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329 更新时间：18-05-12 06:04
临近闭馆之前馆主来了园中一趟，我把今日理好的单册交给他过目，他坐在椅上一手掌着册本，一手翻阅，翻阅途中一只手得了空闲，便会覆手将指上关节叩击在方桌之上，有节奏的敲出声响，是认真入神的姿态。
以往这时，我处在一旁总是紧着心，生怕自己记录时出了差错被馆主纠了出来。不过今日做事的时候心无旁骛，又来回检查了多遍，所以少了那种吊着心的感觉，人也有些神游起来。
“陈衫。”馆主唤我。
我恍然回神，木纳的应了一声。
馆主放下手中册本，面带关怀之色道：“我看你气色不大好，近来是不是太累了？”
“只是天气太热，夜里又有蚊虫烦扰，所以睡的不大好，没什么精神。”我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可心中想的却是一个两个都讲起我的气色不好，不禁真的疑心自己的状态来。
“三伏的天了，的确热的让人难捱，这样吧，我让人给你屋中添置些香袋，能驱赶蚊虫。你一个大男人独自住着，肯定是想不到这样细致的事。”馆中望着我笑的温厚，在我看来正是一副人间该有的慈父模样，于是心头竟有些久违的酸楚，一时有些触动。
我被阿娘养大，阿娘好的时候极好，愿意陪我玩闹，上山下水怎么胡来都行。不好的时候虽不至于苛待我，可总是几日几日的不理不睬，视我为无物。后来她有了个相好，两人甜似蜜的日子我也过的开心，那个男人常常给我买酸杏子的蜜饯和芽糖，抱着我登上一阶一阶的山梯回家。
我从不期望那个男人真的做我的阿爹，可每每看到别家孩童拉着一只大手开怀大笑，只能黯然转身，跌宕的寻个无人地方落泪。而有了他之后难得的享受了这样的温情。可惜的是这样的温情很短暂，而人与人之间短暂的欢愉一过，有一人不肯放手的话，便是长久的苦楚纠缠。
再后来他要走，阿娘留不住他只在家里哭，见到我之后冲着我恨恨的骂了一通，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骂我，只能想明白阿娘不开心，不希望男人走，于是朝着那个男人离去的山路追去。山路还是我和阿娘来的那条山路，我连走带爬，追到日落月升。
天上仍是那轮圆而明艳的月，它长长久久的挂在那里，既望着我来，也看着我走。
“陈杉？”馆中唤我。
“怎么？”
“我瞧你真的是有些疲累，这样吧，我放你几日的假，你好好的休息。”
“真的不必了。”我赶忙摇头，只觉得自己受馆主的照拂已经太多，而能回报的实在太少，着实于心有愧。
馆主摆摆手不愿再商量，同我说道：“此事别再争了，我也不是让你白歇，月底时候京中商会做东，会请来城中的商贾赴会，我这次也得了邀贴，你养好精神到时就陪我同去吧。”
“这……”我听罢心里一惊，不敢一下答应。京城商会不比其他的地方，城中凡是说得出的名号的商户背后都有一些官家背景，所以此类聚会上自有来自朝中的风向意动，若是能了解一二，顺势而为，得个寻常富贵不是难事。
按理来说，馆主愿意带我，自是看中我，有真心培养我的意思。可春色馆中的馆人论起资历来，几个小楼的新人暂且不提了，可李厌却是个资历经验都要优于我的好选择。而且我这样一去，回来之后若是和他生了嫌隙，对我来说有些得不偿失。
我想的飞快，只迟疑片刻，便回了馆主：“我资历尚浅，去了怕失分寸，不如李大哥。”
馆主听我这样一说，面上竟也有一丝难为之色，踌躇片刻才同我说道：“我也不是没想过的，只是他有些过往经历，不大适合出现在会上，我不带他去，也算是为了他好。”说罢之后悠悠一叹，似是可惜。
昨日李厌同我喝酒时也说起几句，只是匆匆提过，提过之后又显得不愿提起。我当时起了兴趣，但也不好多问，如今馆中又提，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
我问道：“是不是李大哥以前出过什么事？”
“唉，他本来也是有些名声的，能走上仕途，可惜得罪了一个大人，为此还入了牢，他在牢里的时候被狱卒打断过腿，出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馆主说罢叹的更厉害了：“你是不知道，他以前是多傲气的一个人，唉……”
“竟是这样……”
我脑中闪过李厌平时沉稳和亲切的模样，这才注意到李厌平时走路与常人无异，可走的却慢，上次在南苑里见他上楼梯时缓缓抬腿，心里只觉得他连上阶梯也走的小心，实在细致，如今和馆主的话联系起来，不由的替他揪心起来。
断腿若要痊愈到像常人一般行走，其中所受苦楚难以言明，一般人受过这种苦痛之后大多都会放弃，能坚持下来的人，心性的坚毅无需多说。
馆中见我也叹气，叮嘱着：“你可千万别在他的面前提起此事，旁人也别说。”
“自然不会的。”我朝馆主保证下来，像这种伤人的事我怎么可能会拿来嚼舌根。
馆主再问：“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那就多谢馆主了。”既然李厌是不适合出现，那馆主的好意我再推脱就没有意思了，于是一口答应下来。答应之后，馆主又嘱咐我一些事项，说话之间馆中踏入一人。
“陈馆主来了。”秦墨见馆主也在，只是平淡的打过招呼。
我从未见两人相对说过话，此时瞧见了秦墨对馆主的态度，隐隐的觉得怪异，因为实在不像个伙计对主顾的口吻，而馆主也不在意，只点过头便不做声了。
秦墨朝我道：“是来和你说一声，我有些事不能陪你一同探望，不过能顺路带你去他家中。”
“你自然是先要紧着自己的事，还要烦你多来走动一趟。”其实待会见了面再说明不也没有大碍，真不懂秦墨为何还要来这一趟。
“无事，成天窝在楼里也烦闷。”说这话的秦墨依然是平淡，完全不在意有馆主在场。
这使我更加疑虑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谈事了。”秦墨看出我和馆主在谈事，没有多留，转身就离开了。
我看着秦墨淡淡离去，一走一动衣袖摇摆，直到玄色纱衣飘忽从门外消失，再对上馆主，只见馆中望我的眼神里有着忧心。
馆主道：“你还不知道吧，秦墨的爹是京中都御史。”
秦墨跟我不熟，他的来处背景我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知道以后也不像当初那会觉的惊奇了。况且之前子孰就同我说过，他说京最多的就是官，大街上顺手一抓十个里面就有七八。这话虽然说的太过夸张，可也说明个事。
京城是个好地方，一个人若真的想要在这里求个一官半职，并不算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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