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31 更新时间：16-05-07 08:10
天使和侯爵的谈话不欢而散。在加洛斯怒气冲冲走出教堂后，林德在大天使长神像前出神少许，也出了教堂。
由于本地物产稀缺，马卡斯城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大多由特米瑞亚公国内陆提供。每年春秋是马卡斯城最欢乐的日子，内陆来的皇商和军队会在马卡斯城驻留半个月左右，带走本地的特产，也会留下足够本地人民生活许久的食物，期间也会有小商队前来，但无论是商品数量还是种类，都无法和皇商相比。总的来说，马卡斯城虽然气候严酷，地域偏僻，但因为一代代城主的开明治理和重要的军事地位而显出与附近冰原相反的繁盛，甚至对于某些艺术家和冒险家而言，粗狂豪放，带着野性的马卡斯城比之特米瑞亚内陆城市更加吸引人。
林德站在圣提亚教堂门口，静静观赏马卡斯城白日的喧闹景象。风格粗犷的主大道从市中心的侯爵行宫通向四周，连接着东部的集市，也通达着西面的吸血鬼博物馆。圣提亚教堂作为马卡斯城唯一的宗教场所，位于侯爵行宫的北方，与极远处的吸血城堡遥遥相对，如果不是连绵的山脉阻挡了路程，林德能从教堂一路飞到吸血城堡的大门。
伸出右手挡住直刺双目的阳光，林德的双脚却是往某个方向前行，这条路他走得很熟，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正确路径。
附近居民在见到马卡斯城唯一的牧师时都微笑着行礼。侯爵曾表明吸血鬼三年不能入侵马卡斯的原因多少和这个牧师有关，何况就算没有这个原因，兼职医生，救治过许多人的牧师也深受马卡斯城居民的爱戴，如果不是牧师明确表示过想要单身的愿望，性格爽朗的马卡斯少女们甚至会直接向牧师表白。
林德一路保持着温柔笑容，柔声向见到的居民问好。马卡斯城的居民大多都受过他的救助，总会在见到他时拿着表达心意的谢礼塞进他手里，因此在到达目的地时，居民送的礼物已经多到林德必须紧紧环住双手才能盛放，令他无法腾出手来敲门。
但屋里的人比林德动作更快。就在林德准备使用神力时，一双手从里侧打开门，而随着门缓缓打开，清秀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玄关处。
何西亚的眉很细很浅，衬得黑色的瞳孔格外明亮，这是林德第一眼见到对方时的想法。当时这可怜的孩子差点死去，是出门行医的林德救了他。
新型吸血鬼，或者说人类与吸血鬼的混血，何西亚就是这种身份暧昧的生物，既被人类恐惧厌恶，也被吸血鬼排斥利用。一般来说，吸血鬼不会和人类杂，交，但在吸血城堡里一些疯狂的吸血鬼会尝试新的创造，他们以吸血鬼为恶魔与人类混血为理由，妄图去制造新的种族，新型吸血鬼就是这疯狂想法的产物。然而新型吸血鬼实在太像人类也太过弱小，就连由人类转化的C等级吸血鬼都打不过，因此新型吸血鬼在吸血城堡内的地位近乎于吸血牲畜，任何有中间名的吸血鬼都可以屠戮他们。
林德初见何西亚时是在马卡斯城外，连绵的冰原让他一眼就望到远处的吸血鬼，也看到了被吸血鬼掐住脖子，汲取鲜血的瘦弱少年。在林德入住马卡斯城后，于马卡斯城附近生活的吸血鬼就失去了血液来源，不得不到更远处觅食，外出行医的林德见到时会顺手解决一些，他以为这回也是如此，但在净化完吸血鬼，想要安抚受害者时，林德发现了何西亚的不同。
身为炽天使的林德对于恶魔气息很是敏感，在两族交恶后这种敏感更甚，因此即便何西亚的血脉驳杂到近乎闻不出恶魔气息，林德仍是一眼就辨出了何西亚和人类的不同。
天使想要安抚少年的右手停在空中，神色变得严肃而冷酷，沉声判断：“你是吸血鬼。”
有着细浅眉毛与黑亮双眼的何西亚只是无力浅笑。制作特殊的黑色连帽罩袍将少年全身牢牢裹住，就连脸部都被极高的衣领挡住，但林德仍能隐约觉出少年的脸被北方酷寒的风吹得发白，没有血色的唇也细细颤抖着。吸血鬼袍子下的躯体病态的瘦削，正蜷起身子，将头埋在臂弯里努力取暖。
“你走吧。”过了良久，何西亚的声音才通过北风飘过来，让林德本就皱起的眉头蹙得更深，天使沉吟少许，终于低沉开口，“你是……混血？”
听到这话的何西亚抬起头，深黑的瞳孔紧紧凝视林德，却是笑得虚弱又满是自嘲，“人类和吸血鬼的混血。”
“是，不被任何一方接受的存在。”
正是这句话让林德猛地心悸，炽天使仿佛在刹那间回到两千多年前，当时他就跪在大天使长沙利尔的脚下，谦卑地渴求对方向精灵族伸出援手，却最终失望而归。
说到底，精灵族有什么错呢？难道身为混血，就连存在本身都是种罪孽吗？
林德抿起嘴唇，苍蓝色的瞳孔却是透过面前羸弱的少年看到了精灵族被屠灭后的惨象，整整几千条生命在一夕间全部死亡，其血腥味道就算隔着极远都能闻到一二，但纯种天使和纯种恶魔却在事后毫无表示，就算两族后来交战，纯种也未向那些血统驳杂的生命忏悔道歉。
混血，就是种错吗？林德忍不住伸出右手碰触少年冰冷的脸庞，内心的悲哀无以复加。
“别碰我。”少年极力躲开天使的手，被宽大黑色帽檐挡住的脸上满是不屑和自傲，“如果要杀掉我，就别碰我。”
“不要给我任何希望。”少年的纯黑的瞳孔在说这句话时亮得过分，莹润的水光斥满眼眶，溢出后滴落在一望无际的纯白冰原里。
林德伸出的右手微微发颤，在迟疑许久后，他抓住少年纤细的手腕，仿佛发誓般许下诺言，“我会保护你。”
“我会以我炽天使的身份，来保护你。”
两千多年前，林德只能跪在地上，听闻精灵被灭族，但两千多年后，他不想再接受那样的结局，他想证明混血存在的价值——混血，并非是纯种的耻辱，而混血天使，也并非纯种天使口中的堕天使。
“林德。”少年清澈的嗓音些微撒娇，以此向对面发呆的天使表达自己的不满。
回过神的林德表情有些无奈和无措，将少年带入马卡斯城后，他就在城内替对方物色了一间僻静的房子，定期来看望少年，但即便相处近两年，林德仍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交流。这个叫做何西亚的少年身形太过纤弱，表情又太过无辜，仿佛易碎的珍宝，让林德在面对时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注意。
何西亚完全无法见光，一旦曝于光下，这个瓷器般的少年就会灰飞烟灭，彻底消失，这种近乎可悲的特xing和少年悲惨的身世使得林德对少年的怜悯中，又掺杂了几分怜爱。
对面的少年自顾自地拿起林德手中的礼物，动作熟悉地摆进房间各个橱柜。这些谢礼大多是本地的特产，也有一些难得的时鲜水果，少年都一一分门别类地放好。摆放完毕后，少年才转过身，歪歪头，望向天使的瞳孔写满疑惑，“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今天难得来一次，现在就要走吗？”何西亚假装随意地开口，声音却深藏颤抖。
对于何西亚而言，这两年美好得就像在做梦。
从吸血城堡出逃的刹那，何西亚就做好了灰飞烟灭的准备，因为呆在吸血城堡的生活生不如死。那群吸血鬼时时都能想出折磨你的新方法，混血吸血鬼对于他们来说比之吸血牲畜都不如，因此何西亚他们不得不逃，是的，他们，最开始从吸血城堡逃亡的有十几名，都是受不了吸血鬼折磨而选择背水一战的新型吸血鬼，但在千辛万苦逃出吸血城堡后，面对连绵不绝的冰原，他们绝望了。
何西亚的前半生都被关在吸血城堡的牲畜栏，和吸血牲畜生活在一起，在侥幸活到成年后，又被分配给了E级的吸血鬼。很多低等级吸血鬼会选择当高等级强者的奴仆，但对于吸血鬼来说，混血吸血鬼并不是吸血鬼，他们是另一种食物，只不过比吸血牲畜更耐用而已。
想到这里，何西亚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他像个八爪鱼般缠在天使身上，固执地抱住对方，双唇颤抖却仍是倔强地咬紧牙关，不露出软弱的一面。
他曾以为自己要死了，因为他曾离死亡如此之近，近到和死神呼吸相交，如果没有面前的天使，他就会真正死去——成为一堆灰烬。
那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人类即便是死亡也能留得全尸，而他，却是风一吹就散了。
在冰原奔袭三日两夜，逃过吸血鬼的重重追捕，即便不得不死亡也坚强面对的何西亚闻着独属于天使的温柔气息，再一次生出不可自抑的绝望和恐慌感，他更加用力地抱住天使，将头埋进对方的胸膛，眼眶的泪水却是连绵不绝地溢出来。
“再呆一会。”求求你再呆一会。
感受到胸膛滚烫湿意的林德皱起眉，不确定地回抱住对方。这动作是他在人间界学会的，但林德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乐园里的天使从不会彼此安慰，因为他们本就无所哀伤，即便最痛苦的时候，林德也只会向天使族的精神支柱，大天使长沙利尔求救。
臣服和驯顺是天使的本xing，虔诚和信仰和天使的生命，但这样的天使，却独独没有人情，也就不懂得人类的欢喜与悲痛，无所谓爱与离别。
“侯爵知道了。”林德轻拍何西亚的肩膀，斟酌言语，“他抓到了和你一样的混血吸血鬼。而且，”林德顿了一下，“吸血城堡的吸血鬼也来了。”
听到“吸血城堡”，林德怀中的少年颤了一下，越发抖得不可自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感受到少年恐慌的天使安抚xing地摸摸何西亚的头，又拍拍少年的后背，语气温柔，“放心。”
“无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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