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阳光、碎片 (十一,完结篇)

章节字数:9177  更新时间:15-07-19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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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阳光、碎片----完结篇

    猪川猫二饼

    如今,2015年,距离我和楚泠的爱情,已经过了近12个春秋。

    往昔的记忆,早已成为萧索凋零的明日黄花,再度回首,恍若隔世。然而,我的内心深处,依然在颤抖,仿佛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就算把它抛到脑后,假装它不存在,可是,只要在那里轻轻按一下,立刻就会感到记忆犹新的痛楚……

    6年前,我大学毕业并考上了公务员,之后通过爸爸的朋友关系,进入了一个互联网舆论主管部门。这些年来,我那些“奋斗在一线”的下属(其中的不少人,确实是临时工),在不少非正式的场合,被蔑称为“五毛”。

    我赖以混饭吃的行当,说白了,就是从广大民众喜闻乐见的网络帖子尤其是微博、微信当中,以“高度的责任感”,寻找出“敏感”的东西,然后罗织文字狱,对其进行封杀。有些被上头点名的敏感ID,被重点监控,其阅读量一旦超过某一上限,便会被立刻删号——而相关言论,我们会记录在案,定期向有关部门申报。

    同学会以及逢年过节,每当我被问及具体工作内容,我都语焉不详地搪塞过去,或者谎称是“领导秘书”之类。

    但是,无论怎么说,在有“学而优则仕”的官本位国度,我所从事的,毕竟是个很体面的职业。我已经对这种“体面”,以及相应的高福利,产生了毒瘾一般的依赖——为此,我不得不将自己的灵魂切割成段,像菜市场的猪肉一样出卖。

    除了“打非”,我有时也参与“扫黄”。涉及性爱的内容,出于工作需要,我看了不少。但那些男欢女爱的内容,我毫无“性趣”。

    ——或许,我今生今世真正需要的,是楚泠那样的男孩。但楚泠早已离我远去,不,是我自己,主动选择背叛了他,抛弃了他……

    2003年5月,那个星期天,我和楚泠洗完澡,已经下午一点半了,我们这才想起,还没吃午饭。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饿,只觉得浑身疲倦异常。楚泠倒是吃了很多,一份盖浇饭不够,还要加上一份烧烤和一碗鸡蛋汤,而我那份汤面,只吃了一半,就感到嗓子眼里堵得厉害。吃完饭,楚泠说要退掉旅馆的房间,和我出去玩,我却坚持说要在床上躺一会。我一下子睡到下午五点多,才醒过来,感觉似乎好了一些,尽管嗓子疼得很厉害。我收拾好书包,和楚泠一起把房间退掉,钱都是楚泠掏的。

    我打车回到家,爸爸妈妈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胡乱编了些瞎话,晚饭也没怎么吃。

    当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现在想来,很可能使我洗澡的时候,浑身湿透,却光着身子在浴室外面呆了很久——父母带着我上医院,在我量体温的时候,我左胸的肌肤上,那个墨蓝色的“泠”字,被我的爸爸发现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在家休病假,爸爸沉着脸,给老师打了好几个电话,还去了两趟我的学校。不过,爸爸似乎没有对妈妈说,反正,妈妈至今也没对我提过这件事。

    到星期二,我的病基本好了,至少已经不再发烧了。那天傍晚,妈妈外出搓麻,至少晚上九点以后才能回来。五点多吃完饭,爸爸突然铁青着脸,把我叫到他的身边。

    “邵远,你已经快17岁了,你应该对自己行为的是非对错,有所了解了!”爸爸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坐好了!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你,和那个叫楚泠的,是不是——同性恋?!”

    楚泠……同性恋!这两个字眼,顿时让我浑身一震。“不……不是……”我完全无言辩解,只能用否定,聊以进行最苍白的搪塞。

    “不是和楚泠吗?那你身上的那个字,究竟指的是谁?两个男生在一起勾勾搭搭,这如果还不是同性恋,是什么?”爸爸的语气,竟然平静得出奇,但他紧紧盯着我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

    “我……我……是这样,和楚泠……楚泠他是高三的同学,他能帮我一些学习……还有,我身上,那个‘刺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玩,在外面地摊上弄的。现在的年轻人,弄个刺青,也不算很新鲜,甚至可以说,很平常……”

    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掴在我脸上。“你别给脸不要脸!”爸爸突然暴跳如雷,一把抓起我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个作业本,就要动手撕掉,“我他妈的没有你这败家子!丢人现眼的东西,不说实话,是不是?你他妈的别念了,书念得越多,越他妈的混蛋了!自以为学习好,是不是?我告诉你,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同性恋,比他妈的地痞流氓还让人瞧不起,就算你考上硕士、博士,你也会被别人当成变态、疯子,不可理喻的人渣!你自己说说,如果别人都知道,邵远是个同性恋,周围的街坊会怎么看你?就算你自己不要脸,我和你妈这两张老脸,往哪儿搁?……”

    爸爸越说越激动,幸好,他并没有真的把我的作业本撕掉。但我内心的防线全然崩溃。我“哇——”的一声哭了:“爸!我……我错了,我以后不再这样了,再也不这样了……”

    “你自己说,你再也不哪样了?”爸爸一字一顿地问我。“我,我,再也不……”

    “你别我我我的,有什么话,想好了再说。还有,你现在说的话,要是不算数,以后再有什么后果,都是你自己的责任——我可不会再管你了!”爸爸声色俱厉地盯着我。

    “我……我再也不和楚泠,和楚泠一起干那种事了,我再也不在自己身上,刺那种东西了……”

    我说完以后,爸爸咬着嘴唇,阴沉着脸,盯着我好久。忽然,他掏出烟,点着了深吸了一口,这才问我:“实话实说,你爱楚泠吗?”

    “不……我,不再……”我赶紧向爸爸“认错”。

    爸爸突然哼了一声:“你还爱他,还喜欢和男人干那种不要脸的事,对不对?”

    我忽然感到很愤怒:“就算我爱男孩,爱楚泠,又怎么了?这关别人的事吗?凭什么说我们这么做是不要脸?为什么身为男人,就不可以爱上其他男人?……”话还没说完,我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爸爸顿时暴跳如雷,“啪——”的一拍桌子,“邵远!你,你铁了心不要脸,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叫心理变态,性变态,比流氓还让人瞧不起!你就不怕得艾滋病?我实话告诉你,要是你得了艾滋病,我马上把你从家里赶出去,你浑身腐烂得招苍蝇,任何人也救不了你,全世界都是绝症!那时候,你休想赖在家里臭块地方,要死就他妈的给老子死远点!我告诉你,搞同性恋的,十个有九个,将来早晚都会得艾滋病,美国的专家早就说了,这叫天谴、报应!因为你违反了大自然的规律!就像现在的气候,为什么变暖?为什么温室效应?因为违反了自然规律。为什么任何一个稍微文明一点的国家,都提倡环保,提倡绿色生态的观念?归根结底,人就是要顺应自然,而不是和自然规律对着干。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胡搞,这是违背自然规律的,臭不要脸的变态!”

    爸爸的语气,一开始很严厉,说得我脊背直冒冷汗,之后就越来越缓和:“邵远,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很多事情,不是你脑袋一热,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人,最起码要能控制住自己,否则,就和畜生没区别了。就算是畜生,还有通人性的呢,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是不是?邵远,你现在才17岁,还是学生,学生的任务就是把学习搞好,其它全是邪门歪道。

    “实话实说,我和你妈,都对你管得够松了,你周末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你说去学习,傻子都不信!可是,我管过你吗?我总觉得,你大了,应该能够自己管好自己。就算你和女生谈恋爱,只要保持在一个限度,我都可以装看不见,不干涉你的自由。这要是在我小时候?上学谈恋爱?家里干活都干不完!哪有那个闲工夫?周末在外面玩一整天,还骗家长,说找同学复习去了?——我小时候要是这样,你爷爷非打断我的腿不可!是我这个当爸爸的不开明,脑筋太死板吗?你去问问,整个中国,有几个爹妈,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是个心理变态的同性恋?!像美国,够开放了吧?同性恋不也是受人歧视吗?为什么欧美的很多同性恋,成天嚷嚷着要争取人权啊?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人权!因为他们根本没被社会当正常人看待,缺什么才要争取什么,是不是这个道理?在中国,一个同性恋,有上街争取人权的可能吗?你敢,马上就可以把你抓起来,随便判你个什么罪,先关你个三五年再说!”

    “爸,我其实,和楚泠也没……没怎么样。那个‘泠’字,我当时……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嗫嚅着,我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下意识摸摸左边的前胸,似乎依然有点隐隐沉沉的痛。我甚至暗中埋怨楚泠:你当时,干吗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不知道我是在发疯?!

    爸爸长叹了一声,我看到一颗泪水,从他一边的眼角渗出——那张脸,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爸,我错了!我答应您,以后我再也不和楚泠一起了!”

    “邵远,你自己说说,我现在,怎么帮你收场?!你妈如果知道这些,非气疯了不可。说实话,自打你这学期一开学,我就隐约感觉你不对劲。你看看你自己的屋子里,到处都是那种男明星的杂志,女孩爱看这些东西还差不多!你买一本两本也就罢了,问题是你差不多每月都买不少本,连去年甚至前年的旧杂志都有——可见,你肯定不是单纯的追星、追赶时髦。你一个男孩子,成天看这种女孩才看的东西,你自己难道不觉的丢人吗?你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书店的老板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你,你从来没注意过,是吗?你胸前刺的字,是楚泠给你刺上的,没错吧?”

    我点点头:“嗯,是他刺的。”

    爸爸哼了一声:“你要说是你自己在自己身上刺的,我就马上给你一根大头针,让你在自己身上再扎出个字!”

    我顿时打了个寒噤,呆呆地望着爸爸。

    “要是你不说同意,楚泠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你身上刺字,而且还刺上他自己的名字!邵远啊邵远,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让别人在你身上这么蹂躏,觉得舒服,觉得痛快,是不是?你不怕疼吗?还是说,身上越疼,你反倒觉得越爽?!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受虐狂!别人越是虐待你,越是拿你不当人,你反而越高兴——你自己说,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王八蛋!”

    爸爸说着,双手左右开弓,重重地扇了我两个耳光。顿时,我两边脸颊火辣辣的,眼前金星乱冒,耳畔嗡嗡作响。

    “我他妈的没有你这臭不要脸的儿子!”爸爸一把揪住我的脖领,把我拖到床前,随手抄起一只鞋子,用鞋底对这我的屁股不停地狠打。“你不是喜欢别人虐待你吗?越是疼,你就的越爽,是不是?我抽死你这兔崽子算了!”

    “爸——我……我错了!”我“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也许,是我忍不住挨打的疼痛,也许,是爸爸的态度,令我感到了强烈的恐惧。或者我的哭喊,根本就是一种近同于摇尾乞怜的表态,我知道,唯有这样做才是最有效的求饶,也是我唯一的出路……

    爸爸终于停了手——从那一刻开始,我曾经有过“叛逆”苗头的灵魂,彻底被抽去了脊梁的“反骨”,瘫软地跪倒下去。

    之后,无论爸爸说什么,我都毫不犹豫地顺从。那天晚上九点之后,爸爸让我洗个澡,赶紧睡觉。等到妈妈回来的时候,家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一早,我上学时,忽然发觉班里的同学——特别是男生——见了我,表情有些异样。第一堂课刚上了一半,我就被班主任叫到教务处李主任的办公室,我爸爸一身锃亮的西服革履,面沉似水地坐在一旁。在他身边不远,赫然站着楚泠,和楚泠那满头灰发的父亲。

    “你这混蛋,还嘴硬!你这败家子……”在我踏进主任室的一刻,楚泠的父亲用手戳着楚泠的脑门,咬牙切齿地骂个不停。

    “老楚啊!你别这样,对孩子,你也要讲点教育方法。别动不动拿出你在监狱里学的那一套简单粗暴的做法……”李主任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前,不酸不凉地“劝解”着——与其说是劝解,不如说是旁敲侧击,巴不得挑起更大的火气。

    “李主任,你自己看看!我就算起诉你们学校,都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爸爸一把将我拉到李主任面前,撸起我的夏装校服,露出我胸前模模糊糊略带淡蓝色的“泠”字。

    “我们家孩子来你学校,是来念书的,不是让你学校的痞子流氓,这么欺负的!抢了我家孩子的钱,还在我家孩子的身上,留下这个永远抹不掉的创伤!我现在就是要听听,你怎么给我个解释!”

    “叔叔,不是这样的!我从来就没有要过邵远一分钱!我和他是——”楚泠见了我,眼睛里闪动着近乎喜悦的光芒,可是他的话,被我爸爸嘶声打断:

    “住口!放你妈的狗屁!你胡说八道!你打了我家孩子,抢了他的钱,居然还用钢笔尖,在我家孩子前胸刻下你的名字!你他妈的也太霸道了吧?就算是黑社会的土匪头子,都没你做得这么过分!我知道,你有同性恋倾向,我是律师,学过心理学!你拿我家孩子,当作你的玩物,是不是?你还狡辩什么?难道你说,这个‘泠’字,是我家孩子求爷爷告奶奶,自愿请你给刺上去的?!就算是疯子、傻子、神经病,都不可能这么做!”

    爸爸的最后两句话,让我的心就像利刃穿过一般,剧烈的刺痛。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爸爸会把我让楚泠“刺青”的事情,在李主任等人统统抖出来。

    “爸爸……”我不禁哭出声来,脸涨地比发高烧的时候还要滚烫。

    “你让邵远自己说!”爸爸把头转向我,“你自己说,那个‘泠’字,是不是指的就是楚泠?”

    那一刻,我看到爸爸的眼神,就像烈火与寒冰交织在一起,又像是滴血的利刃,闪出的寒光。“我……嗯……”我抽噎着,缓缓地点了下头。

    “把眼泪擦干净!”爸爸的声音越发严厉,“我再问你,你别怕,尽管如实说!楚泠那小子,这些日子是不是成天差缠着你?星期日那天你一个人出去,正好遇见了他,他先向你劫钱,你没有钱,就被他拖到偏僻的厕所里殴打,还在你身上,用钢笔笔尖,刺出一个‘泠’字?”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的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滚落。

    “楚泠!你这个流氓!你还配当个人吗?!”李主任拍案而起,厉声骂道,“你上次把同性恋的淫秽影碟带到学校,还给好几个女生看!我教书教了这么多年,想你这么不要脸的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这狗日的!混蛋!”楚泠的爸爸也暴跳如雷,重重地扇了楚泠一个嘴巴。我的心一惊,赶紧抹了两下眼泪,偷偷扫了爸爸一眼,爸爸的眼神里,分明蕴藏着不动声色的冷笑。

    “楚开科!你不配做我的爸爸!你住手!”楚泠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激动,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把自己的爸爸推到一旁,跨步直立在李主任的写字台前。

    “你……楚泠,你要干什么?有话,我们好好说……”一向严厉的李主任,此刻忙不迭地站起身,似乎要往后退。

    楚泠笑了,此刻的笑声,简直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我偷眼望去,那熟悉的面孔,依旧充满自信和知性的阳光,直觉告诉我,楚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别人动粗,他会讲道理的。

    “李主任,你不用怕,我不会打你的。虽然我的力气,把你拎起来,顺着三层楼的窗户扔到外面去,肯定不成问题——但是,我讨厌暴力,更不会对任何打不过我的人,优先使用暴力,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李主任,李淑培!你过去一直那么威风,全校的同学甚至老师,谁都怕你三分,可现在,你的气势都到哪儿去了?!可见你的威风,不过是一种赝品,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碟!你这种人搞教育,能教给别人什么好?!

    “李主任,还有这里所有的人,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就是喜欢男生,我就是同性恋!这,究竟会伤害到谁的利益?如果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你们凭什么说我不对,凭什么把我往死里整?!至于我上次把所谓黄色影碟带到学校,那几个外国片子,不过是表现女同性恋者的爱情,我拿来给我认识的几个女生看,首先,是各方都自愿的,其次,这是我们的私事,凭什么要你们管?再说,是不是黄色,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就算是黄色,不过是表现人体以及做爱的情节,喜欢看这些内容,享受一些欢愉,为什么不可以?学校里,每学期都有打架的、欺负人的,还有偷东西的,这些事关大家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的大事,你们校领导根本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但是,却偏偏喜欢对所谓的规矩或者风化,一点屁事就揪住不放!李主任,您真是辛苦啦!顺便再告诉您老人家一句,您给我留校察看处分,我从来就没有在心里留下阴影,相反,我对此引以为荣!

    “最后一点,我和邵远,是彼此相爱的!两个人相爱,难道有错吗?他左胸的‘泠’字,是他执意要我给他刺上去的!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这一点,邵远会为我作证!——我的话说完了!”

    楚泠说话的时候,校长和六七个保卫科的员工,已经来到教务主任室门前,却谁也没有进去,都在静静的听着。四周鸦雀无声。我不止一次,偷眼望着楚泠——他那掷地有声的话语,融合着坚定、自信的眼神,此刻的他,宛如一个阳光四射的美少年天使,虽然没有洁白的翅膀,但他的全身,都在闪耀着青春的阳光!

    “邵远!”爸爸的声音,一下子让我回过神来,“你自己说,楚泠说的,是真的吗?难道,真是你发了神经病,心理变态,精神异常,自愿让楚泠在你的前胸,一针一针的刺下他的名字,自愿一辈子当他的奴隶,是吗?”

    我扫了眼爸爸,他的眼神,就像两把寒光凛冽的尖刀,直穿透我的内心。那神情,分明在严厉地告诉我:邵远!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你自己选择吧!是选择听我的话,继续做个令人羡慕的尖子生,还是选择楚泠,让自己身败名裂,成为被大家戳着脊梁骨的疯子、变态、神经病?!

    我愣住了。耳畔,又传来爸爸冷若寒冰的声音:“邵远!你星期日出去玩,正好在偏僻的地方遇上了楚泠,他对你说了不少不堪入耳的变态的话,你不答应,他就当场和你翻脸,劫你的钱,还殴打你,最后把你拖到厕所,在你胸前刺上那个字!你自己说,是,还是不是?”

    我望着爸爸,足有十几秒钟,我看到爸爸的眼眶,噙满了浑浊泪水,但他那紧紧盯着我的目光,越发严厉,越发让我不敢正视……

    “嗯,是,是这样……”我终于点点头,与此同时,我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双腿发软。就在我即将倒下去的时刻,爸爸的双手,紧紧把我搂在怀里……

    之后,我被送回家休养。当天,楚泠被开除学籍,据说,他离开主任室的时候,几乎可说是“歇斯底里”,一反他那充满理性和自信常态,跳着脚大骂他自己是白痴,还说他今生今世,再也不相信所谓的爱情……

    几天后,我转学了,听爸爸说,李主任为此出了很大的力,她还觉得仅仅如此就能让学校免于被起诉,她自己也彻底摆脱了麻烦,简直太“便宜”了。“那个姓李的教务主任,我看,连刷厕所的工友,素质都比她强百倍!”这是日后,爸爸对李主任唯一的一句评价。

    再往后,我转入了另一所重点高中,很快,又成了全校数一数二的尖子生。我胸前的“泠”字,也逐渐模糊了,颜色越来越淡,终于变得几乎看不出。在进入新学校的头一个月,我把我的那些帅哥杂志,分成几批,悄悄地扔掉或者卖了废品……

    我的青春和激情,就此划上了句号。

    ………………

    此刻,我一个人坐在灯下,正在考虑撰写一份关于近期网络敏感内容监控和应急处理的报告。今年(2015)三八妇女节出了个大麻烦,五个据说挺能折腾的女权倡导者被抓,此后的37天,网上居然闹得“满城风雨”甚至举世皆知。领导大为震怒,因为领导的领导为此闹得更尴尬。而我,总要给顶头上司赖局长一个交代。

    越想,我越是心神不宁。下午临开会前,那张旧报纸上,关于楚泠的新闻,里面的每一个字,无数次在我脑畔浮现。这是我相隔12年之后,再一次得到楚泠的消息:

    本报讯(记者卢××)2。14特大灭门杀人案犯楚泠,于今日凌晨验明正身押赴刑场,以药物注射的方式,结束了罪恶的一生。楚犯在高中时期,由于行为不端被开除学籍。此后,由于不思进取、心理状态不稳定,楚泠的生活越发潦倒。今年2。14情人节当日,楚泠在酗酒之后,与邻居陈某发生口角,用随身携带的管制刀具将陈某腹部扎伤,导致陈某抢救无效死亡。在楚犯行凶时,陈某的妻子和13岁的女儿闻声赶来,都被丧心病狂的楚泠当场用刀杀死。楚犯当即落网,并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声称,陈某长期以来对自己充满歧视,多次散布关于自己的流言。“至于陈某的老婆孩子,谁让他们是一家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谁让他们是一家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这样的话,居然会从楚泠的口中说出!我闭上眼睛,报纸上,楚泠最后的照片,一直浮现在我脑海里:那张脸,依旧充满阳光般的帅气……

    楚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仅仅因为受到歧视,就足以杀掉一个人的全家,甚至包括一个13岁的女孩吗?!

    我试着“理解”楚泠的内心世界。我想到了昔日的这一幕:当我不小心摔坏楚泠的高档CD机时,明明家里一点也不富裕的他,却故作潇洒地将坏掉的CD机一脚踢飞……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家的情况,任何人都不可能相信,他是个穷小贩的儿子。明明家里很穷,却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很眩亮,或许,在楚泠的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虚荣心。在一般情况下,虚荣心未必不好,因为,这几乎是热爱生活的必然产物。但是,在某种逆境下,虚荣心也会使人感到自卑,导致心理的扭曲。

    ——可是,楚泠啊,楚泠!暴力、残忍,特别是这种迁怒于无辜旁人的做法,不正是你当初,最深恶痛绝的吗?!

    良久的沉默过后,我霍然站起身。旁边是面镜子,镜子里,28岁的我,邵远,较之12年前,外表似乎变化不大。在单位,大家都说我太过清秀,看上去顶多像20岁出头……然而,我的心理年龄,在我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超过了40岁。

    岁月,足以把一个人,改变得太多、太多……

    我又想到了爸爸。曾几何时,我对爸爸充满了敬畏,我感到我内心深处所有的秘密,都被爸爸那双既辛辣又严厉的目光洞察无遗。但是,对我“同性恋”的事,爸爸在我高中转学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连妈妈也一直以为我受了楚泠的欺负,无数次大骂爸爸窝囊废,质问他为什么不起诉学校,爸爸只是默默地抽烟……为此,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对爸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害怕,是憎恨,还是感激,或者是同情。爸爸的律师业绩,在那几年达到顶峰,由此结识了不少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我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工作,很大程度上,是靠着爸爸朋友的关系。然而,就在去年,爸爸突发脑溢血死了,我望着他在相框里的遗容,刚刚52岁,头发已然一片花白……

    我突然攥紧了拳头。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已经奋斗到这一步,根本没有退路,只有继续走下去!我赶紧回到书案前,打开电脑中的相关文件。我又想到,我已决定向赖局长的女儿求婚,这是爸爸生前最后的遗愿,也是我将来仕途上最关键的一步棋。然而,我知道,我一直对女性毫无“性趣”——无论怎样压抑,怎样伪装,真实的我,依然是个只爱慕着帅气男孩的同性恋者。尽管,如今的我,早已丧失了对同性示爱的勇气。

    ——在不久的将来,我和赖局长的女儿结婚以后,我和她,究竟谁能带给谁真正的幸福?想到这里,在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样的画面:若干年之后,赖局长老了,我通过裙带关系,爬上了更高的位置;到那时,我很可能会对妻子——也是我恩人的女儿——变得越发冷淡。或许,我会找很多很多年轻、帅气,外表充满阳光的moneyboy,聊以填补我内心的空白……

    年轻,帅气,充满阳光……这,不正是我心中的楚泠吗?我猛然想到,楚泠被执行死刑,用的是药物注射。我的心顿时又是一阵剧烈颤抖。或许,对大多数死囚来说,注射毒药和枪毙相比,似乎“人道”得多,然而,对于楚泠那种特别害怕打针的人而言,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楚泠,那一针扎在你身上时,疼不疼?”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耳畔,仿佛又传来了楚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宛若天籁之音:

    ——“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最邪恶的做法,就是把自己的怨恨,迁怒于无辜的人,对无辜的人进行伤害。”

    ——“不管中国还是外国,差不多全人类,骨子里,都有这种最卑劣,最残忍的一面。”

    ——“我的最后一道底线是:冤有头,债有主,别迁怒于那些和你无冤无仇的无辜。”

    我没有眼泪。

    放眼望去,窗外,一片夜色的漆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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