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章节字数:5576  更新时间:16-09-09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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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暡、王丽娟、刘培之······”语文老师念着作文本上的名字,眼看着厚厚一叠的作文本渐渐被清空,蔡琼也跟着紧张起来。嘴上对韦正说着自己不在乎,实际上真要被找家长的话也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刚才没念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环视整个教室,见学生们依旧没有动静,语文老师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缓和,“我们班一共有五十一位同学,可这里只有四十八本作文,我再说一遍,没念到名字的同学自觉站起来。同桌、前后座之间也相互看一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不交作业还不勇于承认错误!”

    话说到这个份上,蔡琼和韦正才率先站起来。眼看着其余二人都已乖乖招供,吴雄磊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屁股离开了尚未焐热的座椅。

    “韦正的情况我了解了,先坐下吧。”

    刚才乘着课间之余,韦正果真主动向老师说明了他自己事先编织好的“实际情况”,因此到了这会儿,他很轻松的应付过了语文老师的检查。只不过眼下他的心里可在盘算着该怎么在明天早上之前完成那么多篇的作文,可真是要了命了。

    “吴雄磊和蔡琼,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老师的话语严肃的很,不容一分辩解。

    “报告老师,他父亲去世了。”谁也不知道吴雄磊为什么会冒出这句话来,简直就像是直戳蔡琼心脏的匕首。连语文老师也因此而沉默不语。大家齐刷刷的望向蔡琼,想看他是什么反应。但结果恐怕令好事之人大失所望。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甚至面部不带一丝表情,他就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一匹受伤却又孤高的独狼,尽管如此却丝毫感觉不到他藏于嘴中的獠牙。

    “好了,二位同学都坐下吧。明天早读课前把作业补齐交给我就行了。那么接下来——”老师的视野中再度充斥着蔡琼,最后确认蔡琼的表现正常后,老师才开始了讲课,“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吧。”

    “赵女士,现在方便吗?”

    透过门眼,赵倩看到西装笔挺的张问新站在门外。

    不是很情愿,但她还是打开了门。

    张问新提着一个新的书包,看上去价格不菲。

    “蔡琼开学了吧?我送他个新书包。”

    “不不不。”赵倩连忙摆着手推辞,与张问新非亲非故,若说真有什么张问新送礼的原因只怕也是处于对于自己母子的同情。可恰恰赵倩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被人以怜悯的目光看待。更何况张问新送的书包在她看来意义不明,想必是又有什么陈年往事被警察翻出来了。

    “不,您还是收着吧。我上学时候就特喜欢我爸朋友来串门。总会带些好吃好喝的,有一次还送我一个psv游戏机呢。当时可把我高兴坏了。小孩子是喜欢新东西的。”说完,张问新硬将书包塞在赵倩怀里。

    赵倩自知不好推辞,加之身为母亲的她也的确想给儿子换个好一点的新书包,也算是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讨个彩头吧,这才再三感谢的收下了。

    “儿子,张警官送你一个新书包,你快出来谢谢张警官!”赵倩的声音已经是十分大了,可是半分钟过去了依旧不见动静。尴尬之余,赵倩低头道歉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放学回来后就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真是让您见笑了。我代他谢谢您。”

    “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就一个书包而已。”张问新想了想,继续说道,“可能是到了高三下学期压力骤增,我那会儿也这样,谁都不想理。”说完,张问新兀自望了望脚下,示意赵倩直到现在自己还没换鞋站在门口呢。

    赵倩当然心领神会,她俯身做了个“请进”的姿势,将鞋柜中最大号的拖鞋抽出来,“张警官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算是吧——”张问新忙着脱鞋,皮鞋的鞋带的确是系的有些儿紧了,脱起来很麻烦。

    等到张问新和赵倩齐齐安顿好坐在沙发上时,张问新不再像以前那样拐弯抹角,因为时间是真有点晚了。墙上的时钟呈现出标准的九十度——晚上八点整。

    “您先生他改过名,这您知道吗?”

    “诶?”赵倩很吃惊,她预想过无数问题,却没料到张问新问的是这个问题,“额,对的,我丈夫他的确是改过名。”

    “能记得是什么时候呢?我听单位的同事们说您先生他进入公司不久后改过名,您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吗?精确到年、月可以吗?当然,精确到日就更好了。”

    “这个——你们警察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吧?”

    “是这样没错。只不过我们还想了解一下您先生改名的契机。一般改名的都会是孩子,这个是我们统计的结果。”

    “这个跟案件有什么关联吗?”

    “任何看似无关的细节我们都不会放过。因为那往往会成为决定案件走向的最后一颗螺丝钉。”

    “您这样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无非就是我丈夫他想重新开始,你们调查的话也能知道,那是他在进入第一纺织厂的第二个月提出要改名的。”

    “重新开始?恕我无理,是因为之前您先生他不良的生活作风吗?”

    赵倩看上去目光没有闪躲,反而应上了张问新锐利的目光,“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就是这样没错。不想再被以前的狐朋狗友找上头,更不想再有什么联系。反正也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我丈夫当时是这么说的。并且我很支持他当时的做法。”

    “那改名字是因为想要与过去一刀两断而不是出于对名字本身的不满意喽?”

    “倒也不是。我丈夫他平日会研究什么五行八卦的,可能他原先的名字真有什么缺点吧。”

    “意思是研究起名学?”

    “二者好像有点区别,不过基本上就是这意思。”

    “那么研究起名学,额,我是说研究五行八卦是在改名字前就一直在研究的吗?”

    “不是的,好像就是改名字那段时间开始研究的。我记的很清楚,那天他居然在我们可怜的积蓄中抽出了一部分在新华书店买了三大本那种书,我那时简直气的直跺脚。”

    “原来如此,由此可以判断您先生是因为先迷上了起名学,加之想要重新开始,以此二者为契机才最终将名字改掉,这样说没什么问题吧?”

    “我觉得——”赵倩满脸疑惑,张问新不打扰她,在旁边静静的等着,当事人亲属的证词很是关键,“我倒是觉得他应该是想改名字才会研究起起名学的。并且那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床头······”她说的哽咽了,被串在一起的泪珠滚落在茶几上,留下抹不去的印记,“我们床头上至今还有他每天睡前都会读的那种书······”

    “是这样啊······”

    天花板上的吊灯并不像往常那样光亮,本就属于冷光色的白光更添一分悲凉。人们就算如此的不安与愤怒,也依然要继续存货着,这是使命也是对他人的慰藉。

    “如果真是自杀的话,实在是死不足惜。”张问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老实说我们其实也在为他人而活。

    从纸盒中抽出数张纸递给泪流满面的赵倩,算是对内心的一种抚慰,张问新觉得这样做至少也尽了一个警察的职责。好多时候,身为警察,不仅仅是不顾一切的追寻真相,对当事人内心创伤的抚慰也是警察所必须的职责。

    “张警官,您跟我说实话,我丈夫案件的调查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我听您的意思,好像是连自杀还是他杀也分不清楚吗?”

    “这个,我们也是有很多顾虑的,但是也在很努力的调查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确,正如赵倩所说,看似忙活了好几天,实际上警察只是在案件外围敲打,始终无法触及案件的核心。

    “我很失望,张警官,我很失望。”赵倩重复着相同的话语,每句话都在狠狠刺痛着张问新的心灵。他突然萌生出逃跑的想法,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赵倩,面对赵倩句句炽热的拷问,他竟显得手足无措。

    “那么,时间也不早了,赵女士,我就先走了。”

    见赵倩没有要送自己的意思,张问新也不是什么不识趣的人,他悄悄的将一沓五百块钱摊放在餐桌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合上门离去。

    “你说你留给赵倩五百块钱?”

    “是,是的。”

    张问新开着车,前辈坐在一旁,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不过想要在深圳找到仍然营业的饭馆还是很容易的。

    “抽烟不?”嘴上说着,前辈却只从烟盒中抽出一支来,他知道张问新是不抽烟的。可是这次——

    “我试试吧。”

    抽取香烟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不过没多做逗留,便又抽出第二支,递给了张问新。

    被呛着了,张问新忍住眼泪尽量隐藏自己的窘迫,他尝试着转移话题,“这么晚拉您出来嫂子不会有意见吧?”

    “不会的。”前辈没有望向张问新,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眼睛平视着前方。突然发现,原来深圳的道路还是蛮宽的。尽管是晚上了,车子却比前几天的白天还多。

    来了深圳就是深圳人,尽管从未谋面,却是怀念已久的故乡。

    “五百块钱不算多。”

    “警察和当事人的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干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搞懂。”眼看着烟蒂已经到了尽头,前辈摇下车窗,顿时冷风呼啸而进,只穿了身西装的张问新打了个哆嗦,“不过我觉得像你这样处理好像不赖。”

    笑了,两个人都笑了,一个咧着嘴,一个抿着嘴。

    “还在努力吗?”欧阳漪兰手捧着一盘削成片的苹果坐到了伏案疾书的丈夫腿上。结婚好多年了,也不觉得这样的动作有多害臊。

    “总有些事是搞不懂的。”

    “你吃完饭的时候不是心情蛮好吗?”

    “我以为我自己搞懂了,可实际上什么都不懂。”

    “可其实你应该什么都懂,只是有些事不愿意承认罢了。记得哥哥的事情吗?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可是却偏偏不愿相信,结果越陷越深。”

    “我不懂人心,我也是父亲,却不懂其他的父亲是怎么想的。”

    “你苦恼吗?”

    “是的。我试图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却发现每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都不一样。我原以为人人都喜欢满分,也以为人人都渴望生存,其实并不是这样。所以我在代入自己的时候,会曲解别人的想法,归根到底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苹果是很神奇的水果,不是吗?”欧阳漪兰莫名其妙的转换着话题,木易也自然的顺着她的思路接下去。

    “放久了果肉便会渐渐变色,口感也会下降,简直就像女人一样。”

    “但是——”木易用牙签挑起一块已经变色的苹果干脆的塞在嘴里,“但是喜欢吃的人依旧觉得美味可口。”

    “可是有些东西你不喜欢吃又为什么要吃呢?那样刻意的为难自己,会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的。”

    “我想起一句话,是我小学的班主任说的,我至今记忆犹新。‘永远不要去伤害那些真正关心、爱护你的人。可事实到头来你会发现你真正能伤害的也只有那些真正关心、爱护你的人。’我想捧着至宝将这句话埋在心里多年。我也始终坚信但凡是个活生生的人便至少会对周围的亲人,涕零不说,但至少会有感激。”

    “所以,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呢?”

    “这份初心从没改变。我现在也这么坚信着。在面对着可能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时,我觉得他们至少也有这份初心。”

    “你内心的不甘与愤怒我能真切的感受到。”欧阳漪兰俯身贴在丈夫的胸膛前,“就连心脏的跳动也能听的一清二楚,你的不甘与愤怒就由我来洗涤,可以吗?”

    “那真是麻烦你了······”

    放学时的校门口难免让人有点儿不耐烦。

    木易喜欢把其比喻成民国时期逃难的场景:学生们迫不及待的逃离了地狱般的学校,以为回到了相对安宁放松的家。实际上就像战争中的中国遍地无安宁,在家中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严厉的父母。

    虽然没有听木易说过这句话,也和木易不怎么熟,不过眼下吴江辉也萌生了这样的想法。自己的车被严严实实堵在了马路中央,眼睁睁看着行人们在自己面前穿梭,却十分钟过去了车子一动未动。好在副驾驶座已经等到了它的主人——自己的儿子吴雄磊。

    本想着心血来潮,其实也不是心血来潮,就是单纯的想接儿子放学。自从上高中后,儿子便一直是乘地铁上下学的,旅途中有同学相伴还好,若正好没遇到同学不免孤单难耐,至少在吴江辉的记忆中小时候自己的父亲挑着扁担同自己同走放学路的场景依然温暖无比。

    他想哭。

    就是想哭。

    因为总有种再也见不到身边这个至亲之人的感觉缠绕在心头,挥也挥不去。

    “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嗯。”

    “快六月份就高考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嗯。”

    “爸爸······爸爸小时候,爷爷会接爸爸放学的。当时深圳还是个小渔村,没有这些刚劲混凝土的高楼大厦。更没有眼前这无尽的堵车和这么多的外来人口······”

    “嗯。”

    “额,爸爸的意思是今非昔比了,现在社会竞争很激烈······”吴江辉不知道该如何交流了,不论自己说什么,儿子总是“嗯。嗯。”的,似乎完全无视了自己。不过他不为此感到生气,因为他清楚的认识到这源于自己的失误,为了升职为了地位与财富,他鲜少与儿子交流。一手造成如今这个尴尬局面的正是自己。可是他也想稍微的申冤,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吗?

    “不要放弃,认真学。国内大学爸爸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出国,不在这个破地方呆了。”

    “嗯。”

    ······

    没有多少交流,有的只是单方面的自言自语。但是很满足了,能和儿子说这么多话,就算是单位的会议迟到了也很高兴,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吴江辉真的是这么想的。

    烧烤配啤酒,该怎么说呢,喜欢的人会称之为天堂,不喜欢的人则会避而远之。

    露天的烧烤摊更是中国的一大特色,区别于韩式烧烤的高逼格,区别于没事烧烤的高热量,中国的烧烤似乎更接地气一点儿。大蒜、大葱、青椒、甚至鱼头小饼都可以拿来烧烤,种类之多、花样之杂令人瞠目结舌。

    “起名学,这个观点很有意思。关键是这与此案有什么关联呢?”

    “不知道。”张问新略显沮丧的将一杯啤酒干下肚,“总觉得是有关系的,可就是找不到哪儿有关联。就像通过监控录像发现吴江辉心中有鬼似的,却又无法得知到底哪里有鬼!”

    “这是你办的第一个案子吗?”

    “什么啊!”脸颊已经微微上色的张问新行为举止开始有些癫狂,他挥舞着长长的手臂,大喊道,“前辈你居然还当我是小孩子!我告诉你我在街道派出所可是处理了不少案件呢!才不是什么新手菜鸟警官!”好在旁边没有什么人,若被好事之人看到深更半夜一名警察在撒着酒疯然后上传到网上一炒作,保不齐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我们丢人!是真丢人!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掌握!家属们等的好急,结果呢,我们只能告诉他们我们他妈的什么都没调查出来!连自杀和他杀都无法判断!您说这叫个什么事!”张问新忘情的大吼着,前辈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相反他则是不停的给张问新倒酒,有些事,发泄出来会好受的多。在前辈看来,酒并不好喝,很多时候是因为心里难受才会喝这难喝的东西,苦上加苦,负负得正。

    这是个很嘈杂的庇护场所。也正是因为嘈杂,所以才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发酒疯的人到底在倾吐些什么,所以张问新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发泄心中忿恨。从来没有如此无力过,感觉什么也没有做成,唯一令人心宽的也只是帮助一个孩子找回了他心爱的电瓶车。这是张问新逃避蔡正允案件的唯一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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