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你我之间,只剩下缄默。-  岁月荣枯(上)

章节字数:9809  更新时间:14-11-02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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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8

    米利奈尔常年封锁的宙斯宫主殿里,祭台上方的星阵图忽然移动了一点,一颗不易觉察的行星向南方略为偏移了轨道。与此同时,偏殿的暗门中,一位迟暮的老者苏醒了。

    “殇……殇执。”他轻声呼唤一个名字,嗓音沙哑低沉。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快步推门走进。他身材笔挺,透着中年人的英俊,理智,稳重。殇执在老人床边微微屈膝,目光平静:“大祭司,有何吩咐?”

    “我命不久矣。”大祭司慢慢地说,“你是最好的继承人,这无庸置疑。但是在我气绝之前,还有几个人想见,殇执,你可愿随行?”

    “听凭大祭司吩咐,您什么时候动身?”殇执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毕恭毕敬地问。

    “再……再过两天,等我安排好了一切。你先帮我去说一声,他们似乎并不那么容易见到了。”

    君祀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充满熟悉温暖气息的房间。侍女告诉她,麻醉子弹打断了她的一根肋骨。从她昏迷回到家起,只过了七个小时。君述注射了镇定剂还在沉睡,魔女已经重新被收监,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司瞳一直在外面等她,他希望亲自向君祀道歉。

    道歉?君祀冷冷地盯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她侧身继续沉睡。

    再次醒来已经是又一天的黄昏,君祀披上一件宽松的外套,赤脚走出房间,才发现司瞳已经在外面的沙发上睡过去。君祀让人端来两杯咖啡,在他对面坐下,翻开面前一本文件,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司瞳向她致歉,“你的伤还好吗?”他内疚的表情落在君祀眼中平白添了一分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她抬起眼,毫不客气地讽刺道:“谁弄出来的伤谁心里不清楚吗?”

    “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君祀轻轻地说,收回视线,略显疲倦的神色,“她怎么样了?”

    “你说那个魔女——”  

    “她叫赤!”  

    “好吧,赤正在受刑,谁也救不了她。赤一口咬定是她迷惑了你们并召唤了魔神,可是我的父亲希望她的供词是你们自愿协助她逃离,这样不仅可以怀疑你们,还可以为他添上一份仁慈的名声。幸运的是,你的弟弟在赤被抓获之后还算识得大体,承认被魔女迷惑,没有让你们家的处境更加糟糕。”司瞳非常诚恳地说着,像是在乞求君祀的原谅。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爱你还是恨你。”君祀白皙的手撑着额头,“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司瞳发自内心地厌恶父亲枫亲王的专用办公室,自从他第一次在门外听到荒淫的肉体碰撞声开始。冲破房门时,他被沙发上赤裸的男女惊得动弹不得。回过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披上外衣,走到他面前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司瞳深吸一口气,敲门,在得到许可后进入。母亲不在家,父亲怀里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两团白花花的肉裸露在外,随着女人的每一个动作不停晃动。司瞳低下头,不知道父亲找他来又要做什么。

    “我听说君家的次男平时就被娇生惯养着,这次惹上了事郎亲王还护着他。那么如果他死了,郎亲王一定很痛苦吧。”父亲冷笑着,一字一顿:“我要让他死,你做得到吗?”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司瞳犹豫片刻,谨慎地说。

    “当然有必要,那个小崽子再过几年肯定要和莫扬争职务的,尽早除去省的夜长梦多。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司瞳点头答应,他一秒也不想在此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书房门外,路过的弟弟司莫扬冲司瞳咧开嘴,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君祀知道了,可要恨死你的呢。”他一定听到了书房内的一切,这个比他小五岁的弟弟和君祀差不多年纪,纨绔傲慢,完全不把司瞳这个哥哥放在眼里。司莫扬是父亲不知道哪一次情事留下的杂种,却比司瞳更加受到父亲的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父亲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的发泄途径就是家庭暴力,母亲懦弱胆小,一直挨打,但她对司瞳非常好。于是司瞳与父亲私下交易只要父亲不再打骂她,司瞳就对父亲言听计从。

    离婚?母亲出生于三姓贵族家庭,能攀上一个单姓贵族已经是天大的喜事,若与父亲离婚,那个不争气的娘家一定也以他为耻,把她扫地出门。

    “那与你无关,快进去和父亲分享同一只鸡吧。”司瞳懒得和他废话,他们父子俩荒淫无度的性生活,他没有半点兴趣。

    最讽刺的是,沧帝一直觉得枫亲王家庭和睦,是很好的典范。  

    司瞳找到君叙,递给他一份郎亲王与他人的书信,信中隐约透露着不愿意让君叙继承家业的意味。他完全可以凭咒语操控君叙铲除君述,可那样做不免会有漏洞,如果被心细的君祀发现那就不好了。司瞳在君叙的咖啡里稍稍放了一些粉末。这样的药可以放大君叙的某些负面情感,或许能够成功。

    当然,君叙也不蠢,如此明显的企图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冷笑着反问:“君祀即将就任冰堡的守护者,君述对仕途毫无兴趣,除非父母领养一个孩子,否则下一任郎亲王还能是谁?”

    手边的咖啡没有加糖,苦涩难耐。司瞳不急不慢地笑了:“若非如此,郎亲王阁下又为何不带你在身边学习家族事业的接手,而让你去远离帝都的偏僻地区做一些不高不低的工作?未来的发展需要创新型人才,沧帝已经在全国开辟实验室,如果哪一天君述研制出什么高科技,成为哪一间实验室的主人,一定会受到青睐。没有任何一部文件说亲王只能从政啊。若真到了那一日,或许君述还真心把你当兄长对待,那么旁人的议论和口舌,你能心安理得接受吗?”司瞳与君叙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君叙的野心不会止步于区区一个亲王,成功的第一块踏脚石又岂会轻易被他人抢去?

    “那又如何,他是我弟弟,不需要你来操心。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们司家,巴不得我们家每个人都死无全尸呢。我以为你和阿祀即使不是情侣,至少也不会害她和她的家人。兄弟如手足,我们不会做出让对方受伤的事,你省省吧。”君叙温和地说着,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便准备离开。

    “或许你没有时间了。”司瞳知道怎样才能吊起他人的胃口,果然,君叙停住脚步。“我不过是给你提个醒,你不想听也可以。可能你认为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弟弟,但不代表别人不会。三天后的魔女审判,君述是自愿也好,别魔女迷惑也罢,如果他在现场闹起来,如何处置,你自己判断。”

    次日,审讯室里的魔女请求面见君祀。

    审讯室在地下三层,君祀在升降梯中,远远一股恶臭扑面。君祀的胸膛又隐隐痛起来。升降梯的门缓缓打开。数件大型的刑具一字排开摆在面前。无一不残留着大片的血肉。浓重的血腥味盖过了地下的腐臭。她不敢想象赤瘦弱的身躯要如何承受如此诸多的酷刑。随行的卫兵不再向前走,转身回到升降梯内。君祀一个人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走过一排刑具,到达监牢最深处。一个人的双手双脚被钉在十字架上,长长的头发束在天花板上,撕扯着头皮。破烂的衣物被血水浸透,早已看不出颜色。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一些伤口已经化脓,苍蝇嗡嗡叫着在伤口处徘徊。然而鲜明的刺青完全没有被伤口影响,已经蔓延至前臂和大腿,活动速度并不快。君祀心中狠狠地疼,眼泪措不及防落下来,滴入脚边一滩沥青中。

    十字架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绯红色的眸早已暗淡无光,眼白上交错缠绕的血管几乎与瞳色融为一体。

    “赤……”眼泪大颗大颗从指缝间滚落,君祀泣不成声,她的胸膛起伏着,伤口裂开,渗出丝丝血迹。

    “君姐姐,这副鬼样子吓到你了吧。我实在有几句话想当面对你说。”赤扯出一丝虚弱无力的笑,说话轻得像是风一吹就散了。

    “谢谢你们带我逃亡,虽然很短暂,我仍然感到很幸福。阿述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他。请你收下我的双眸,魔女的眼睛能凝聚一个死人的灵魂,如果你挚爱的人死了,可以救活他。”

    “过两天我就要被枪决了,这很好,至少是枪决,能死的痛快些。”

    “我已经承认是我迷惑你你们并召唤出魔神,你们大概不会有事。”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这里好脏不适合你,君姐姐快离开这里吧。”

    六岁以来,君祀第一次如此失态,泪水打湿她乌黑的长发,她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不断重复着无意义的话语。“你不要死,我带你逃,逃离这里好不好?赤我不准你死,我们还没有把你送到瓦尔峡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阿述很想你,我们都很想念你……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死,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赤,赤你不要死啊你死了阿述怎么办啊……”杜鹃泣血般的歇斯底里,她最廉价的眼泪和单薄的话语落在地上,碎成渣滓。

    君祀想起赤在车上微笑着,满怀幸福地说她还有一个紫色双眸的妹妹,她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很好。想起君述搂着赤睡着了,红彤彤的夕阳下,赤凑近他的脸颊,虔诚地在熟睡的少年的唇上印下一个青涩的吻,仿佛万物静默,那一刻就是永恒。

    红宝石般的双眸在咒语的催动下以灵体的形式被君祀妥善保存。她失魂落魄地走出监牢,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外面很应景地下起大雨。室外停着一辆车,司瞳举着一把素黑色的伞,在雨中静静站立。君祀鼻子一酸,眼泪像一记惊叹号似的砸下来。大庭广众之下,她扑入司瞳的怀抱,哭的像个孩子,胸口撕心裂肺的疼。雨水打湿她的长发衣衫,司瞳耐心地哄着她坐进车里。君祀趴在他的胸口,不停颤抖着,因为恐惧,或是悲伤。

    空气中洋溢着兴奋和希望。今天是魔女审判的日子。君祀曾经听什么人说过,无知的,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民众对神袛只有两种态度,要么崇拜神,要么支配神。很显然后一种方法只会加速他们的死亡,但民众们并不这么认为。百姓将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真诚地期望魔女的死亡能够消除灾祸,带来丰收和平静的生活。君祀和君述都显得很平静,既没有吵嚷也没有过分沉默。他们本来不想去观看这场审判,无奈其他的单姓贵族据说都会前往,只有君家缺席或许会被人留下话柄。君家的三个孩子有说有笑地前往枪决魔女的现场,虽然民众更喜欢用火刑来处决魔女,但帝国的公开死刑中并没有这一条。

    囚车上的魔女毫无生机的悲惨近况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疯狂的民众用手边一切能够得到的物品狠狠掷向魔女:蔬菜,鸡蛋,罐头,书本,杯子,甚至是台灯,床柱。有一些砸中了魔女,引来一阵欢呼。但囚车上的人自始至终都把脸隐藏在满是血污的浓密的长发里,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使群众非常不满,他们期望看见的并不是这样死气沉沉的女人,像一个受尽磨难的殉教徒,他们希望魔女凄惨地忏悔,跪下来哭泣着求饶,然后他们才会得到满足,竭尽所能地羞辱嘲笑。

    这并不能怪他们。

    就算是生活在米利奈尔的百姓也被贵族和商人狠狠压迫。魔神带给他们的恐惧和损失全都被发泄到魔女身上。他们乞求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每天提心吊胆又要增加税收,他们一年的很大一部分积蓄都用来供养那些贪得无厌的贵族。

    这能怪谁呢?

    囚车很快到达处刑的广场,魔女被卫兵赶下囚车,赤裸的脚戴着沉重的镣铐,小腿上的一些伤口已经溃烂。她缓慢地走向广场中央的处刑台,留下一串血脚印。她站定,子弹上膛。周围奇迹般地安静了,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等待着魔女的死亡。

    一阵寒冷的阴风刮过,隔断了手铐脚镣。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一阵又一阵的阴风接踵而至,路旁的法国梧桐被刮倒,重重地倒在地上,扬起大片的尘埃。民众慌乱起来,他们以为魔女在作祟,四处逃窜。君祀转头看着口中念念有词的君述,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这个咒语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力,但他不在乎。君述死死地盯着被风刮倒的赤,广场边设有供贵族观赏的看台,他踏着风拼尽全力奔向赤,几日未见,她的手筋被挑断,身上刮去一层皮,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卫兵已经赶到,将君述和赤团团围住,他恍若不知,用毛毯仔细地将赤裹起来。她那么轻,君述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她抱起,赤张开眼,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赤,不用担心,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君述温柔地在她耳边轻轻说,周围如刀刃一般的风与士兵搏击着。君述口中源源不断有咒语涌出,乌云遮蔽了太阳,一瞬间暴雨倾盆,贵族们也纷纷离开,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君述和赤,士兵和处刑官,以及君家人。

    要杀了君述保存君家的名声吗?君叙正在犹豫着,发现君祀已经站起来抬腿向处刑台走去。君叙身形一动,挡在妹妹面前。

    “让开,我要去帮阿述。”君祀盯着君叙,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怒火。

    “你休想。”君叙与她僵持着,两人都已经被雨水淋湿,蝶萝在暴风雨中探出脑袋,随时准备一战。

    “我敬你是兄长,最后说一遍,给我让开!”

    君叙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最终让开。君祀拔腿飞奔向陷入苦战的君述,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拉,绊倒在地,这才发现她的双手双脚已经被锁链牢牢拴住,冰冷沉重的金属勒疼了四肢。只一瞬,君叙就占据了上风,俯首看着君祀。她试图用蝶萝撬开这些锁链,可是没用,她挣不开,锁链上的咒语使她无法使用光剑,拼命挣扎也只是徒劳。

    “君叙!”她气急败坏地咆哮,泪水不知何时又落下来。君叙冷冷一笑,走向远处的君述。面前的士兵全部被击倒,君述望着微笑前来的君叙,停止攻击。他没有看见观赏台上的冲突,不知君叙前来是帮他,还是害他。

    “阿叙哥,求求你让我带她走,你明明知道赤是无辜的,我求求你。”

    “我知道,你走吧,这里交给我。”君叙仍然是微笑。

    暴雨中君述湿漉漉的眼眸终于有一点笑意,他点点头,转身飞奔。

    打破了咒语的君祀正在全力赶来,听到阿姐撕心裂肺的尖叫后,君述茫然回头,恍然醒悟。

    原来,是这样的。

    冰冷的子弹穿透胸膛,穿透心脏。君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君叙笑得那么温柔,赤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摇摇晃晃地站着,没有瞳色的血红的眼里涌出了泪。她嘶哑着嗓子,可是君述听不见,他什么都听不见,世界安静下来,风声雨声都停了。

    我……要死了吗?君述茫然地想着,他试图再对赤说些什么,可他真的没力气,发不出声音了。

    带着凉意的,充满血腥味的吻落在他的唇畔上,满腔炙热的爱意,他明明应该很开心才对,可是,感觉不到了。

    君述最后望了一眼灰暗的天,和赤印满悲伤的脸,捶鼓般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终于停止跳动。他安静地合上眼,世界是无光的黑暗。

    君叙冷静地叫来处刑官,子弹早已上膛,穿过赤的头颅,鲜血被雨水冲刷,赤握住君述的手,倒在他身边。

    阿述,我来陪你了,下段旅程,我陪你到老,不离不弃。

    几步以外,君祀停下脚步,来不及了吗?她已经很努力在赶来了,还是来不及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尖锐的叫声刺痛了君叙的耳膜,铺天盖地的蝶萝张牙舞爪向君叙攻去,失去亲人的悲伤侵蚀了她的心智,君祀疯了一样向君叙发起攻击,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狰狞,发红的眼眶溢满了嗜血的光。她要君叙血债血偿。

    “为什么要杀他?他是你弟弟啊!阿述做错了什么你非杀了他不可!他可是阿述啊你这个疯子!畜生!你猜该死!为什么死的是阿述不是你!为什么你还活着!让我的阿述活过来!阿述……”每多说一句,心口就多划开一道伤口,君祀哭的声嘶力竭,正当君叙渐渐无力反击式,君祀突然瞥见两个不怕死的卫兵靠近了君述和赤的尸体。她飞快地甩出蝶萝,两个卫兵还未发觉,头颅已经咕噜噜地滚到地上。她卷起两人的尸首,消失在君叙眼前。

    倾盆大雨冲刷着这个城市的所有罪恶,司瞳远远地看着着一切,薄唇抿成一条线。暴雨中的君叙默然垂首,慢慢地蹲下去,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哽咽。

    神啊,都已经是这样的生活了,所谓的幸福又在多远的未来?

    远离城市的树林上空没有乌云,微弱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和着翠鸟啼鸣。君祀找了一小片空地将两人的尸体火化,他们的骨灰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你我。她把冰冷的手收进口袋里,想汲取一丝温暖,却触到一个小盒子,里面是魔女之目——赤的红瞳。君祀愣住了,她当然希望君述再一次出现,再一次微笑着叫她阿姐,再一次冲她撒娇,提出那些任性的要求。可是真的要他回来吗?回来面对那样的烂摊子,那么多想害死他的人,甚至是亲人,继续在这个肮脏的世间生存,作为一个没有躯体的灵魂存活。

    回家之后,君祀大病一场,在家呆了足足两个月。郎亲王忙于应付各种各样的政事,坚持称魔女蛊惑了君述,但君叙大义灭亲,彻底消灭了魔女。但外界仍然风言风语不断,对君家的威望有严重影响。痛失爱子又几经疲劳的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很多事情也力不从心起来。为了避免加重父亲的压力,君祀尽量不在他面前与君叙针锋相对。

    君述去世后,君祀的最后一点表情似乎也用完了,不嗔,不怒,不喜,不悲,视君叙为无物,她平静地做着她应该做的事,再无动容。君叙已经向她忏悔,说自己一定是丧心病狂,但他也提到了魔女审判前司瞳对他说的话,暗示再明显不过。

    两个月后,枫亲王夫妇去世。

    那段日子君祀正在制作泠心镜,无论什么样的镜子,只要与主镜链接施加复杂的咒语,就能被同化,可泠心镜接二连三合成迸发多种用途,是君祀惊喜又担心。在米利奈尔邻省全国最大的石料厂里,她感受到了泠心镜的波动。石料厂被司家承包,每年开采数以万吨的玉石并上缴大量税收。虽然石料厂已经开始大规模投入大型机械开采,但很多工序还是需要人为操作。这里的工人每天穿着简陋的工装,灰头土脸地做着繁重单调的工作,收入微薄。在石料厂发现那个机密的机械制造所纯属意外,枫亲王当天巡视时的车祸更是与她无关,或许是驾驶员过于疲劳,汽车撞伤护栏,翻滚的车身在机械制造所前三百米停下。如果将枫亲王夫妇立即送往医院救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君祀试图施救,可枫亲王淋满鲜血的手瞬间死死扣住她的脖子,眼神凌厉。

    “你看见了?”枫亲王用仅存的力气说。

    “看见什么?”君祀反问。但她没有等到回答。破烂不堪的车子突然再一次发动,将君祀又向前拖了将近一百米,粗糙的地面擦伤了她的皮肤,血肉模糊。汽车向旁边一拐,坠入开采石料的深坑,下面是五台正在工作的大型机械。

    那一瞬间,君祀徒手划开泠心镜,将枫亲王夫妇带入泠心镜中。她抢占了先机,反手扣住枫亲王的脖子:“说,这里有什么秘密。”

    枫亲王冷笑着看了她一眼,停止呼吸,身旁的枫亲王夫人则早已重伤不治。君祀费力地站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进入泠心镜的内部空间,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伤口愈合地很快,而枫亲王的死似乎比她预计的更早。她看着周围八面镜子,了悟。那是八个平行时空。

君祀思索片刻,将枫亲王的眼珠挖出,切下一根手指。遂夫妇随便扔进其中一个空间,由得他们自生自灭,这是对害死君述应有的报复,若不如此,她实在难以解恨。

    从泠心镜中出来后,汽车已经在矿场底端摔成碎片。很快会有工人赶到,君祀抬头看着上方的机械制造所,冷冷地握紧手中从枫亲王身上顺来的钥匙。她轻易地通过制造所的身份检查,混入最高层,最后一把钥匙融化在机密实验室的大门内,她才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这个房间里制造的不再是乏味的机器,而是摆放着几个高大的DNA培养容器。每个容器中都有一个被白色的特制布料裹住全身的人,他们被密封的药液中,死气沉沉。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个秘密几乎造成了整个红临帝国乃至绿西岛的覆灭。但她的确感觉到了这项实验的危险,并为此感到不安。

    冗长的咒语下,银白色的灵魂渐渐聚拢,邻居成人形。头发,五官,关节,指纹,君述的灵体逐渐形成。

    面前的少年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嗔怪道:“阿姐,你把我的灵魂聚拢了,赤一个人会寂寞的。”

    君祀的泪又一次成串落下,可她还是保持着镇定:“抱歉,我实在想你,就把你复活了。可是你放心,将你复活的就是赤的灵,你们的灵魂和肉体都再也无法分开。”

    然而她发现,君叙的灵体无法进入任何一所建筑物,几经周折,她终于找到一个君述可以进入的小屋,将他暂时安顿在那里,好在君述是灵体,不用吃喝,他每天都需要12小时以上的睡眠,否则无法维持生存,但君祀已经很满足,她每天都会溜出家门看他,陪他说话,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君述沉睡。

    她很满足了。

    大大小小的皇家活动上,君祀见过沧帝许多次,可是一对一的谈话只有在两年前有一次。那一次她顶着巨大的压力与沧帝周旋,回到家才发现冷汗浸湿了衣衫,连续两天都觉得脑细胞不够用的很。这一次同样令她胆战心惊,她艰难地踏上皇宫前的百级玉砖台阶,手上紧紧捏着通行证。偌大的皇宫在清晨薄雾的笼罩下还未苏醒,而沧帝却已经在等着她。这个不怒自威的中老年人在蔺后去世后恢复了昏庸无为,身为帝王的威严形象却从没有随着年龄消减半分,反而和他的啤酒肚一同增长。

    “有目击者说魔女审判的骚动和枫亲王的死都与你有关,你怎么解释?”沧帝坐着,君祀站着,两人之间相隔三米。君祀低着头,沧帝的眼睛无时无刻不让她心慌。

    “我确实两次都在场。陛下是否知道我正在研究的泠心镜?”君祀谨慎地开口。

    “略有耳闻。”

    “我在枫亲王承包的石料厂内发现泠心镜有特殊的波动,于是前去考证,意外看见枫亲王的车撞上了护栏,翻滚后坠入正在开采的矿产中。”

    “那你为何不立刻前去救助,以你的功力,或许能挽救。”

    “距离太远了,我是站在另一个山头看见的,等到冲过去时,车内三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非常抱歉,是我办事不利。”君祀将头埋得更低一些,尽力做出非常内疚惋惜的样子,内心越发紧张,她知道沧帝这次为什么亲自召见她,甚至屏退了宫殿两旁的侍卫。

    “那么,你有没有看见是谁焚烧了机械制造所?”沧帝紧接着发问,严厉的声音是她害怕。长袖内的指甲掐进手心,君祀做出仔细回忆的样子,微微抿唇,道:“没有,尸体的惨状令我感到害怕,慌忙逃走了,新闻报道之后我才知道发生了火灾,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烧毁了吗?”

    高出的人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她听到那个如雷鸣轰响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抬起头来。”

    君祀依言抬头,平静地看着沧帝的双眼,听他叹一口气说:“前不久大祭司提醒过朕,两个守护者在即将继任的三年之间绝对不可以有事,你们是山灵亲自选定的守护者,如若不从则会引发天灾。所以朕饶恕你这一回,本来将你碎尸万段也不为过,你可知那是多少人花了多少财力物力才研究出来的?居然就被你这样一把火全部烧毁了?你能站在这里和朕说话而不是像那个魔女一样在监牢里人不人鬼不鬼地被拷问,全都是因为你运气好成为了守护者,否则你重生多少回都不够死的!”沧帝越说越气愤,龙颜大怒手边的一盏茶就这样劈头砸下,溅了君祀一身。

    “陛下,神袛是不可以被亵渎的。从古至今人类对神袛的态度,只有崇拜或者支配,可是从来没有人类成功支配过神袛,会遭到惩罚的——”君祀试图劝诫,被沧帝的一声暴喝打断。

    “闭嘴!你知道什么!那是多么神圣伟大的研究,只要找出君临者与神明沟通的桥梁,我们就可以成功与神明对话,红临帝国将会空前的繁荣,你个愚昧无知的女人知道什么!”

    君祀垂首站立,她知道多说无用,只希望沧帝能早点放她离开。

    愤怒的心情略微平复后,沧帝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从今天起,到你成为守护者后的一百年内,禁止你外出,从此你的生活地区只有君家和且曳学院,没有皇帝的亲笔批准不许离开这两个地方半步。还有,研究发现司瞳很有君临者的潜质,鉴于你的恶劣行径,未来的某天,我会亲自下旨把司瞳送入实验室。”

    此时才是真正的慌张,禁足不是多么讨厌的事,她不介意享受寂寞,但是她不想司瞳出事。君祀双膝跪地向沧帝请求原谅。

    大殿上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我知道你对自己的事不那么在乎,可是放错还是要付出代价的,既然惩罚不了你,就惩罚你爱的人。我两年前就对你说过:你会后悔的。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可是——”

    “滚回去!”沧帝再无耐心纠缠,起身离开。君祀愣愣地跪在地上,双膝冰凉疼痛。她站起来,转头望着金碧辉煌的皇宫,寂静无声的压抑。她快步走出皇宫,却碰到了司莫扬。这个与她同岁的少年比他父亲更让君祀反胃。她快步走过司莫扬,无视他在身后叫着自己的名字。即将身为枫亲王的司莫扬显然有些得意忘形。他看出君祀心情不佳,追过去攀住她的肩膀。君祀冷冷地应付他几句之后,话题不知为何向一个诡异的方向转移。

    “你为什么喜欢我哥?他能给你什么?比你大那么多岁,又不受宠,还得在那种地方呆上一百年,嫁给我吧,至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再给我生个孩子多好?”

    “很好的梦,你是不是晚上没睡好?”君祀冷冷嘲讽,而司莫扬却更加得意,挑起君祀的下巴,热烘烘地在她唇边笑得甜腻:“亲爱的,我一定会得到你的。”

    “啪”的一声脆响,司莫扬流连在唇畔未完成的吻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引来了卫兵。君祀心满意足地收起带血的蝶萝,“送去医院救治吧。”

    流言传播的速度比瘟疫更快,只两天,司家的即任家主被君祀打断了下体重要器官的事传遍了米利奈尔的大街小巷。司莫扬在外界名声狼藉,几乎没有人对他报以同情,而是把此事当做非正式场合谈论的趣闻,唯一不满的只有在病床上的司莫扬和司家一党,其中当然没有司瞳——他听到消息后几乎笑岔了气。这件事似乎成为了司瞳和君祀之间的调节剂,两人的关系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也许主要是因为对对方的内疚感吧。

    咖啡馆里微带苦涩的芳香四溢。君祀搅动着面前的咖啡,不语。司瞳唇边一抹笑,温柔宠溺,“阿祀,我们把过去放下重新来过,好不好。”

    轻响过后,咖啡杯里的勺子断成两截。真的能放下吗?从前那么恨那么痛那么疯,真的能放下吗?

    “那好吧,反正我们虽然相互怨恨,也分不开啊。”君祀近乎哽咽,终于点头。

    两个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校长的紧急召见。他们交换了疑惑的眼神,扔下一张纸币,携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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