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暮歌

千秋卷（正文）  第十五章 孤魂

章节字数：2436  更新时间：14-12-06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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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炊烟弥散，古旧的街道狭窄又昏沉。风接二连三地涌进来，瓦片死死扣住屋顶，不幸的就被掀起身，滑了几跤后，也免不了被丢下地面，摔个粉身碎骨。瘦骨嶙峋的老树上，尽是饱受风霜的枯叶，从干涸的尸体上，还能看出死前蜷缩着瑟瑟发抖的样子。

    枯叶纷纷扬扬而下，还是不得善终。尸体被狠狠压在地面上，撕拉撕拉摩擦了一路。此时一个赶忙的路人遮挡着肆虐的风尘，一脚踩去，发黑的枯骨霎时碎成了粉末。似乎还不解恨，风又将它们扬上了屋顶，最终与肮脏的瓦砾合在一起，跌跌撞撞被驱逐到了更远的地方。

    在狂风中颤栗着缩成一团的来去路人，又如何不像那纷纷扬扬任风戏弄的枯叶，苟延残喘，无所归依。瑟瑟发抖的老者搓了搓手，忍不住感慨叹息。

    靠在墙上的招牌，禁不住风的摧残，直接扑倒在了地上。老者不得不微微颤颤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握紧斑驳的竹竿将它重新竖了起来。粗布上面的“神算子”混了些泥，他习惯性地扯起老旧的袍袖，掸了掸。

    即使立在屋檐下，嗖嗖声还是从耳边穿过，来回一望，斑驳的青石板绵延至很远。光已经收敛殆尽，炊烟和迷雾深处，是古道的尽头，迷离恍惚，不似真切。黑影四下窜动，细碎的声响，如苏醒的鬼魅，摩擦着森森白骨。喘息未定，又有什么忽闪忽闪，是幽绿的深眸，一双接着一双，诡秘莫测。

    老者胆子倒也大，自在地捋了捋胡须，想着今日是没生意了。他显然忘了自家的女儿前日乘他睡着，早已将他的胡子剃光了。

    等他决定回家，迈出步子，转过身时，疾风劲吹。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僵直丝毫不敢动弹，招牌也在这时从他的手中滑落。

    “呜呜呜……”呼吸困难的老者发出难捱的呜咽，又一时间辨不清方向，差点被自己绊倒栽了个大跟头。

    他颤抖着伸出苦瘦的双手，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摸索，试图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谁知磕上墙，撞了个厉害，他的额头顿时肿了一大块。他欲哭无泪，到底是哪个孤魂野鬼作弄自己？

    也是这时，凹陷的面颊有了一丝凉意，绷紧的全身霎时松开，如回归水里的鱼，他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

    缓了缓，眯起小眼睛，总算看见了周围的状况。只是眼前多了一个人影？不，是一个鬼影。

    “不就是一张纸糊住了你的脸，至于吗？”蓉锦也奇怪了，怎么自己遇见的人总是滑稽的老头儿。

    看清楚少女手里抖着的半张“通缉令”时，老头儿假意清了清嗓子。“风太大了，没看清。”

    蓉锦刻意拉近了距离，仔细地观察了他豆大的眼睛。“我看不是风的问题，是你的眼睛有毛病。”

    这老头显然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不然怎么对这种嘲弄的话完全没有反应，而且他郑重其事地回答：“我女儿也这样说。”

    完全不知道老头儿会接这话的少女，倒是愣了愣，想必他女儿也是眼光独到，鞭辟入里。

    “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老头儿笑得和蔼慈祥，凹陷的双颊却显得怪异。

    蓉锦瞠目结舌，跟他女儿说了一样戏弄他的话，就叫有缘分？她完全不知道这老头儿是在想些什么。

    小眼微眯着上下打量了少女，老头儿语重心长地说：“那我就得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话到一半，他已转身离去，老旧的袍袖还附和着朝少女挥了挥。风肆虐而过，瘦骨嶙峋的他，走得很艰难，“神算子”也几乎被撕成碎片，浓重的阴影蔓延开来，他一点一点被吞噬殆尽。

    幻境崩塌后，蓉锦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直到看见有行人经过，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是回到了凡界。可这里的草木衰败稀疏，没有一丝生气，屋宇也黯淡无光，似乎被遗弃了很久，每个人的脸上更是沟壑纵横，布满沧桑岁月的痕迹。

    乘着最后一丝光亮，蓉锦迫不及待地跟上去，澄澈见底的眼神望着老头儿，“我也想回去啊，可我迷路了。你知道玉山怎么走吗？”她何曾不想回到修行的玉山，那里不管是参天古木，还是啼鸣百鸟，都充满了勃勃朝气，比这里萧条颓败的景色好上太多。

    老头儿顿住，鬓角的银丝早已凌乱，他微眯着眼注视着女子，且不说他看得见什么，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你真的不知道？”

    女子点头如捣蒜，此时她才发现，老头儿虽然枯瘦如柴，却不萎靡憔悴，小眼神时不时闪着精光，似乎真能洞悉一切。

    饱经风霜的手，缓缓抬起，女子跟着望去。浓云遮天蔽日，沉重压抑令人心悸不安。她突然想起师傅死的那一晚，夜黑风高，乌云密布。

    她紧紧把师傅收入怀中，似要嵌进自己的骨肉，她仰头撕心裂肺地哭喊，山中尽是她凄厉的回声。凛冽的风摩挲着她的面庞，泪水跟着怀中人渐渐变冷，她如同被一把利剑，狠狠刺穿，一瞬间的窒息，沸腾的血液被冻结，只留下心颤栗不已。那种孤立无助，钻心痛楚，她至今都无法忘怀。

    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飘飘渺渺不似真切。“太远了，远得根本寻不到。”老头儿幽幽呢喃，似有千般话语说不清道不明。

    “你什么意思？”女子蹙眉，不胜其烦。

    挺直了背，老头儿一脸淡定从容，“人总有一死，谁都逃不过，避不开。”他平静地望着女子，“你回不去了。”

    “死？”寒风中的女子怔了怔。师傅死后，她就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直到找出师傅死的真相，面对仇人的那一刻，她深知修为不济，也打算豁出性命做一个了结。她以为，今生今世为了一个师傅，自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可为何，如今再提及死字，她有些茫然无措。

    “神算子”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好心地提醒眼前迷失的女子，“姑娘，你看脚下。”

    女子低头，只见自己的脚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身体像是漂浮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诡异。“这是怎么回事……”她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儿的声音低缓平和，“你现在只是一缕孤魂。”风在咆哮，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是老头儿鬓角的银丝起起伏伏，让她觉得不似真切。

    当时能进入玄月镜显示出的幻境，就是因为她心底揪出凶手的执念促使了她灵魂出窍。可从幻境摔出来后，灵魂非但没有回到肉身，而且还迷了路，现在又变得如此古怪。

    难不成是她灵魂出窍时又弄错了什么？也不怪她会这么想，以前她修行灵法时出现的问题就不在少数。比如，穿墙术身子被卡住，一半在外面一半在里面，遁地术全身是下去了，却怎么也出不来。若真是她天资愚钝，灵力卑微，那这次使用出窍术灵魂少了两只脚也不算奇怪了吧……

    “老头儿，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这是灵魂出窍，你知道什么是灵魂出窍吗？”蓉锦神情严肃地望着老头儿，铿锵有力地解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