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不期而遇

章节字数:7921  更新时间:14-04-19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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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赢纣第二日仍是罢朝。

    虽是只有短短两日,但各地呈上来的公文已然堆积了不少。三省六部的官员向赢纣递上去的奏疏迟迟不见批复,转而想去请裴容拿主意,却又意识到这往日几乎是住在官舍里的相国大人,已然两日未见踪影了。旧事亟待回批,新事继而又压上来,琐事还则罢了,那些个关乎国势的要务,举朝一众不敢妄自做主,一个个急的是焦头烂额。若不是进来国业还算安稳,没出什么荒灾瘟疫、犯边战乱的大事,不然列位朝臣真是恨不得将无端端撂了挑子,连日怠政的裴容生吞活剥了去。

    群臣侯在殿外得了消息,便个个皆在私下里围聚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众说纷纭。

    一说:“不知这相国要到何时才会归朝啊,说来也怪,这相国不来也罢,怎知陛下也是如此。哎,当真是难为我们啊!”

    一说:“听闻陛下夜诏相国,却不知出了何事,相国回府后便称卧病。昨日起,陛下也便罢朝了。”

    又一说:“还有这等事?嚯,这可不容小觑。说不定,这朝势嘛,怕是要改了。。。。。。”

    一个同僚在旁低低提点:“这,切莫妄自揣测。你我都是依着相国的脸面,若是作这些不逊之言,传到相国耳朵里,恐怕相国要对你我一众存了偏见了!”

    那人方恍然道谢:“哎,对对对,有劳提点。莫要妄自揣测,妄自揣测啊!”

    。。。。。。

    沈靖在一旁听了会儿,多半是些无稽之谈,自我揣度罢了。自觉无趣,便随着沈恪、沈瑞两人一同向长门外边聊边行去。沈恪慢悠悠地跟在两人后头,不时向路过的同僚打了招呼,随即又赶上两步,朝前面两人低声道:“哎,这日日朝议,我看也议不出些许事来,甚是无趣。看他们口舌相争,还不如我在玉虚关,与那些个胡贼山匪耍玩耍玩,让刀剑过过瘾。”

    沈靖听了,兀自笑笑,也不去理他,自顾着走自己的。倒是沈瑞回头瞥了沈恪一眼,容色淡淡:“怎么?回来不过数月便想回玉虚关了?你小子这般性野,来日必在口舌上吃亏。你在外野性久了,怕是要生出许多事端来。”

    “哎哎,你就这般不待见我,愈发像老爷子了。”沈恪眸色暗了暗,自己在后头讪讪道:”去玉虚关是因你,回来也是因你。你倒还不愿,嗤。。。。。。“

    沈瑞听得身后一阵含糊不清的句子,皱了眉头,将目光撇过去:“你一人在说些什么?”

    沈恪方别过脸去,闷闷道了句无事。却正好瞧见沈靖目光沉沉,心思一看便是不在这儿的。他正想着转移话题,便又伸手拍了沈靖一下,问他道:“三弟,近来瞧着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日日你在想些什么?”

    “怎么?”沈靖一惊,恍过神来,急急应了句:“哦,没什么,些许杂事罢了。”

    沈恪眯了眯眸子,打量了会儿一脸茫然的沈靖,不禁笑道:“你这小子,指不上遇着什么事儿了,这般心不在焉。我说,莫不是得了风月经,想到哪家小姐身上去了?”

    沈靖一愣,随而大感无奈,轻喝了句休要胡言。却也不愿同沈恪作口舌之争,便打算搪塞过去,于是转了话茬道:“你日前不是上疏,奏请回守玉虚关?这几日如何了,陛下准了没有?”

    这厢沈靖话音刚落,那边沈瑞面色便忽地一白,脚下一滞,猛然回头望向沈恪,一派难以置信的神色。转而,沈瑞眸中生出几分索然意味,他想,这一日到底是来了。

    沈恪似是未觉察到沈瑞的异样,只顾着低下头理了理袖袍,声容淡淡,如同在说些寻常事:“对了,险将忘了这事儿。边塞进来缺将驻守,早前我就请命去西北驻边了,不去玉虚关了。陛下倒也乐意,准我个几日准备,后日便走。前些时候忙着同那些个将友玩乐,忘记同你们说一声,这一去起码得有个七八年的,咱们哥仨相见的日子可就这几日。”沈恪咽了口唾沫,余光飞快地扫过沈瑞惨淡的面色,心下一空,却仍是作了一副漠然的样子,平平道:“再要见,可就得隔上几个春秋了。”

    沈靖听他说罢,也停了脚步,深邃的眸光落在沈恪身上,良久,未发一言。

    看沈恪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如一块沉厚的青石,被无端砸入平和的湖面,激起层层白浪。沈靖心里自然是震惊,他从未听说过沈恪有驻边的念头,也不知他是何时自己定下的。荒塞险恶,旁人皆是舍不下亲眷,舍不下荣华,若非王命,是打死也不愿去那不着人烟的鬼地方。他可倒好,自行请命去了。然而木已成舟,沈恪有心为国,上阵杀敌,沈靖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得是沉默。沈恪兀自行出两人几步,觉得身旁一空,方回头瞧他们。见二人寂寂形状,剑眉半皱,又继续向前去了:“别冲我发火,老爷子亦是准了的。沈家男儿,不上阵迎敌,整日泡在王都里寻欢作乐,成什么气候。这两日我自己整顿整顿,后日也别为我践行了,真要送,就送我几坛子好酒,也算一份大礼了。”

    沈靖在原地叹了口气,才跟了上去,道:“驻边这等事,你也不早说,同我们商议商议,自个儿贸然定了,未免太过轻率。”末了顿了一顿,又道:“唔,也罢,你既然要去,便收敛些性子,莫自恃过甚了。多多珍重。”

    “嗯。自是要的。”沈恪懒懒地应了声,向身旁一瞧,却不见沈瑞的人影。方转身而去,只见沈瑞仍旧停在原处,一脸淡漠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沈恪转回身来,向沈瑞走近几步,两人目光恰好汇在一块儿。沈恪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来。半晌,才闷闷道:“大哥,你保重些,待我归来,我。。。。。。”

    沈瑞不待他说完,沉着面色,冷冷地一振袖,最终只瞥了沈恪一眼,便绕开他,孤身而去了。沈恪长叹一声,转过脸尴尬地冲沈靖一笑,道:“你也是多多珍重,那个,我还有些事儿,先走一步。”说罢,扭头便朝沈瑞追去。沈靖见两人行举奇怪,不知道沈瑞无名之火从何而来,也没细想,于是一人踱至长门外,拉了匹马过来,轻身跃上,而后一扬鞭,向丞相府绝尘而去。

    此时,裴容正在自家园中,摆开了半个棋局,手里执着一枚黑子,迟疑着下一步的棋位。正当要落子时,司澜忽地靠过来,在旁说:“相爷,三小姐来了。”

    裴容将要落棋的手顿了顿,本要落下的棋子又被收了回来。却连头也未抬一下,只盯着棋盘轻声道:“让她过来。”

    司澜点点头,便退身引路去了。裴容将目光睨去一点,只见了司澜渐远的衣袂,及手边熏炉里溢出的一缕轻烟。不消半刻,又听得一阵珠翠轻响,女子淡淡的胭脂香飘来,褒姒温软的嗓音传进裴容耳中:“叨扰表兄雅兴了。”

    裴容抬起头,侧过面去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回棋盘上,两指夹着棋子在桌沿敲了两敲,道:“无妨,今日要出门去?”

    褒姒低头看看身上新裁出的罗裙,嗯了一声,唇边勾起淡淡的笑:“今日想去集音阁看看,特来告诉表兄一声。”

    裴容微微倾身,伸手前去落下一子,道:“让司澜随你同去吧,他熟悉路,也有些照应。”

    褒姒本想开口拒绝,她来京都许久,却未曾出府尽兴玩过,褒姒虽说平日里皆是大家闺秀的端庄作派,但女儿家天真好乐的心性,终究是压不下的。这次去集音阁,少不了见些新奇物事,她怕司澜跟着的裴容日子长久,多少也要沾染些裴容那谨慎端肃的性子,到时候说这言那,白白扫了兴致。然而她转念想来,裴容既是开了口,说到底也是看重她是个深闺小姐,孤身出门多有不便,自己便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到底是允了。便又施然一礼,随司澜一块儿退去了。裴容自棋盒里拿出枚白子,指腹在棋面上摩挲,掂量了半晌,又将白子掷回棋盒里,抬手揉揉额角,轻叹了口气,他不朝多日,赢纣那边也每个动静。这日子,到底是安稳得有些晃人啊。他缓缓瞌了眸子,未消少时,管家又小步跑来,报说:“爷,沈将军,又来请见了。”

    裴容皱了眉头,淡褐的瞳仁闪过几分异色。直了身子,从盒里摸出枚棋子儿,定定落在了盘面上:“不见。”

    沈靖负手在外踱来踱去,虽说他还未想出个由头前来拜谒的由头,但心里到底是憋不住。他不过想见裴容一面,仅此罢了。府门带着沉音缓缓而开,管家从门里走出来,一脸歉色。沈靖多半是明了,这一回,又被拒之门外了。果不其然,不待沈靖开口,管家便走近他身侧,赔着笑重复那个理由,着实对不住将军,我家相爷今日不得闲,还请将军改日再来。

    改日,改日,却不知这改日到底是哪一日?沈靖听罢,失意地笑笑,回道:“如此,是本将打扰了,那有劳告会一声,本将改日再来,先告辞了。”说罢,沈靖仰面看了朱红色的府门一眼,转身行下阶去。门前的小厮早已牵好马侯在一旁,沈靖接了缰绳,忽又扭脸问在后目送的管家:“你可知道相国生辰,是何日?”

    管家被问得一头雾水,到底是答了:“这,下月初十便是。”

    沈靖默默念了两句,暗暗记下,方蹬上马背,一抖缰绳,跃马而去。他策马一路奔至城西一处樟木林内,这是通往集音阁的必经之地,再向前行个两三里,便可隐约听见自集音阁传来的佛经声。沈靖远远地眺了眺在近于云端的塔尖,他本是想去集音阁听听住持讲文论道,却又想到不过是些寻常人难谙的佛理,人云亦云,也听不明白什么,便失了兴致。于是在林间下马,放任坐骑在路边寻食,自己则躺在棵古树下,闭目享清静去了。

    却说褒姒坐在一顶小轿里,从府中侧门出来,并没有看见等候在正门外的沈靖。司澜与娇杏跟在轿子两侧,相互逗乐。轿乘自街头闹市行过,往来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褒姒略略挑开轿帘向外窥去,只见四下里人如潮涌,沿街皆是些茶馆戏楼,也有摆摊卖些小物什的商贩,却也不多。咿呀戏文并着几声歌段,越过朱墙碧瓦悠悠传来,褒姒本就熟悉,便也和着断断续续的调子哼了两句。娇杏在一旁欢喜得不行,一手搭着轿子,一面冲她弯着眉眼笑说,王都里这般光景,诚然不像在咱们姑苏那般喧杂无章。褒姒没有回她,将轿帘放下来一点儿,隐去了大半浓丽的眉目。就这样一路赏赏乐乐,足足有一个时辰,方至了城西的樟木林。

    娇杏身位低,自然是不能坐轿。她随行了许久,天气又燥,行至林中时,早没有了初来的兴致。只抬手用垂下的云袖遮着阳光,隔着轿帘问褒姒道:“小姐,咱们歇会儿吧?这日头未免太灼人了些,我可受不住了。”

    褒姒伸出四指搭上帘幕,略略挑开一点儿,扬起面来眯眼瞧了瞧天色,一概纯净的蓝,不见半朵云彩。又见不止是娇杏满额的汗,连司澜也是不住地呼气,在旁卷起袖子来作扇子扇风。便点了头道:“那便到前边儿歇会儿再走吧,我瞧着这儿也不错,停下来赏赏这四处的景致也好。”

    娇杏见褒姒同意,于是招呼了轿夫道:“到前边儿停下,歇歇再走。”

    轿夫扛着一顶沉轿走了许久,本就脚乏,听得有歇息二字,忙不迭地抬着轿子就往路边靠,褒姒放下帘子,在里等着轿身停稳。忽地,耳边却传来司澜的一句话:“咦,那是谁家的马?好生精壮。。。。。。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不必说,司澜口中的那匹眼熟的精壮的马,正是沈靖放在路边寻食的坐骑。那黑马本是一心低头吃食,忽听得身前有异响,就抬头向前看去。与它眼里,不过是四个人抬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向自己逼近,它似是觉着有些威胁,却又似是安稳,一时忘了吃食,只顾打量着褒姒一行人渐渐行近。司澜随着轿夫近前,见这马甚是精建,一时起了玩心,弯腰从道旁捡了块石头,在手上掂量了几下,便抬手向马掷了过去。司澜手法颇为精准,只见那块石子自他手里抛出,在空中划开一个漂亮的弧度,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马额面上。见得自个儿中了目标,司澜哈哈一笑,侧过面去对娇杏挤眉弄眼,满脸得意神色。娇杏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刚欲开口笑司澜小孩子心性,竟这般无趣,余光却瞥见那黑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这块儿,铜铃似的马眼瞪得颇大,连本是在咀食的嘴也不动了。娇杏不熟马的脾性,只暗暗觉得有些不妙,也未搭理司澜,只低低地催促了轿夫几声,让他们小心绕开那马,把轿子停的远些。

    却说这匹黑马,自幼随着沈靖南征北伐,颇具灵性,在战场还还救过沈靖的性命,在主人家便是向来受宠,备受呵护。长久而来,性子也是如人一般愈发桀骜,在自家马厩里也算得是众马之首。司澜此举,在它眼里无疑是挑衅,被一块小小石子轻意掷中,这番折辱怎可忍得?愣了半刻后,黑马登即长嘶一声,两蹄在地上向后蹬了两蹬,就冲着轿子直直奔来。为首的两个轿夫见状,心下一慌,喊了一句不好,马惊了!后边的人听见,登时撂下轿子便随着前两人向旁侧逃去。娇杏亦是见得,惊叫一声小姐,提裙便要向轿子上扑,然而却被一旁的司澜死死拽住手腕,挣脱不开。

    褒姒在轿内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听见外边儿一阵杂音,随即觉着轿子重重一颠,就算是落了地。她半扶半倚在幕格沿边,头上的碧钗环翠被震得叮当作响,褒姒稳住身形,略略倾身抬手把轿帘掀开一点,向外探去,正见了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直直向自己冲来!褒姒吓得惊叫一声,急忙松了手,退身跌坐座软坐上,带着一丝哭腔高唤:“娇杏!”娇杏在外边儿急的不行,可无奈手被司澜拽住动弹不得,便索性折身过去,略扬起被抓住的那只手,弯腰照着司澜手腕上张口就咬。司澜吃痛地闷哼了声,手里劲一松,娇杏趁此时候方甩开司澜,三步并作两步向轿前扑过去。待她急急挑开帘幕时,入眼的便是一脸惨白,正在坐上瑟瑟发抖的褒姒。娇杏回头一瞧,黑马离此不过十来步,躲是多半躲不开了的,于是眼睛一闭,张开纤细的双臂用身子护住了褒姒。

    旁观众人自是觉着轿中两人必受重创,有甚者似是不忍见此惨状,竟是别过脸去哀叹了一声,司澜握着手腕暗叫不好,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出来补救。正当是这千钧一发,生死之际,一个人影忽地从道旁窜出,步法甚是矫健。在马蹄扬起,向轿面蹬去之刻,紧紧拽住了于马后微微扬起的缰绳。那黑马对天长嘶一声,四蹄往后一跃,踏了踏蹄下的松土,才打着鼻响在原地站定。娇杏在轿里本是满心绝望,自觉着在劫难逃,只求褒姒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动静,她睁开眼睛,回身挑起轿帘子,只见那黑马停在离轿子不过三两步的地方,马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轻抚着马面,对着马轻语。低沉的嗓音和在风里,娇杏听不太清,不过想来应是在安慰被惊的马。娇杏长吁了口气,软着脚步出了轿子,然而声气仍是十足:“你,这是你家的马?!你这厮是如何看的?青天白日之下竟敢放任这样一头顽劣的畜生,你瞧瞧,将我们家小姐吓成什么样了?”说罢,如想到什么似得,娇杏忙回身又进了轿里,把浑身颤抖不住的褒姒掺了出来,一面去瞥那马主人的举动,一面轻声安慰褒姒道:“小姐,没事了,可有伤着哪儿了?”

    “。。。。。。”

    那马主人的背影僵了僵,似是被娇杏喝住,抚着马面的手也停了停,不过却是连面也没转过来,只背对着二人道:“在下未曾看束好它,冲撞了小姐,在下代它向姑娘赔罪。不过,乌锥性子虽然烈些,但断断不会无端冲撞姑娘一行。今日之事,必然是有前因在先的。”名唤乌锥的黑马冲娇杏打了个鼻响,咴咴叫了一声,似是在附和沈靖。

    那人话音刚落,褒姒正搭着娇杏的手出了轿子,司澜一行忙围上来问长问短,褒姒惨白着面色冲他们笑笑,道了句无妨,目光却飘向对着他们一行的那人的背影,心里咯噔一下。娇杏听得这番言语,不禁怒气更甚,心想着这厮未免太过气人,难不成她与她家小姐命都险些丢了,他这么一句话就能了了?更况听他下一句,感情这错的还在他们?!娇杏轻哼一声,抬眼看向那马主人愤愤道:“这么一说,难不成还是我们先招惹的它?这位公子,你家马的脾气这般戾劣,依着我看,伤人是迟早的事儿。公子日后还是看紧着些,别再将它放出来了吧。”名唤乌锥的黑马似是听懂,扬了扬蹄作前冲之势,娇杏吓得连忙护住褒姒向后退了半步,杏目圆睁,朝那人瞪去:“我说什么来着,你瞧瞧,便又是要发狂了!”

    只听那马主人低低笑了一声,略略加了力在缰绳上,回过身来看怒火中烧的娇杏。这一不回身还不打紧,只见那人一回身,褒姒望着他的目光忽然避开,本是煞白的面颜也倏地染上一层浓郁的胭脂色。诚然,那正是今日心情不大顺畅的沈靖其人。娇杏未曾见过沈靖,自然是不认得。眼中见他稳住马身,转过面来,便又想出言教训,却觉得褒姒在后扯住她的袖子,轻声道:“娇杏,不得无礼,还不快见过沈将军。”

    “啊?沈、沈将军?”娇杏一愣神,一时口舌也笨了不少。她虽然未曾见过沈靖,却听茗儿想她提过,这王都中威名赫赫的沈将军,是她家小姐的心上人。娇杏把目光移向沈靖,细细打量了一遭,她先前只顾着躲马,现下才瞧得仔细了,只见得沈靖身形伟岸,甚是英气。那神情淡漠的面上生了一双极温润的眸子,微隆的眉骨显得目光深邃而沉稳,额下剑眉斜飞入鬓,与王都里相传的儒将之姿相差无几。且不谈相貌如何,光是那温谦如玉的气派,同自家相爷那般凌厉冷峻相比,真真是不晓得好了多少。虽说前事有些气人,但同自家小姐心事对上了,自然是要冰释前嫌。再者沈靖是一国名将,她竟这般说他,真真羞煞!娇杏心里虚得没底,不知沈靖会如何,一时语塞,竟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便侧开步子,向褒姒身后躲去。

    沈靖见娇杏突然没了话,却向旁边退去,娇杏的身影从他眼里撤开,他这才看见在娇杏身后一脸绯红的褒姒。

    “萧小姐?”上回在裴府后园听裴容弹歌,在旁以舞助兴的,正是这有倾国之色的萧姓小姐。更令沈靖记忆尤深的,是他那一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见着褒姒不大舒心的心思。这番下来,他自然是记得极为深刻。沈靖不曾想到是她,沉默了会儿,才道:“原是萧小姐,沈某方才在树下睡着了。。。。。。。这,着实无意冲撞,望小姐莫要怪罪。”末了,牵着马上前一步,问道:“小姐无甚大碍吧?”

    “没,没有,有劳将军挂念。”褒姒的面色红的更深了,微微点头,瞧了那马一眼道:“将军这马倒是极通人性的,想来随将军征战久了,也学得一身铮铮傲骨,受不得委屈呢。倒是司澜冒犯了,将军不要怪罪才是。”

    沈靖摸摸头笑了笑,道:“怎会,乌锥在沙场上野性惯了,脾气是烈了些,我也有些头疼。”乌锥的耳朵折了折,转过脸去,鼻翼扇了两扇,随而就冲着沈靖喷了一气。褒姒见状,一下没忍住,抬手捂着唇低低笑开。司澜等一众仆役也未料到乌锥对人性竟这般通透,也晓得耍耍性子,也同褒姒一块儿,暗暗笑出了声。

    “。。。。。。”沈靖一阵尴尬,心想着在这回可是难堪大发了,却又不好对着乌锥发作,只得抬手在乌锥面上拍了一记,以示惩戒,乌锥闷闷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沈靖无奈地瞧它一眼,继而又道:“萧小姐这是要往何处去?”

    褒姒自觉这样笑沈靖甚是不妥,然而又听得他问,便也没多想什么,止住了笑声,道:“本是要往集音阁去的,不过现下也愈午时,想来是去不成了。”

    沈靖点点头,续道:“这般。集音阁沈某倒是熟悉,若是如此,那不如改日由什么作陪,同小姐一块儿去吧。就当是为今日赔罪,不知萧小姐意下如何?”

    褒姒听得,不觉心下一动,一弯秋水眸霎时含了盈盈笑意,面上虚红渐浓,即是欢喜,又有些不知所措,迟迟未出答言。这是倒是急坏了娇杏,暗恨自家小姐怎么就这般羞怯,这个机会若不抓好,往后可就没了!于是嘴里一快,便替她应了下来:“我们小姐自然是允的,多谢将军好意!不如后日吧?后日,将军看如何?”

    “唔,后日,想来是无事的。”沈靖沉思了会儿,道:“那便后日吧。”

    褒姒颔首同意,却仍不忘伸手过去轻拧了娇杏一下。娇杏忍住了未出声,但抬眼去看褒姒一张脸红的透净,到底是没憋住,把脸向一旁,扑哧笑了出来。沈靖不知道她们这些女儿家的心事,只将这当人情送了,再则,他又有理由去相府走一遭了。于是亦是笑笑,向褒姒道:“那后日,沈某便去相府接小姐同游吧。哦对了,此处景致倒是不错,萧小姐方才受惊,不如让乌锥将功折罪,载小姐四处游览一回。”

    “这。。。。。。”褒姒低下眸子,觑了乌锥一眼,细着嗓腔道:“我,我不会骑马。”

    沈靖恍然啊了一声,对乌锥吹了个口哨,抬手打了个手势。只见乌锥缓缓近前,四蹄一曲,便伏在了地上。沈靖伸出手来,看着褒姒道:“没事的,萧小姐莫怕,乌锥不会伤人。”褒姒迟疑了一会,将手轻轻搭在沈靖手上,指尖传来沈靖掌心温热的触感,她的心登时便乱了。

    沈靖扶着她坐在马背上,随后牵着马缓缓起来,冲褒姒笑笑,便拉着乌锥向前行去。娇杏在后头看着,激动地挽住司澜的双臂,轻声道:“当真是一对璧人,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坐在马背上的褒姒向两道看去,只见一片碧海连去,眼中甚是舒适。她忍不住将目光落下去,看着牵马在前的沈靖,心间宛然一动,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一句话脱口而出:“沈将军若不介怀,日后唤我阿姒吧。“

    沈靖顿了顿,声音愈是柔和:“也好。“

    褒姒在后漾开一抹笑,她抬眼看了天色,晴方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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