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190 更新时间:14-04-23 20:14
一风流卫公子
辛巳年八月初三。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深夜,永安这条窄巷里空无一人,一缕风卷了残叶一直晃晃悠悠飘上屋顶,树丫旁新月如镰,碎叶里枯枝的吱嘎声响起。
我住在永安街最西头的偃府大院里,夜深了,姐姐捧起池水撒在我头上。她看着我幽幽地说:“都忘了吧。”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乌黑的长发缠绕盘曲在肩头,一双眸子红光流转。我笑了笑:“忘了什么呢?”
她怔了怔,寒声道:“你别笑,你笑的样子最恐怖了。”
深秋的夜里雾气濛濛,抬起头来,尚能看到一缕残月,涣散成一片荒凉的影子。
虽然已经醉意朦胧,他走起路来身姿仍然笔直,这大约是常年习武养成的习惯,从醉月楼出来,夜色已深。
于是在繁华的永安城这一个岑寂如死的角落里,一个青衣公子慢慢走着,悠长的发带飘到胸前,微弱的月光打在他柔和俊秀的脸上。
就因着这张貌若潘安的脸,他在永安城有个响当当的名号——风流卫公子。
卫公子的狭长凤目天生会笑,一双细眉飞扬入鬓,且年纪轻轻就已担任青缨卫长,端的是青年才俊。
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却没人说得出他的来历。
今天对他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十三年前的这天,发生了他毕生难忘的事。
当时他只有十岁,那些记忆有些模糊,却总能在他将忘的一刻突然间出现某种征兆,让他倏忽间想起。于是这个晚上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平安街上。这条街又细又长,蜿蜒如蛇,从这头望不到那头。两旁歪曲的垂柳细叶纷扬。巡逻的侍卫刚刚离开不久,以他的耳力尚能听到簌簌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天地间寂静如死。
卫少言缓缓从街的东头向西头踱步,夜色晴朗,新月明细星光闪烁。在他行至一半时,突然有一片黑云划过,把整条街带入阴影中。
“前方是何人?”卫少言提高了声音问道。
站在偃府大门前的两个人回过头,两人都穿着红衣,一男一女,女子距离顾少言更近一些,她半垂着头笑了笑:“公子,我们方从外地来长安,正好奇这街上怎的一个人都没有?”
女子笑语柔软,卫少言没有再走近,他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远处的少年发出一声哼笑,卫少言这才注意到他,只见他身姿瘦弱,惨白的脸色衬出一双殷红的唇,竟比那女子还要艳丽几分。他幽幽开口:“若我们不肯说呢?”这话一出口,卫少言便觉得一股寒风从背后袭来,腰间长剑倏然出鞘。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跑来道:“大人,不好了!陆知府家出事了!”
卫少言瞥了俩人一眼,果断道:“随我去看看。”
距离两人越来越远,卫少言咬紧牙关忍住不回头,直到走到另一条街,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胸口犹自起伏不定。
辛巳年八月初四,陆尚书一家惨遭灭门,卫少言受命缉拿凶手。当天夜里,他便将一张常压在书桌底下的符纸拿出来,在烛光里点燃了,火焰跃出,划出几个金色符字,飘入幽幽月色中。
月当中天时,渭水上流水淙淙,一枝芦苇晃晃悠悠载着一个青年男子驶向长安。他的长发垂到腰际,手中折扇轻轻摇动,水中倒映出他清隽的眉目。
那时候的永安城还非常大,策马从南到北需要半日,从东到西,则需四个时辰。虽然我从来不骑马。
白天的时候我就跟姐姐躲在漆黑的小屋子里,她睁着眼,从来不需睡眠,我则把地上的骨头摆成人的形状,她白我一眼说:“无聊。”
罐子里有腌好的人肉,我捞出一只胳膊啃了两口,质感像在吃腊一样。索然无味,我一口吐出来。这些死尸是上次某官员被诛族后她从乱葬岗搬回来的,整整搬了三个晚上,吃了一年有余。
“还是要吃点,不然你就会碎啦。”姐姐把铜镜摆在蜡烛旁,拿出胭脂把脸色晕红,她喜欢把艳红的唇涂成粉色,然后穿上粉白的绫罗,装扮成少女的摸样。
是的,会碎成一片一片,我的脸已经开始龟裂,像是有什么要破壳而出。我漫不经心的说:“我要吃新鲜的。”
她恨恨看我一眼。
“你不要打他的主意。”她盯着我,似乎从我这里得到确切的答复才会安心。但我不会让她得逞,她有心吗?
于是我勾着唇角笑了笑,心里却想起那个人,白皙矫健,味道一定不错。
明华寺在青华山山腰,距长安约莫一天行程。青华山形若莲花卧佛,自古有清秀华美之称,原本也被佛法普照,盛极一时。只是时过境迁,自本朝抑佛扬儒以来,许多寺庙已被毁掉,曾经气象恢宏圣光普照的明华寺也败落成一片废墟,只有孤零零几座旧庙,在风中摇摇欲坠。
傍晚过后,明华寺中燃起一盏油灯。
居中的蒲团上,一个白衣男子寂静盘坐。窗子虽是关着的,外面的风声却格外清晰,呼啸着似要冲进来,破旧的窗纸哗哗作响。
子玉心里冷不丁抽搐一下,颤声道:“公子……咱们今晚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啊?”
白衣男子缓缓张开眼,道:“这里妖气很重,必是妖孽聚处。子玉,去把门打开。”
“公子,我不敢。”
白衣男子闭了闭眼,手中捏起一块碎木掷出去,破旧的庙门应声倒地。一大片风卷起,残碎的枯叶几乎是扑了进来,白衣男子却毫不慌张,广袍向外一扬,风便逆转了方向,油灯也在此时突然间熄灭了。
周围一片漆黑,子玉扑到地上,抓住公子的衣摆,吓得闭了眼。
“哎哟,你抓我作甚?”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子玉张目往上一看,虽然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还是吓晕了过去。
白衣术士燃起数张符纸,向空中一抛:“妖孽,受死吧。”他缓慢又低沉地吐出这几个字,火光的明灭中,他的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展开。
只听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嚣哭喊声,随着夜深更加凄惨,在寂静的荒原中起伏。无数张利爪向着他身上抓来,透出森森白骨,他在周围竖起屏障,引动了暗影绝杀阵。
阵中一切生灵死灵都将覆灭,他在启动的一瞬将子玉拉出阵外,过了许久,寺中才又重归寂静。
折腾了大半夜,寺外曙光熹微,清晨已然迫近。白衣男子微皱的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他把搁在香案上的木剑拿起,示妖的法珠仍在不停闪烁。
一定有一只法力高深的妖鬼在附近,但是他却看不到。
我的头好痛……
我抬头看着姐姐——你不痛吗?
她把我揽在膝上,微微笑着给我唱起一首歌谣,那声音就像春天的风吹过柔软的嫩草,把我带入深深的梦中。我忍受着越来越深的剧痛,发现她的双唇已然惨白,身躯微微颤抖。可是她若无其事地注视着我,这是她最温柔的时刻。于是她的头发和眼睛慢慢变成妖冶的红色。我看到她的指甲锋利地伸长,划过我龟裂的皮肤。
为什么每到此刻她就变得越来越强大,而我越来越虚弱呢?
她把我放在地上,跃出宅院。
卫少言勒住缰绳,怀中的少女咯咯轻笑,仿佛有无尽欢喜。
卫少言少年得志,不足三十岁已统领整个青缨卫,从来不乏女子投怀送抱。但凡能入他法眼的,若非姿容绝世,便即温婉可人。只是近年来,已很少有人能令他动心。
心动是个很悬的东西,思之不见,辗转反侧。他也不知怎么,就被这女子吸引了。
这少女名叫清漓,与她的弟弟清溟住在平安街堰紫铺里。那是一处清幽的所在,三层的翘角小楼,隐现绿杨烟柳后,每逢细雨时节,便有人抚琴窗后。对面的深宅乃当今名士偃修所有。偃修声名显赫,为人却极其低调,起初登门拜访的人踏破门阶,却无人见其真容,只听说他有使死物回生之能。
可这少女的来历,他却一无所知。
卫少言幽幽想着,等回过神,却见少女止了笑,只望着他。
“怎么了?”卫少言微微笑了笑,牵起清漓的手。他今日穿的便装,长长的发带随乌丝飘落肩头,真是玉树临风。
“我只觉得,就像做梦一样。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清漓轻声道。
“傻丫头。”顾少言笑着吻上少女的唇。
卫少言在心里想,令他迷恋不止的,可能就是这女子面上单纯的表情,和眼里深深的疲倦,就像一个迷。
我的皮肤就像乌龟的壳。又像斑驳欲碎的墙面。
“阿姐。”
这个傻姑娘全身一颤,讪笑着回过头:“我以为你睡了。”
我冷冷地打量着她,嗤笑:“你在外面风流快活,我如何睡得着?”近来她与那男子越来越亲密,常常凌晨才回来,没有她的陪伴,我倍感孤寂。
她脸上一红:“你瞎说什么,我……我……”
我把脸色一沉:“你是否记得,若你还活着,你已经三十七岁。”
她一拳打在我头上,固执的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凑近她:“你若执意不听我劝,我就去吃了他,你信不信?”
她对我怒目而视:“你敢!”我不言,只微笑看她。片刻后,她软语道:“姐姐求你,好不好?”
我看到她可怜的神情,摸着她的头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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