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章节字数:3466  更新时间:16-10-06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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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铁制的囚笼里躺着一个全身被绳索束缚的男子,凌乱不堪的发丝覆盖着他的脸,游街示众时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今日有大人物要上刑场,昔日与此人有仇的仇家都围在路边向囚笼胡乱扔着石头。

    囚笼最后停在刑场前,刑司大人确认犯人身分,一旁还有南国使者列位观刑。

    “苏少艾,京城煦王府人士,于江东劫杀南国进贡大船,抢夺贡品,杀南国三百余人,焚烧船只,乃唯一死刑。今皇恩浩荡,又蒙南国赦罪,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赐苏少艾一人,灼眼、灼舌、灼耳之刑,刑后关入大牢,时辰已到,行刑。”

    刑场上,苏少艾被蒙上眼睛,全身受绳缚,关弱水在他身后搂着他,四方开始鼓噪,人群的声音如潮水涌动,苏少艾挺直了腰杆,笔直的背贴着关弱水的胸膛,他一手搂腰,一手按住头颅。

    关弱水在他耳边低声问他,“你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

    “请你转告关先生,苏少艾这一世、下一世、永生永世都饶不了他。”说话的嗓子已哭哑,将身后的人当成陌生人,面无表情、毫无情感的语调,只有他心里明白,那份爱恨情仇如今只剩下唯一的恨,其他的,都荡然无存了。

    吵杂的人声弥漫刑场,鼎沸扰动,一阵又一阵叫嚣冲入耳膜,关弱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弱水今生不求你的饶恕,只求一样,你的在乎。”

    绳缚的身子愣了一下,冷哼一声,“本公子的在乎,关先生永远也休想得到。”

    “真的……得不到吗?”

    话刚说完,行刑手手持赤红铁条,一手扳开犯人的嘴,将铁条强行深入喉咙,铁条滋滋作响,冒烟的嘴飘出一股烧焦肉味。

    又来一位行刑手,手持烧红的铁丝扯着犯人的左耳,将铁丝钻入左耳内,再钻入右耳内,滋的一声,耳朵冒出阵阵白烟。

    又来一位行刑手,扯开眼罩,拉开犯人眼皮,将火红的铁片烙在犯人美丽绝伦的瞳孔上,只消一瞬,犯人的瞳光已变成一团黑石,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行刑毕,将人打入大牢。

    不再是原先的死牢,换成了一般的牢房。

    苏少艾被人抱进牢房,身上的绳缚被卸下,他就那样端坐着,不哭也不喊痛,像一尊石像静静坐着,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看不见牢房内的一切摆设,如果没有人碰触他,他甚至会以为此地只剩下他自己。

    鼻尖飘进自己五官被烧灼的焦味,疼痛不堪的灼刑让他连引动一根毛发都会感到巨大的痛楚,耳朵的痛、眼睛的痛、舌头喉咙的痛,炸的他只想一死了之。他痛得想哭,却发现此时的他,竟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就这样一动也不动,他端坐的样子与那爱热闹的性子完全相反,这更像是一具死尸,一具没有生命的石像。

    直到有人碰触他的手,将他的手拉到某人的脸庞抚触时,他才感觉虚弱无骨的手原来是可以动的。拉他手的人奋力一扯,他以为会倒在一块冰冷的地上,却有人将他接住,将他的头揉在一个温暖的胸膛里,他挣扎因为痛,他连挣脱的言词都无力表达,发不出一个音,说不出一个字,他甚至连想喊一声都喊不出声。

    他就这样被痛苦的抱着,不知有多久光景过去了,他的手再度被拉向那人的脸庞,触到一道湿润的热泪。对此人的泪,他只有满心怨恨。夺回自己的手,争回自己的身体,苏少艾退出的同时,朝那人甩了一巴掌。

    他退的很远,直到背脊触到一堵墙,才缓缓坐下。

    一个遭灼眼、灼舌、灼耳的人,眼不能视,耳不能听,唇舌无法言语,被拘禁在一个小小的监牢里,承受着无止尽的黑暗,无止尽的无声世界、以及无止尽有口不能言的沉默。

    身边的人一直没走远,偶尔,他还能感受到那人鼻孔的呼吸吐纳就近在咫尺,有时是在他的身旁,有时是在他的鼻尖前一寸,有时是在他头顶的正上方,他听不见那人是否跟他说话,倚墙端坐的苏少艾没有向此人妥协,他的嘴抿的更紧,不是因为选择沉默,而是因为不愿接收那人投来的任何治疗。

    一颗药丸,又是一颗药丸,吞了,再吐,再吞,再吐。就算用嘴喂他吃药也没用,只要动个念头想到血流成河的荻花堂,他的胃就会如千涛万涛不停翻滚,把他吃过的喝过的全都吐得一乾二净。

    枯坐的时光变的很缓慢,一开始他不能适应,无光无声无人响,甚至不知舌尖的滋味,尝不出酒的味道,寂寞的黑暗侵蚀着苏少艾。

    后来,他开始排遣寂寞,忆往事,忆幼时,忆煦王府,忆少年十五,那些像做梦一样的日子尽管都过去了,他却开始用思念、用怀念一个一个抓回来,攫住了,就不愿放。

    好梦由来最易醒,他却不愿清醒,以活在梦中为乐,以那迢迢往事为咫尺,以回首美梦排解枯坐的孤独。

    忆起了凌云山庄的高楼远眺,青悦公子奕棋的爽朗笑声,煦王府ㄚ环的打情骂俏,又不时想起了水月桥边一张张高飞的纸鸢,想起了昌盛楼日日满座的热闹,还有那高高的京城大门。偶尔也会想起西繇园的暗夜大火,想起荻花堂港边壮阔的大船。想起了玮姨,唉。

    时间不知过了凡几,也许是寒冬已经结束,春令来了,寒宵渐远,牢房变得有温度。他的鼻尖嗅到一阵浓郁的花香,甚为熟悉的一种味道。也许是盛开的白玉兰,也许是艳红的桃花,或也许是洁白的梨花,那淡淡飘过的香气是他在牢房里唯一的安乐。也让他想起了煦王府东堂边的杜鹃花墙今年是否盛开。

    经过精心布置的牢房屋顶总是悬挂着花盆,花事匆匆而过,总还有更嫩的花苞。今日有人进牢房不知做了什么,也许是撤了谢去的盆栽,重新搭上新鲜的白玉兰。他起身,朝暗香的来源寻觅,伸手一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盆子,碰到盆里的软泥,以及一株一掐就折的花茎。

    无聊时,他就折下花茎,有时会连枝带根整串拔下,倚着石墙,如一尊会呼吸的石像端坐着,嗅着那芬芳,手里却将花瓣无情地一片一片撕开,这样的乐趣,他可以玩一整天。

    摧折花瓣的同时,亦想到了自己。堂堂一个圣旨护体出生金贵的苏少艾,竟被打入牢房,毁去音容,备受凌迟,这样的遭遇是他挖空心思也猜不到的。他手里握着一根已经被摧残殆尽,只剩下一截三寸长的绿茎,也许是这根茎太与众不同,他折了半天那茎硬是完好无损,哈,苏少艾啊苏少艾,你连一株小小的枝条都不如啊。

    你摧折不了这绿茎,然那人已将你苏少艾摧折成了寸寸段段。他手一扔,将那绿茎扔向一边去,恰巧打到了身边的人,被惊扰的人伸出厚掌轻轻抚上苏少艾的脸颊。

    那人将苏少艾整理的一尘不染,生活起居照顾样样都全,整装束发戴冠也都如贵公子的装束来办,囚衣换成了长袍,就连他用惯的那把象牙扇也一如往常。囚房里还有一个沐浴用的大木桶,那是他在辰园用过的,也挪到了牢房。

    牢房没有铺床,苏少艾的床即是那人的胸膛,一旦他睡下,醒来时永远都是埋在此人宽阔的胸膛底下,必须历经一番挣扎才能探出头。

    那人拿着木匙喂他吃饭,端着木杯让他饮茶,偶尔还能闻到上等的酒香,他食不知味,失去味觉的舌也让他失去了饮食的乐趣。自小沐浴都有人打里,那人却照顾的比煦王府的ㄚ环还严谨些,管他大小事,无须他张口使唤,似有灵犀相通的感应,那人都会适时的出现。

    他的眼总是蒙着一条布巾,不为遮住那丑陋的盲眼,而是因为他的眼畏惧任何一种光,即使是微弱的烛光,他总是不由自主的频频闪避。

    这日,他的手上多了一把竹扇,他仔细用手研究这把扇子,摸到了一个破洞,嘴角微微上扬,竟是那把遗留在荻花堂的破扇子,那时他还将它当宝,天天戴在腰间,夜夜供在床前。

    将扇一撕,他撕了很久,最后将竹扇撕成了一堆碎纸花。

    那人打了他一巴掌,非常非常用力的一掌,打的很疼。他用手擦净嘴角渗出的血丝,才刚拭净,那人又打了他一巴掌,比方才更用力,几乎让他晕死过去。

    倚墙的头偏向一侧,无情的巴掌又使来,如阵阵狂风暴雨打芭蕉,他撕碎了此人送给他的竹扇子,想起了那日在宁波白槿湖的一幕,将那人送的玉珰扔向湖心后,对方说了句,“你可知弱水痛心?”

    我撕了你送给我的竹扇,你痛心吗,关弱水?

    我,苏少艾,一念及你关弱水三个字,心就痛的麻痹。

    雷厉的掌力把苏少艾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虚软的歪倒在地上,蒙眼的布也被打飞了,他伸出手臂遮着怕光的眼,抽着气,不能言语的唇舌发不出一个音。

    巴掌呼完了,对方的怒气仍未歇,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晃的他五脏俱裂似地难受,雷霆怒火又祸及了他的身,一只狠戾的手伸来,在他身上狠狠地拧了又拧,拧了又拧,喊不出的哀号,只得一一忍下,直到全身虚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那拧了数百个青紫的狠劲才罢手。

    如果可以回应,他想对那时白槿湖的关弱水说,“本公子其实很在乎你。”如果时光能倒流,他愿收拾好那青玉珰,将它捧着,高挂着,藏着掖着,再不愿掷向湖心。但他,也没有机会说了,也许要为此终生抱憾。

    回首那时的苏少艾,擅长以狡猾的唇舌摆弄真情,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也有真情。

    此时此刻,他想说出当时的内心话,却已事过境迁了。而现在,他想对破扇的主人说“关弱水,我恨你”,却只能把它压藏在心底熔岩深处,一句也说不出口。

    翻倒的身子卧在一堆碎纸上,不意摸了一片,留在掌心的已是不成样的片片残缺,将手一放,他几乎可以想象那片残缺飘落在地上碎裂的声响,亦如他心碎的声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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