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49 更新时间：16-07-11 09:38
第十六章
正如吴晓斌说的，凌湛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在拳击馆里，除了跟老黄外，他跟谁也不交流。每天晚上过来，也不跟其他学员一同上课，只是一直在角落里砰砰砰不停地打沙包。打得累了，就坐下来喝水休息，然后继续打。有时也会到旁边的健身场上练习器械，同样独自练着，不理睬别人。每天晚上其他人下课走了，他常常还独自一个人在打沙包，每次何辉都得等着他从洗浴室里出来才能去关门。
有好几次，凌湛下午四点就来了，摸摸等在那里的老黄，一人一狗就很默契地出去散步了。何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在广场上，凌湛也跟着老黄跑步转圈。刚开始何辉还跟着他们跑上一会儿，但是脚上的拖鞋好几次都飞脱了，他就只好坐到旁边的石凳上等着。跑这么久，凌湛也不喘什么气。临近傍晚，附近的人或者养狗的人也出来散步。天气非常晴朗，挟带着中午余下的燠热，风吹过，带着一丝凉。天空正在从蔚蓝转向深蓝，云一丝丝一缕缕的，被风吹得零碎，西边的夕阳正在把云层染得一片绚烂。有时候，何辉就这样看得入了迷，凌湛和老黄早就回去了，也没有人注意他。他就立刻趿着拖鞋连忙走回去。
何辉对现在的生活很知足，他已经快三十岁了，自己既没有学历也没有能力，如果这样一直安稳而平庸地过下去倒是很不错。偶尔，他也会想到谢珉。谢珉、谢珉、谢珉。在心里默念三次这个名字，就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天气还是热。
这天早上何辉到市场买了菜，又到二楼专卖各种便宜衣服和日用品的超市买了一顶蚊帐。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蚊子比之前还多，何辉颈上、手臂上和脚上都被盯了好多个小包，又痒又痛，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地叫，吵得他每晚都睡不好。之前因为没有架子，他就把那顶已经破了个洞的旧蚊帐丢了。昨天他向叶宇菲说了一下，被允许在平时睡的地方上头支了条小竹竿，那样晚上就可以把蚊帐绑在上面，虽然蚊帐会贴着皮肤不舒服，但是总比被蚊子叮好。
拳击馆的不远有棵很大的绿化榕树，何辉走到那里，就见到凌湛和老黄坐在树下。老黄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晒从树叶中洒落的太阳，旁边的凌湛眯着眼摸着它身上的老毛。
何辉不觉多看了凌湛两下，觉得少有的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戾气，反而有种很安宁的感觉。他不好走过去打扰，于是准备转身回去。
老黄却看到了什么，忽然一下子跳起来，朝马路对面跑去。原来那边走过来一只黑色的浑身生着癞癣的很丧魄的狗，何辉好几次看到老黄跟这只生病的肮脏的狗玩在一起，有次还一同爬上后面那堵墙，老黄伸着舌头在舔那只狗头上唯一干净的皮毛。
老黄跑得有点快，大约想立刻追上这个好久不见的伙伴，而且这条路它已经这样跑过无数遍了。何辉当然也这么认为，所以忽然有一辆车一下子把老黄撞得朝前飞去的时候，何辉还以为那是幻觉。他自己无端啊了一声，感觉双腿在发软。他想坏了，他转头去找凌湛，但是对方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跑了上去。
手上的所有东西撒了何辉也不管了，他踉跄着跑上去。凌湛正抱着老黄在施救，但是撞击的力度实在太过厉害了，老黄腿上的支架都被撞得粉碎。这后面本就是一条死路，平时并没有车走过来的，而这辆车甚至开得这样快。
何辉双眼有点发黑，他看到身上都是血的凌湛走过去，一下子把那个吓得要死的年青男人从车上驾驶座旁敞开着的窗里扯了出去。凌湛像疯了一样，一拳拳地死揍着那个男人。
何辉第一个念头就是想不能让他把人打死了。他知道凌湛还是个学生，如果把人打死就不能读书了，甚至还要坐牢。
他想着立刻跑过去，要拉开凌湛：“别打了，打死人了！”
现在的凌湛像一只狂兽，哪里管他，一手肘就甩开他，何辉手臂撞在旁边的石基上，一下子就麻了。
这时候，拳击馆那边刚好有人路过，立刻把其他人叫来，叶劲明也来了。三个男的用尽了力才把凌湛拖住，叶劲明皱着眉头上去给了凌湛两拳，他才稍稍安静了下来：“妈的，你这小子……”又看到不远处老黄的尸体，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天何辉和剩下的几个人都被叶劲明叫回去了拳击馆，所以他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跟着去的几个人到了夜晚才回来，而且很快就走了。至于叶劲明甚至就根本没有回来。当天晚上何辉才发现那条被撞的手臂淤青了很大的一块，不过也没有很痛，几天后就消肿了。
那之后很长时间，凌湛再没有出现。
何辉不知道老黄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所有人都没有多说。老黄的狗窝和平时一些小杂物，叶宇菲叫何辉都处理掉了。每逢到了下午四点，何辉总是忍不住望向老黄从前趴着的地方，心里就感到有点难过。
这么又过了半个多月，那天何辉已经在那张小床上睡着了，他忽然惊醒起来，深更半夜的，他竟然发现铁闸旁边的那栋小门开着，训练场那里有灯光照出来。何辉吓得心脏几乎都停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床，把一条放在墙角的铁管抓在手里。他秉着呼吸走过去在窗边窥看，那个站在昏暗光中不停捶打着沙包的人竟然是凌湛。他不疲不休地打着，汗水在光中飞溅散落。他的脸面无表情，像魔怔了一般，双眼黑得没有一丝光。
何辉坐在门边看着他，心里忍不住产生一种无以名状的怜悯。
那天开始，凌湛几乎每天深夜都会过来，很多时候何辉都会被从训练场那边的灯光弄醒，不过他也慢慢习惯了，有时候他会走过去看一会儿，有时候只是倾听着那边隐隐传来的打击声和呼吸声，然后闭眼入睡。他自己也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过别人。
几个星期之后，凌湛又重新在白天出现在拳击馆里。其他人虽然平时没有跟他说过话，但是见到他没有事情地重新回来还是挺高兴的。就像之前那样，凌湛也是独自一人在角落砰砰砰打沙包，不理任何人。但是却再不见他跟老黄在一起相处的情景了。
十一月到了，天气渐渐冷起来。何辉也在夜里把自己的小床挪到了办公室里。这天他一早想到外面的墙壁间支竹竿晒准备过冬用的被子，忽然看到有个小纸盒摆在不远处。何辉凑上去一看，里面竟然是只小奶狗。肉呼呼的，大约只有三四个月大，饿得用爪子挠着纸盒嘤嘤地叫。何辉心里一动，干脆连纸盒一并抱了进去。他把早上吃剩的小米粥倒在小碟子里。小奶狗饿得慌，低着头喝个没完，差点连碟子都弄翻了。何辉笑着摸摸它的头，小狗就抬起一双亮晶晶的黑色眼睛看着何辉，嘴上沾满了米糊，可爱到了极点。
何辉把纸盒抱到了做饭的杂物房。等到叶宇菲回来，何辉犹豫了一下走进办公室，告诉她在门口拾到一只小狗，问可不可以养在这里。
叶宇菲看他一眼，说以后这里都不养狗了，叫何辉尽快处理掉。
“好的，我知道了。”何辉满嘴都是苦涩。他想到比较有交情的杨繁，就打电话过去问他要不要养狗，杨繁却说他那里不能养狗。何辉很失望。杨繁说帮他问问其他认识的朋友要不要养，一会儿打来电话说有个朋友想养，不过是带到郊区农村的老家。通常这种养大的狗很多都会被吃掉，但是何辉也没有其他办法。杨繁今天没有时间，于是就约定明天来把狗带走。
中午的时候，何辉特意到市场里买了点鸡肉和瘦肉，煮了点稀粥给小狗吃。小狗吃得津津有味，连碟子也舔得干干净净。下午何辉要到器械室清理卫生，就把小狗留在了那里。但是等他回去，纸盒翻转在地，小奶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何辉连忙到处去找，这时候幸好馆里面人不多，谁也没有留意他。转了其他地方，就只剩下更衣室那边。何辉走进去，发现里面只有凌湛一个人，正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小狗。
何辉忍不住啊了一声，但是凌湛当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一直看着那只小狗，微微歪着头，似乎很是奇怪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其实在见到这只小狗的时候，何辉就想到凌湛。知道小狗明天就会被送走，何辉脑海里甚至产生了如果凌湛可以看看小狗就好了的想法。
因此，他慢慢走过去，在凌湛旁边也蹲了下来，小奶狗认出他一样，慢慢向何辉爬过来。何辉把小狗抱起来。他看看凌湛，说：“你也抱抱它吧。”说着把小狗放到凌湛的手臂上。
凌湛也没有闪避，何辉凑过来，离得他很近，凌湛都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了。小狗在凌湛手上好像有点不安的样子，挪动着。何辉伸手过去顺顺小狗的毛，看着凌湛愣愣的样子，笑着说：“你摸摸它的毛。”凌湛看着他，依言用大手摸摸小狗，小狗发出嘤嘤的低叫声。“你看，它很舒服。”何辉笑笑。凌湛低头，此刻，他才又恢复了触感一样，他感到小狗那温暖的身体和柔软的毛发，何辉的手也伸过来，跟他的微微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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