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元熙

兄弟阋墙  第31章、存疑

章节字数：3121  更新时间：16-12-30 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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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欧阳烨转醒过来，已然是夜半时分。他所在的禅房位于一个小小的独立院落之中，周围气氛安静宁谧，隐约可以听见低幽而连绵的蝉鸣之声。月华如练，柔和澄澈的光芒透过微微透明的窗纸倾泻而入，流过丝缕漂浮着的檀香烟幕，穿过轻薄柔软的纱帐，为床前的那道身影染上了几分沉静与神秘。

    欧阳烨动了动包扎整齐的左肩，再看了一眼如同门神般笔挺伫立的背影，轻声道：“天翊，几时了？”

    天翊闻言回头，满布血丝的眼睛中有一丝不明显的放松。他颇为担忧地打量着欧阳烨，目光在那隐隐泛着血红色的绷带处停顿了一下，这才渐渐融化出几分暖意，“回皇上话，您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欧阳烨忍不住捂住额头，只觉得以身挡刀仿佛就是刚刚的事情，刺眼的寒锋、浓稠泛黑的血液、死不瞑目的王清河、利刃插入躯体时那一刹那的剧痛，还有……怀中不住流泪的姿姝……他微提气息，虽感觉不到自己的真气，但发现一股温暖浑厚但却陌生的内息正在四肢百骸中冲刷而过，不断修复着受损的经络。心知必是惊动了空了国师，他不由得苦笑一下，问道：“琳琅如何了？”

    “琳琅姑娘虽然早皇上一天苏醒过来，但失血过多，一直乏力用不上劲儿，此刻正在偏室休息，陪着她的是楚莲。”天翊渐渐放松了些许，“空了国师送来不少止血补血的良药，想来琳琅姑娘很快就能痊愈。”

    欧阳烨了然点头，心底对琳琅的疑惑也消散了一些。想要考验一个人的真实想法，没有什么比深陷险境更有效果了。虽然不能贸然断定琳琅的忠心，但至少就目前来看，这位新任的御前大宫女值得自己适当的信任。他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又问道：“那那些刺客呢？都招了？到底是谁？”

    “刺客共有十二人，除了被属下一时不慎击毙的王氏以及死于皇上之手的那名黑衣人，其他十人俱已招供。他们中五人乃是被南诏王驱逐的白苗余孽，五人乃是收了银子的烬血盟杀手。而王清河会出现只是因为她一直怨恨着皇上，又碰巧被烬血盟派来而已……与后宫和前朝似乎没什么关系。”

    望着略显虚弱的欧阳烨，天翊再难掩饰自己满心的不解与无奈。忠诚如他，又怎会不知晓欧阳烨与龙澈、高云扬三人之间的深厚感情？他只以为欧阳烨厚待纪姿姝乃是顾念与云扬的兄弟情义，却没想到会亲眼目睹到两人真情相拥的那一幕。桃林刺杀当日乃是守株待兔，只为了试探烬血盟背后的到底是何方势力。除了不明所以的琳琅与误打误撞碰入桃花林中的姿姝，所有人都早知具体计策。精简侍卫、故露破绽、假意被引、以身诱敌……眼看着诸事进展顺利，谁又会料到明知那匕首淬了剧毒，欧阳烨却依旧义无反顾挺身而出，不惜性命也要护得姿姝周全？纵然天翊冷酷，淡漠，不知情为何物，却凭着直觉在那个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看穿了欧阳烨的真实情感。若非真爱，素来高高在上的冷血帝王，又怎会这般轻易舍弃自己？

    天琊宫的暗卫多精于暗杀刺探之道，在解毒方面的造诣就欠缺了那么一点点，偏偏罗绮还被废去了武功与记忆，更是雪上加霜，屋漏偏逢连阴雨。她平日倒是曾培养了几个孩子，可年龄最大的也才不过十岁。别说为欧阳烨解毒，就连参加这次行动的资格，这些孩子都没有。幸亏烬血盟是与白苗族余孽勾结在了一起，所以王清河碰巧在匕首上淬了东瀛刺客曾用过的幽冥叹，再兼暗卫穆白的无双医术与空了国师的浑厚内力，这才堪堪保住了欧阳烨的性命。但凡将幽冥叹换成别的毒药，或者是其他种种巧合缺上一环，欧阳烨怕早就命丧黄泉了！不过天翊是一个极为恪守本分的属下，深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他并没有对欧阳烨与纪姿姝逾越礼法的行为发表任何看法，而是细细讲述了审讯刺客的具体过程。

    “朕倒是没想到，和烬血盟搅在一起的竟然是白苗残党……”一字不落地听天翊讲完，欧阳烨又仔细思索了一下，总觉得有点奇怪，“王清河想要杀掉朕，这一点也不奇怪。女人以夫为天，做出点傻事也很正常。可朕还是想不通，她为何要加入烬血盟呢？还有两年前，烬血盟又为何要暗杀穆白？他当时不过一个普通太医，收了德妃的金子而已……想要嫁祸德妃的人碰巧请了烬血盟去灭口，想要朕命的白苗余孽碰巧请了烬血盟来刺杀朕，想要杀了朕复仇的王清河碰巧加入了烬血盟……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如今江湖上拿得出手的杀手组织就只有烬血盟一个？”

    天翊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却深知烬血盟出世绝非偶然。坤陵惨案的教训历历在目，明知自己早已成为欧阳皇室的眼中钉，一直养精蓄锐的烬血盟又怎会为了一点点佣金，贸然插手后宫倾轧甚至于暗杀君王呢？

    欧阳烨亦颇为疑惑。龙澈出征党项不过是一时之举，他不可能将自己最得力的帮手一直留在边境。云扬逝去后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他必须再找到一个完完全全只忠于自己的人来掌握兵权。思来想去，他最后看中了如今的联军副帅周子恕。作为寒门将领的代表，周子恕武艺奇高，不仅在多次比试中力压云扬，更曾在陇西防卫战中力克千人，立下不世战功，其妹周子懋又是协理六宫的德妃，曾投诚于欧阳烨，向他坦诚交代过两人的隐秘身世。周家兄妹虽不及高家姐弟与欧阳烨羁绊深厚，但终究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自从被平日不声不响的穆舒窈算计到差点绝育，他实在是不敢随意断定每位嫔妃的想法，也不敢小瞧无极城中的任何一位女子。旧事重提并非没有道理。昔日罗绮与陈恒曾查出悠然收买太医白暮以水银毒害蓁蓁，又害得子懋小产。可后来证实小产乃是子懋故意为之，白暮更从未下过什么水银，再加上那时欧阳烨又将大部分人手派去调查刘星熠毁容一事，这段公案也就随之搁置了起来。如今三位涉案嫔妃只余子懋一人活着，到底是谁在蓁蓁的安胎药中加了朱砂？又是谁勾结烬血盟企图暗杀白暮？若单单只是有人毒害蓁蓁然后企图嫁祸悠然也就罢了，若是有人和欧阳烨一样发觉了子懋故意小产的举动，因而将计就计企图一箭三雕，再将所有罪责推到她身上，那就太过可怕了。如果当真存在着这样一位心思缜密的人物，那她必然不会坐视欧阳烨抬举子懋以及子懋的哥哥。

    就正是基于未雨绸缪的想法，欧阳烨才决定将烬血盟追杀白暮一案翻出来，想要找到那一次的幕后主使。不仅如此，他总以为这次能借着王清河顺藤摸瓜，能够揪出某些对他自己，或者说对元熙政权有异议的潜伏势力。毕竟通过姻亲网络，各个世家间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烬血盟与欧阳皇室之间又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谁能保证王清河加入烬血盟，再行刺杀之举仅仅是为了给隐太子复仇？万一是为了帮助某些人……左思右想之后欧阳烨才决定借着五色吉石的名义走一趟开隆安远寺，看看能否成功引蛇出洞，却万万没想到折腾了半日，最后竟只抓住了一群无关紧要的白苗族“忠胆”义士。中毒受伤，却既没查清两年前烬血盟忽然重现江湖的缘由，也没找到任何可以连点成面的线索。

    “皇上……是属下办事不利，这才……”天翊很快就跪下请罪，却被欧阳烨出手拦住。

    欧阳烨是真不觉得沮丧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虽然这一次的行动未能达到目的，但无极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未解之谜。君不见那朱色宫墙，掩藏了多少触目惊心的真相？再聪明周全的人，也很难查清所有事。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提拔周家兄妹，又查不出真相，之后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唔……朕的肩膀……”伸手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不禁痛哼了一声。见天翊的不安更加明显，欧阳烨不由笑了笑，安慰道：“好啦。这三天三夜，你肯定是守着朕寸步不离。如今朕醒了，你也该下去好好休息一下。”

    天翊摇摇头，坚定道：“属下要在这里守着皇上。”

    “好吧好吧。朕是服了你了。”深知天翊的执拗，欧阳烨颇为无奈，复又躺下，“累了就去休息，朕又不是纸糊的。”

    “属下明白。”天翊体贴地帮欧阳烨掖好床帐，又一次笔挺地站在床旁，开始敏锐观测起周围的所有情况，连月光的轻轻波动都不敢放过。床头青年绷直的颀长身躯明明像极了蓄势待发的猎豹，欧阳烨却无端想起了张开翅膀护住鸡仔的老母鸡……他哭笑不得，在各种胡思乱想中转个身子，又一次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