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章节字数:4608  更新时间:16-08-06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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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那位预约的警察啊,很年轻嘛!”深圳第一纺织厂厂长狄鹏飞喝水之余用眼角的余光上下打量着张问新,令他感到很意外的是这名警察居然在门外等了二十多分钟直到自己与要人商榷完事项才敲门进门,这在一向蛮横霸权的警察中是很少见的。若是换成其他警察,恐怕早已趾高气扬的举着警察手册冲进来了吧。

    “我不是年轻人,我是警察。”张问新强调着,因为年纪而被人不屑一顾的事他早就习惯了。

    面对着的狄鹏飞是个标准的广东人长相。黝黑的皮肤下是矮小的身躯,上面点缀着一双并不大的黑眼珠,与其顶上浓厚的眉毛形成鲜明的对比,眼窝较深,并且从那里向外蔓延的皱纹遍布整张脸,当然,这也跟狄鹏飞年过半百的年龄有关。

    “抱歉抱歉。”狄鹏飞亲自从座椅中站起来,他先是将水杯放下,然后把脱掉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穿上,郑重其事的将张问新引到沙发旁示意他坐下,此时的狄鹏飞严肃的不可思议。

    “警察先生,您请问吧。”未等张问新开口,狄鹏飞抢着又开了口,“是跟我们厂的蔡正允先生有关吧?”

    “您知道了?”

    “当然,这么大的事,身为厂长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不过话可说在前头,蔡正允先生虽然是名好员工,可是级别毕竟摆在那里了,过去我从来没接触过他。甚至都不知道有个叫蔡正允的人是我们的员工。”

    “那是,那是。”张问新被狄鹏飞的气势所压倒,对方可是常年担任大型国企一把手的男人,论气魄、论为人处事的能力都是远远高出张问新一大截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张问新这次来也没想着说要为难狄鹏飞,只是例行公事,另外想要调查有关公司年会的事情。对于这些,想必狄鹏飞应该不会可以为难自己。

    “狄厂长,是这样的,我们警方呢,也没把您跟这次的案件扯上关系,您是光明磊落的人。只不过我这次来就是想向您打听一下每年您们公司年会的具体安排。还希望您能不吝赐教。”说着,张问新将头用力低了下去,有时候日本人的礼节也是蛮管用的。都说中国人待人待事好谦卑,实际中却无法轻易表达出来。对于嘴拙的张问新来说,日本人的这种礼节便是救命稻草。

    “既然是警方的要求,我们也没理由拒绝协助的。”狄鹏飞终究是答应提供帮助了,张问新为此而松了口气。不过他字里行间无比透露着对张问新的轻视。

    “什么叫没理由啊!这家伙,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照他的意思要是有理由的话还就敢不提供帮助喽!”张问新在在心里怒骂道,之前在门外狄鹏飞同另一个人的谈话他多少也听到些,很显然,这家工厂或者说这个所谓的企业在狄鹏飞的管理下似乎就要走向灭亡了。由此可见,这个狄鹏飞也不是什么好人。反正是国企干部,就算是企业垮掉了,这个家伙也会立马转到其他的国企工作吧!这让那些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孩子”而鞠躬尽瘁、努力打拼的个体户们做何感想。

    与狄鹏飞微笑的双眼相注视,张问新莫名的想要逃跑。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实在觉得那种像是照着镜子练过的笑容令人作呕。

    当然,木易也曾说过自己练过这种笑容,可那是面对顾客的笑容,而眼前的这个人,恐怕是为了面对上级领导和公众媒体而练就的本事吧。

    一家三口走在小区的石子路上,儿子尽管走的磕磕绊绊,却仍然觉得这样的石子路很新鲜。望着儿子小小的身板,木易隐约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有这么调皮过。由此而会心一笑后,木易的表情又恢复成紧皱着的模样了,他将搂住妻子腰的手放下来,“你心情不太好,是吗?”

    欧阳漪兰当然察觉到了丈夫的异样,不过这些自然源于自己的闷闷不乐,她胡乱的拨乱着发丝妄图掩饰自己的不安,“没有。你专心做你自己的工作就好。我没什么事的。”

    “傻话,你的事就是家里的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吗?”蜜蜂就算再怎么辛劳的采蜂,也是为了共同生活的大家庭。世人就算再怎么忙于工作,也会毫不犹豫的投身于困难的家庭中的。这份对“家”的执着本来就是中国人的天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家何来国?至少木易是这么认为的。在他的心中,妻儿是无可替代的,甚至高于他自己的荣辱。这份爱也正是践行了中国人流传数千年的思想。比那些个满口国家大义的人要来的真实的多、温暖的多。

    望着丈夫,欧阳漪兰哧哧笑了出来,“干什么呀,搞得跟台湾偶像剧似的,就是我爸生了点小病,胆结石什么的······不过不怎么大啦,医生说不是太严重。做个小手术就可以了。”说完,她紧咬住嘴唇的动作木易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受了莫大委屈的体现,只不过妻子自己从来没发现自己有这样的习惯罢了,但木易可看得清楚的很。

    自始至终,目光从未离开过妻子的木易很自然的捕捉到了这微笑的端倪。他重新搂住妻子,好让欧阳漪兰的头很自然的靠在自己肩上,“你可骗不了我。不过就算是小手术咱们做儿女的也得回去陪着老人。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总会碰到有关老人的事情,兀的发现其实老人们什么都不怕,就怕孤独,这算是他们的心声吧。”

    欧阳漪兰将头埋得更深了,紧紧蜷在丈夫的怀里。

    “我小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逢年过节一大家子聚在外婆家吃团圆饭。你知道的,我生来喜欢安静,也不擅长应付各种各样的亲戚,似乎孤独的活下去才是我的归宿。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可现在你不是还有我和渠梁吗?”木易能想像到埋在怀里的妻子此刻一定嘟哝着嘴,因为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不服气。

    “嗯,我做梦也有想到像我这种人还能得到幸福。所以,在我得到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的同时;在我看着渠梁从你肚子里刚蹦出来的巴掌大到现在已经能喊爸爸妈妈的同时;在我感慨我也日复一日的有个大人样的同时;我们的父母也在变老。哪怕是曾经的我,在渴求孤独的苟活着的时候却又惧怕就这样孤独凄苦的死去。对于这样的感受,是否老人们触动更深呢?”

    “澄明,你不是渴望孤独的活着,你只是不希望有人去打扰你,不希望同不了解你的人为伴。我了解这样的感受,让一个不正确的人了解自己很难。”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身为妻子的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所以我认为没有人会渴望孤独。只是有的时候,只是,只是有点失望了,对这个世界是有点失望了······”

    “你多虑了,我现在并不孤独。”木易将妻子从怀中抱起来,脸颊贴上妻子的脸蛋上,悄悄的咬着耳朵,“对我来说,你和儿子就是我的全部,是我生活着的理由。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死为了你们,我想这恐怕是我来到这个世上的最大幸福。”

    “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先不提开不开心的,明天一早你和渠梁就回连云港吧,机票还是很容易就能买到的。我随后也会回去的。”

    “不要!”欧阳漪兰挣脱了丈夫的怀抱,“爸爸的病固然重要,但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一家人难道不应该一起回去吗?就算是再等上几天,也是没有关系的。”

    木易耸了耸肩,用手挠着下巴处,这是他惯有的动作,“看来我刚才白费了那么多口舌了。也罢,反正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估计就这几天的事。”说完,丈夫望向妻子白皙的手将银币投入售票机,从售票机里倾吐出三张地铁票。

    很多的同事,但依旧没有多少亲戚来参加。不过赵倩现在已经不觉得意外了,倘若是真突然冒出个什么长相与丈夫有些相似的亲戚反倒会令她觉得奇怪。

    门咯吱咯吱的作响,这半天来来往往的客人已经将门的寿命消耗殆尽了。儿子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说也得把这作响讨人厌的门给换一下。

    办案的警察也是来了一拨又一波,重复着相同的问话叫人厌烦。这门寿命被耗尽的“功劳”可得算上他们一份。

    自己的母亲九年前去世了,记得当时人也不是很多。好像就连在东莞定居的母亲的亲姐姐也没来。各种各样推脱的言辞似乎穿越了时空,再次回响在赵倩耳旁。当时赵倩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记得是守灵的第二天晚上。正在打瞌睡之际,她仿佛感到背后被某种类似于人手的东西拍醒。就此惊醒的赵倩惊恐的环顾着四周却一个人也没有。哪怕是事后询问着丈夫,丈夫也只是不耐烦的摆摆手将其解释为风的推力或是睡迷糊了。可是赵倩是清楚的记得房门被紧闭,自己也的确是被什么东西拍醒的。

    也正是从那时起,赵倩坚定的相信着人死后是有可能化为继续游荡人间的魂魄的。兴许是死不瞑目、兴许是生前作孽太多人死而不能升天,又兴许是有什么撇不下的而继续混迹现世,以审视一切的悲凉继续驻足凡间。

    赵倩相信丈夫不会无缘无故的死去的。

    “他是个好人······从来都是······”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也只有她自己会听见。

    “儿子睡着了吗?”刚洗完澡,木易还没穿好衣服,便径直从浴室里走出来。他随手拾起摊在床上的睡衣,公寓的灯本就灰暗,加之衣服黑色的配色,那看起来孤零零的,令人毛骨悚然。在木易未穿上它之前,它躺在床上呈现人形,又像什么东西的空壳,离开了主人的使它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么大声,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欧阳漪兰压低声音,轻声警告着,对于丈夫头一次忘把换洗衣服带进浴室这件事她也象征性的表示了不满。

    “你今天穿的很漂亮,女人味儿十足。”木易随口一说,手上穿衣服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

    欧阳漪兰起初很是不解,后来与丈夫游走于自己丝质长袜包裹的腿部的眼神相撞,这才兀的反应过来,涨红了苹果般的脸,“你们男人呀,不会都好这口吧?”

    木易苦笑着,“没办法,我妻子身材太好了,很难不产生非分之想。”说完套好上衣后,冲妻子逼去,惯例的左手搂住妻子的蛮腰,右手纵情的解放着一天下来的疲倦。

    欧阳漪兰皱了皱眉头,试图推开突然冲上来的丈夫,可是无济于事。有的时候她真的搞不懂眼前的木易,将这样的行为理解为爱,不知道是正确还是错误。不过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至少自己明确提出意见时丈夫还是会无条件的服从的。这也更加笃定了她心中的想法——丈夫的确是很爱自己的。

    “你别这样,我今晚没心情。明天的,可以吧?”

    欧阳漪兰的幽幽发香窜入鼻中,使得木易回过神来,略微清醒了些,“还在想咱爸的事?说真的,明早你们还是回去吧。实在不行我也回去,这边的事情就交给张问新他们。”说完木易又补上一句,“反正这也不是我份内的工作。”

    “说什么胡话,你可是在为逝者洗冤,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爸爸的病是没什么大碍的,更何况还有伯伯他们陪着。只是,我刚才在回来的时候见到迎面走来的一对兄妹,这才······”

    “欧阳么。”木易听闻妻子这么一说,顿时念及往事,心头一阵难过,神情也跟着黯淡下去。

    欧阳滴泉是欧阳漪兰的亲哥哥,说是哥哥其实也不过就是比欧阳漪兰早被抱出来而已。十几年前发生在武汉的一场惊天大案,欧阳滴泉不慎误入歧途,正是那起案件的策划者之一。是以被判以无期徒刑,根据最新的中央有关犯案人员相关法规规定,服刑者须在判刑地以外的监狱关押,是以前些年被转移到襄阳市监狱继续服刑。

    木易怜爱的抚摸着妻子的秀发,很滑很柔,他知道,妻子始终心头都有两块心结。一块是妻子自己当年犯下的罪过,另一块就是关于她哥哥欧阳滴泉的事了。在木易的悉心关照下,妻子的第一块心结已经好久没有缠着妻子不放了,但是一年一次去探望欧阳滴泉的活动却不断的刺激着妻子,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你累了,今晚早点睡吧,衣服就我来洗吧。”

    “抱歉,我今晚确实有点累了。你也早点睡,衣服就姑且放在那儿,我明早再洗。反正还留有一些干净的换洗衣服。”

    “你就对我这么不放心?我可不会拿你的衣物干什么龌龊事。”木易到这个时候也不忘耍贫嘴,但他本意只是想惹妻子一笑罢了。

    欧阳漪兰捣了一拳在丈夫肩上,娇嗔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呀是怕一个半辈子也没有洗过衣服的家伙洗衣服,结果明早我一睁眼,衣服上全是洗衣粉、香皂的残留物!”

    “好好好,不洗就是,不洗就是。”说着,木易扶着妻子躺在床上,然后帮她把杯子盖好,望着妻子安然入睡才不舍的离去。

    窗外的月已经完完全全沉了下去,泛黄的微光照在马路上,却被道路两旁耀眼的路灯所吸收,失去了其原有的光影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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