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贞节牌坊”1

章节字数:3987  更新时间:17-05-1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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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暗娼,在这一带地方俗称暗门子。娼妓,大多是良家妇女被拐骗进烟花院,在老鸨的毒打下,被逼无奈,卖淫为娼的。所以,世间对她们除了轻蔑之外,多少还有点儿同情。可暗门子几乎都是自甘堕落,因而被看作下流之极,人们谈起来,轻者嗤之以鼻,重者唾骂不已。本县城南大街上,有家父女俩开的小店,传说那闺女小翠便暗操此业。

    小翠今年十七岁了,长得娇小玲珑,眉清目秀。邻居们谁都知道,她是任老五领养来的,来时是个干瘦干瘦的黄毛小丫头。没料到,如今长大了,竟这般不要脸,使左邻右舍都跟着丢人现眼!可是,任老五浑不讲理、臂粗拳大,小翠又伶牙俐齿,邻居们尽管看着不顺眼,当面谁也不敢说三道四,有气只能憋在肚子里。哪知老天有眼,今日着实让这家当众出了大丑,最后还吃了官司!

    日头偏西时分,任老五同两个男人吵骂着从小店里走出来,出了门越吵越凶,接着便动起手来!别看任老五已经四十出头了,对付两个人还绰绰有余。当然,他的主要对手是那墩实的小伙子。另一个青年,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只是瞅冷子上去帮两下而已。遗憾的是,小翠当时不在家。若是再加上她,就更有热闹看了!小店门前,有卖磁器的、卖瓜的、有卖煮鸡蛋的,横祸白天降,算是遭殃了!

    正打在兴头上,本县专管治安刑狱的二老爷、县丞郭世清,在几名捕快的簇拥中巡视而来。他命捕快将斗殴的三人押走,又向围观的人们简略地问了问情况,应付了几句诉苦索赔的摊贩,也跟着匆匆离去。

    当郭世清追赶上捕快们、走到县衙前的场坪时,见大老爷县令包拯正在阶前离鞍下马。包拯上任还不到一个月,今日一早去城西视察秋收,刚刚归来。郭县丞快走几步,向正堂报告了这三人在市肆斗殴,有伤教化,殃及无辜等等。

    包拯令他先行初讯,然后再作商议。

    包拯歇息了片刻,刚要吃饭,郭世清推门进来了。初讯已毕,请示下一步如何处置。包拯对这位副手颇为满意,办事效率就是高!这可表明两点:一是认真尽责,二是能力强。不必问,准是还没吃饭哩,包拯便请他共同进餐。县丞坐下以后,边吃边讲,将这场斗殴的错综繁复的缘由、经过,讲得真如桌上的小葱拌豆腐一般——一清二白。也真难为他,还不到半个时辰,竟了解到这么多的情况。

    这需要回溯到十七年以前了。

    那年的七月底,连下暴雨六天六夜。河水冲堤破堰,广袤田地成了一片汪洋!直到九月末,田地里还是水渍渍的,没法下脚呢!

    尹家屯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有百八十户。如今遭了灾,颗粒无收,别说一般小户人家,吃了上顿愁下顿,就连屯里最殷实富有的尹盛家,也将三餐改为两顿,稀干搭配,以粥为主了。尹盛年逾半百,长子大贵二十六岁,次子二福二十一岁,均已娶了媳妇。大贵去年得子,全家人人喜爱异常。

    这本是个兄友弟恭、妯娌和睦、父母慈蔼、小儿活泼的美满家庭,可遇上这年头儿,往日的欢乐,一扫而光,只剩下唉声叹气了。一日饭后,大贵趁着众人都在场,就把他思谋了几日的打算,端了出来。他说再不能这样耗下去了,准备偕妻携子出外谋生,混好了,对家里有些接济,混得不好,也能省些家里的口粮,总比在一起饿死强啊!父亲想了想,缓缓点头,说:“你这一走,千百里地,我同你母已是风烛残年,能否再见面,就很难说了。明日,我去将你舅父请来,当着我老俩的面,把家产与仔兄弟分了,立下字据,也免得日后纠缠不清。”他家有地一百八十亩,瓦房二十间,一人一半;字据一式两份,兄弟各执其一。舅父写完之后,以中证人身份在上面盖好印章。当然,大贵携妻儿外出,田地、房屋就由弟弟二福代管了。母亲老泪纵横,哆哆嗦嗦地摘下耳坠子,交与两房儿媳各一只,说:“传给儿孙,做他们下一代相认的信物。”

    生离死别,从来是人生最大的苦痛,分手之际,自是肠绞肝裂,泣不成声。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年,尹大贵从千里之外托人给父母捎来二十两银子和一封家信。信中说他在外经商,接连获利。一旦抽出身来,自当立即回家省亲云云。不料在他只隔了一年回乡时,父母已经接连去世。上坟、磕头、烧纸、恸哭等等,不必详述。临走的头天晚上,兄弟叙话。二福给哥哥出主意,说行商坐贾,总是担着风险;有了钱还是多置地,这是根本。尤其是今年又受了灾,地价大跌,往年一亩地六两银子,如今一半价钱就能买到手。兄弟媳妇娘家姓刘,平日少言寡语,此时站在一旁插言道:“依我看,大伯若要置地,用银子不如用粮食,一百五十斤就能换一亩。”

    尹大贵走后的第十天,雇了几名当兵的押着,运来三大车玉米豆儿,经人说合,换了三十亩地交与弟弟代他经营。此后,二福与其妻刘氏日子越过越兴旺,家产与日俱增,到前年尹二福病死时,他家的田地已增至三百六十亩,比原先恰恰翻了一番!尹二福早在二年以前便手脚不灵、半身瘫痪了,他死时,刘氏(闺名玉莲)三十二岁,带着一个两岁的儿子,独立支撑门户。族人觊觎财产,曾软硬兼施迫他再嫁,刘玉莲外和内刚,硬是挺住了。这固然靠她自己立得正,又善于分化对手;另外,也多亏村里的保正站出来给予支持。直到去年春天,县里给立了贞节牌坊,她的地位才算真正稳固下来。

    这女人文静、娴雅,温和柔顺;可心内丘壑,颇有城府,并且有志气、有魄力。去年一下子播种三百亩冬小麦(这是担着很大风险的)。舍得下肥,长势大大超出一般,今年喜获空前大丰收!大秋刚过,刘氏又在盘算明年再置多少地、再买多少骡马、再添多少长工的时候,侄儿找来了——

    这个十七八岁的后生,自称名叫尹少纯,是尹大贵的儿子。其父同当地一官宦人家因财务纠纷打了一场官司,闹得家破人亡。父亲气死了,半年后,母亲垂危之时,将一纸文书和一只耳环交与他手,命他前来投奔叔婶。刘氏半晌没有吭声,她在仔细地端详这后生的容貌身态,怎的看不出一星半点他父母的影子来呢?当然,最根本的还是看证据,也就是当初舅父为他们立下的那纸分家文书。后生似是看出了婶娘的心意,正要去怀中掏取字据时,刘氏说:“先别忙,这可不是小事。等明天,我把族长、保正请来,咱当众讲定办利落了。你尽可放心,分开也好,合着也好,反正绝不会亏了你。”

    尹少纯今日徒步行了四十里地,未时已过才走到这里,劳累得很,吃罢晚饭,管家便安排他在前院客房早早地睡下了。这管家也姓尹,是比较近支的兄弟,名叫尹庆来,三十一二岁,外表长得墩实粗憨,其实颇为精明能干。第二天一早,刘氏便派他将族里的两位长辈和代理保正请了过来。原先为刘氏报请族表的那位保正,两个月前下水洗澡淹死了。代理保正等三人刚刚落座,刘氏便从后边出来,见礼之后,说:“办完事,本应留三位在这儿用饭,只因小妇人不便作陪,故而略备些许散碎银子,敬请笑纳,随便买些糕点垫垫肚子吧!”说罢示意管家,管家立即用小托盘端上三个红包,代理保正谦辞了几句,接过时感觉少说也有二两重!

    刘氏对管家说:“你去催催他,老人家都到了,他一个后生晚辈怎恁地托大!”

    管家应诺,刚要转身出门,只见那后生哭丧着脸走进来,说他的文书丢失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放严实了呢?”“昨晚临睡时,你查看过没有?”人们七嘴八舌地责问起来。

    尹少纯说,文书耳环一直放在贴身内衣口袋里,并用一块蓝布包着。昨天走得太疲乏了,将门插好以后,便和衣躺下,拉过被子一盖,睡着了,直到今天早晨管家大哥敲门叫他,才醒来起床。洗脸时脱掉外衣,发现内衣口袋里小蓝布包没有了!床上、地下、被子里、长衫中,到处遍寻不见。看来,确确实实是丢失了。

    刘氏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一拍桌子,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文书,是冒名前来行骗的!”

    “不,不,少纯从来不说谎。婶娘,我真的是你侄儿呀!我,我可以找到证人,我们家的邻居,地方上的里正、保正,都可作证!”

    “那可不成,千里迢迢,他们能来给你作证?再说,焉知你不是把他们买通好了的呢?今天我把话说开了,认物不认人,拿出文书,该当你的房屋地亩,如数给你,一文不少;拿不出来,不论什么证人,都不管用。”

    族中老者说:“孩子,你好生想想,来的路上,你住过店……”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尹少纯猛地一击头顶,叫道:“我想起来了,准是那个骚丫头干的!婶娘,你放心,我这就回县城,那丫头若不认账,我就去衙门告她!”

    刘氏将保正等三人送出门之后,转回来对后生说:“你先不用急,吃点东西再去。如若能将文书寻回来,就证明你确是我侄子,那是再好没有的了。你弟弟这么小,我一个妇道人家,掌管这么大家业多难呀,我巴不得有你这么个亲的热的大小伙子支撑门户呢!你住的什么店?那丫头是什么人?你详细地讲讲,我也可帮你出出主意呀!”

    原来,尹少纯前天傍晚到的县城,一打听,到尹家屯还有四十里地呢,他便找了一家小店住下了。这任家小店只有两间客房,一间是大炕,通铺能睡五六个人;另一是单间。任老五白天黑夜出去赌钱,赢了,回家喝喜庆酒;输了,回家喝撒气酒。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酣睡不醒。店里的事,全是闺女小翠照应。当时,小翠领着这位年轻人住进了单问。

    刘氏问道:“既然住的是单间,文书又放在内衣口袋里,怎么会被人偷走了呢?”

    尹少纯脸涨通红,吭哧半天,才嗫嚅讲道:“侄儿我……我没出息,一时胡涂,做了,做了荒唐事,留那个贱丫头,在房里睡下了……”

    刘氏默默地点了点头,说:“她绝不会轻易地还给你的。我叫管家陪你去,他总是比你大几岁,遇上麻烦事,两个人也有个商量。”

    尹少纯对婶娘自是感激不已。吃过早饭,两人便上了路。晌午到了县城,可是任家小店门上上锁,父女俩都出去了。日头偏西时分,任老五一人回来的。尹少纯说明来意,任老五两眼一翻,说:“笑话,你东西丢了,找我闺女干什么?”挤到这儿了,尹少纯只得讷讷地把前天晚上的事讲了出来。刚讲两句,只听一声脆响,任老五一记大耳光,将他煽得趔趄好几步,跌倒在地上。管家尹庆来叫道:“你敢打人!”说着,跑过去搀扶少纯,可尹少纯却似对被打惨重浑然不觉,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身旁不远处一小块蓝布,一把抓过——可不,正是他包着文书、耳环的那块!

    尹庆来一指任老五:“赃证摆在这儿,看你还有什么说的?走,衙门讲理去!”

    三人吵骂着走出门,又动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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