他龇牙一笑，姐姐好漂亮。
孙晓玲被她的天才闺女吓得心肝肺一起乱颤，她一把捂住萌之的嘴，向她大学同学微微一笑，肖俊，萌之说你身后那副素描呢。画的不错啊。
谁料想，她亲爱的大学同学肖俊一甩酒红色的大波浪，叫我姐姐也对啊。
孙晓玲大脑死机了一下，她维持着脸颊上僵硬的笑，开什么玩笑啊。
肖俊露出羞涩的笑容，他踮着脚尖挪到孙晓玲身边，周围的空气随着他的平移而沾染了玫瑰精油的香气。晓玲啊，原来你还不知道啊。肖俊撞了一下孙晓玲的肩。我三个月前刚从国外做完手术回来的，手术效果真是好的不一般啊，你看看，不仅是从表面显现出来，它还可以使我从内而外散发出独特的女性魅力……
孙晓玲移开捂在萌之嘴上的手，她碰了碰肖俊娇嫩的脸部皮肤，美白光洁，弹性十足，无痘无皱，宛若少女。肖俊眉开眼笑，他说，哈哈，晓玲，你还不信我，咱俩谁跟谁啊。哦，对了，刚刚你打电话给我说要来的时候，我就想让你帮我一个忙的，结果忙着忙着就忘了。
萌之许久没出声，有些憋屈，她插嘴道，什么忙啊？姐姐，我帮你啊。肖俊弯下腰来，捏了捏萌之肉肉的小脸，说，我这个月的例假来的很不正常啊，明明应该是十几天以后的，结果它来早了。真是让我焦急无奈啊……
孙晓玲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她迅速把萌之塞到身后。
肖俊无奈，他很伤心忧虑地看向孙晓玲，说，晓玲，你也知道，我没经验啊。你说我是用干爽网面的，还是用柔和棉布的呢。晚上是335毫米的好，还是375毫米的好呢。
孙晓玲霸气一笑，在肖俊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时候，她已恢复平常心态。眼前这肖俊和大学时没多大变化，只不过身份证改了个字儿，说不定以后还要生个娃儿给自己教。闺女的艺术生涯最重要，性别什么的都滚犊子吧……吧……吧……
孙晓玲打定了主意，一拍肖俊的胸口，肖俊“哇”得一声惨叫。孙晓玲傻眼，她说，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现在是女儿身了，咦，还挺软的。对了，你疼不疼啊？肖俊幽怨地看了一眼孙晓玲，说，我夯你一下试试，对女人你可不可以温柔点。你这个物种怎么可能生出孩子来。说完，他又瞅了一眼萌之，萌之和他大眼瞪小眼。孙晓玲恢复笑容，她殷勤的对肖俊说，我们女人这几天，千万不可以受凉哦，你看看你，怎么还赤脚呢。明天我叫萌之送双千层底儿的苏绣拖鞋给你。搞艺术的，没个好身子儿，怎么瞎折腾呐。
肖俊极是感激的握住孙晓玲的手，说，是呀，咱们女人，还是要相互呵护，相互支持的嘛。
萌之一直站在孙晓玲的身边注视着这俩女人的相互呵护，相互扶持。
孙晓玲回到家后，眯着眼对萌之笑，说，萌萌呀，妈妈给你找了这么一个优秀出色的艺术天才做老师，希望你今后好好跟他画画哦。虽然，这人身心有点……不太严重的小问题，但好歹他侧重的方向还是属于咱们女性的！所以，萌萌不怕，咱好好跟他学习就好了……
于是整个晚上，孙晓玲都在萌之耳边嘀咕着，萌萌，不怕。咱不怕他。不怕啊，闺女……
萌之望了望卧室墙上发出橙黄色暖光的壁灯，耳边孙晓玲的谆谆教诲教诲，渐渐小声，像蚊子飞到外太空去了。
所以，当时光真的像流水一样淌过我们有些干涸的心田时，我想，萌之那些出其不意的想法，应该是和那个艺术大师肖俊有关吧。
3。这是我最好的际遇。
11岁时，李萌之、蔡文文和我相识在实验中学的七年级（6）班。我比其他的同学早上了一年学，年龄有点小，加上“万年童颜”般的脸，所以在我初二放假回原来小学看望老师的时候，还有不认识的老师问我是不是5年级的学生。虽然年轻是好事，但身体长不开的现实，还是深深刺激到了我的小心脏。
上天是用一种可称之为怪诞的手法，将我和萌之牵到一起。说起来还真是不好意思，我11岁孩童的内心深处是略微变态神经的，我有偷窥的小嗜好。
新学期刚开学没几天，我就盯上了一个叫李萌之的女生。她是个没事就拿着画笔在速写本上乱涂乱画的人。我曾经猜测她家祖上是不是的道士，虽然改革开放好几十年了，封建迷信也不那么普遍，但掌握真理的往往就是那么几个自以为是的少数人，我家楼下的王老太就天天往我身上洒圣水，她说这样就能逢凶化吉，净洁心灵，只要再多多积德，下辈子就能和太上老君结为连理。所以画画符咒这种简单的活儿，不仅满足了他人需求，还能顺便给她提高一下生活水平。我本身是属于睁眼瞎那类人，平时就算有人在我眼前做表演，我都可以完全屏蔽。关注到李萌之，完全是我意料之外的事，这就好比瞎猫在碰上死耗子时，被上帝拿拐棍顺了一下皮毛，于是眼前便是光明无限。
班主任是个猥琐的老头子，教语文。他说他姓艾，名玄烨，字康熙，年轻时一表人才，因为太有文采，导致许多小姑娘都不顾礼义廉耻了，纷纷扑到他身旁，争着当康熙大哥的赫舍里。于是上边一个领导眼红了，因为生产队里有个叫刘小燕的先进种西瓜工人也对康哥暗生情愫，领导是刘小燕青梅竹马，他曾亲眼目睹小燕同志送康哥一个精致的大西瓜，西瓜上还刻着娟娟小楷：艾同志，**教导我们要相互友爱，所以小燕所您一个西瓜。希望艾同志能为我们祖国的文化事业再创辉煌！康哥在讲台上讲的唾沫横飞，我们只是很疑惑，什么西瓜啊，这么大！康哥又用一种鄙夷的语气继续告诉我们他的辛酸血泪史。领导小肚鸡肠，容不得别人好。文化大革命时，全国上下到处批斗。领导就揪他的小辫子，说他作风不正，耽误人家女子的青春，结果省里面就把他下放到这边来了。革命结束后，人家一个个都被平反了，就他一个独自守在美丽富饶的东海。康哥很来气的样子，我们觉得他讲的事肯定不下一百遍了，能气到现在真不容易。
康哥又说，他要是不被陷害，现在肯定是国家作家协会的会长，还是正的。
我向李萌之的座位瞥了一眼，她又在画东西。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侧面弯成一个月牙，很柔美的弧度。于是我想当然，真文静的一个女生啊。
康哥这时无奈的说，上级领导又要来视察了，你们抓紧打扫打扫。说完便开溜，估计是回办公室看小说去了。
李萌之被分配擦玻璃，我是扫地。同学们都把凳子搬到桌上，我拿着扫帚，正纠结是先扫呢，还是先洒水呢。身旁桌洞里一个本子便掉了出来，“啪嗒”一声响在我耳边。我从小乐于助人，热衷于做好人好事，于是我不假思索就伸手去捡。本子很厚，纸张很好，我忽然想起，这不就是李萌之天天抱着的本子嘛。
看一下，没有关系吧。
别人的东西，怎么能乱碰啊。别人会说你没家教的。
看一下又不会死，而且还是你帮她捡起来的。
……好像是哦。那我是看呢，看呢，还是看呢。
大脑还没运转完，我就撂下扫帚，翻开了李萌之的素描本。
第一页，画着一个女人，戴着眼镜，站在讲台上讲课。是她老师还是她妈妈啊，我好奇了。
第二页，画着一个小女生把一个小男生踹飞在草地上。仔细看这女孩的眉眼，原来李萌之小时候这么暴力。把人家小男孩都打得跟我的猪头存钱罐一样。
第三、四、五六七八页，都是立体几何和人物画像。我没多少美术细胞，便直接翻到后边几幅画幅画。
其中有一幅是这样的，画面中央有一条河流，河东边是住宅区，共有四栋楼，每栋楼有四层这样子。楼旁有一个大旗子，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国际大东海——theinternationalcityDonghai。我傻了，但更那啥的在旁边，有一栋楼让我整个呆了两三秒，一楼分别住着陈奕迅、王菲、林宥嘉，二楼是陈冠希、李萌之、文章，三楼是……
还没看完整，本子就被一把夺走，还被人拿着敲了我的头。我转脸，李萌之一脸我说不出的表情瞅着我。我心虚啊，所以连忙摆手，我是捡到的，不是偷看不是偷看不是偷看啊，不是偷看……
李萌之嘴角一咧，露出钻石般闪亮的小白牙。她把抹布撂倒桌子上，开始翻自己的本子，早就发现你了，我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你这么好奇。
我没好奇啊，啊哈哈哈，你说什么呢。我强装着一脸笑，笑得我牙都酸了。李萌之豪气十足，她猛地一拍我的肩，说，没关系，姐的作品最需要人欣赏了。康哥都说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我傻眼，本来我还以为有什么狂风暴雨疾风骤雨要来摧残我这颗娇弱秧苗了，或者李萌之会在我面前娇滴滴的哭，问我为什么偷看，为什么要戳破她少女忧伤绚烂美好得令人神伤的小感情。结果李萌之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儿。
我又突然觉得好神伤……
哦，我不是邪恶，只是爱幻想。嗯，幻想这种东西很重要的，新时期的小孩不仅要身体好，学习强，更重要的是创造力啊创造力。
于是我便恬不知耻地跟着李萌之笑，还顺手推了她一把，结果真正的悲剧降临了……
李萌之站的地方正好挨着桌腿，我推她一下便足以将没站稳的她推倒在地上。纪乔乔正好扫垃圾到她身后，她边扫边嚷，谁在塑料袋里吐痰的啊，有没有素质啊，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啊……
后边的“啊”是纪乔乔的尖叫。在李萌之被我一巴掌拍倒，顺势向后跌去的时候，如黑瀑般漆黑柔亮的长发落到了那个不堪入目的塑料袋上。纪乔乔同样甚为惊恐，她为躲避跌倒的李萌之便向右一闪，这一闪不要紧，右边桌上的一大桶脏水被撞翻，脏水哗啦啦轻盈地做着自由落体运动。李萌之跌倒时以一个张嘴尖叫的形象示人，同样也以一个极好的姿势，给了污水另一个，温暖的归宿。
我目瞪口呆，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有点肉的手，心想，靠，我不就是昨晚做梦在武当和少林寺的和尚切磋嘛，虽然混乱了点，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功效啊……
还没反应过来，班长周浩就冲我喊道，董几步，你还不快救她！！
我再次运功，伸出小手，抓住李萌之脏乱的马尾，以生平最大的力气把她拖出来，李萌之翻着白眼昏死过去。我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立马转脸，对班里最有钱的王大胖喊，大胖，用你手机打120啊，赶紧送她去洗胃……
事后，我怀着无比愧疚的心，到她家楼下给她买了束康乃馨，外加一瓶漱口水，薄荷味儿的。
李萌之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跟我大眼瞪小眼。可我毕竟理亏，于是我立刻败下阵来，我讨好的说，萌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
李萌之侧过脸去，不睬我。我狠了狠心，说，要不我把这瓶漱口水喝了吧，大不了我也去洗一次胃！说着，我便去拧瓶盖。
李萌之很来气的样子，她说，董几步，你做事怎么和你名字一样奇怪啊。我一代女侠，竟然被一堆脏水下昏死过去了。太丢脸了。说完她猛得一拍床。
我松了一口气，谁见过这么活蹦乱跳病人啊。我说，我妈年轻的时候做事不认真，总是离成功几步之遥，所以就叫我“几步”。
她问，问什么不叫“之遥”？
我耸耸肩，说，可能是“几步”的特点比较鲜明吧。
然后我们就聊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起聊着。
纪乔乔说我们俩是怪咖，都要搞出人命了，竟然关系变得跟金刚钻一样坚固。然后我和萌之就都笑了。
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照在黑板上，照在桌子上，最后反射到我和萌之的脸上。
李萌之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她果然每天都坚持用我送她的薄荷味儿的漱口水，用的小白牙更闪亮了。
许多年后，只要别人问我对萌之的印象，或是我在闲时无聊想起她，便会闻到一股清新的薄荷香。
很爽快，也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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