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绝歌之两朝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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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醉花阴(1)

章节字数:4868  更新时间:08-02-05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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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辰光靖好。我枯站在晴窗下,望向遥遥天际。蓝空澄澈得无一丝杂垢,晴阳下,碧水悠悠,杨柳依依,偶尔飞鸟盘旋低空,溜一圈儿又飞向远方。殿外良辰景,入我眼中,却是梦醒时分的惊怕与空茫。

    “,你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小韵轻声走来,娟秀的眉眼深愁不展。

    小韵要改称我为“娘娘”的,我不让。那两字,听来分外刺耳。

    恍然不觉双腿已经麻木,幽茫的目光拂过那三段式的青缠枝莲纹觚,莹润白瓷上没有生命的莲,即使枝繁密地缠绕在一起,亦是被抽去了鲜活与想望,只余青的空纹、供人赏玩。觚中的嫣红芍药蔫蔫的微垂着,朵边染上了一圈儿枯黄,飘零如燕。

    “芍药谢了。”我幽幽出声,飘忽的声音恍如深游荡在树林间的幽灵,惊慑了自己。

    小韵灵飞的秀眉凝结出一道深纹,轻叹一声:“,谢了,明年还会再开的呀!开谢,本是自然,心怀感伤,就变得不自然了。”她殷切地看我,将手搭在我的手上,蓦然惊悚,快道,“手这么凉,奴婢去拿件外衣来。”

    是呵,开谢,再自然不过的万物循环之理。可是,我谢了,还会再开吗?

    一个宫娥轻声走来,低下身子,恭声道:“娘娘,端木府表少爷求见!”

    表少爷?表哥?我心头一喜,欢快道:“快请!”

    快步走出内殿,我朝外望去,一个风仆尘尘的白影拙立在外殿门口,披着一身金红的霞光,面目模糊,神姿清彻;不知是那霞光还是白神姿,晃得我的眼睛发晕,只觉他是一道暖暖的阳光,些微刺眼之余,酸涩了我的心绪。曲折玉廊飞临碧水之上,斜阳低尽柳如烟,水榭之外、晴灿光影宛若世间精灵;大殿门廊,尘埃尽歇,眼前的男子,恍然不再是数月之前玉树临风的翩然男子。

    生涩的声音从唇齿之间挤出:“表哥——”再也说不出话来……

    叶思涵缓缓走过来,浅白的脸上宁和温笑:“阿漫,你瘦了!”

    我站定在他面前,伸手搂住他的身子,侧脸轻靠在他的胸口,宁谧地阖上眼睛,就像以往那般——在我伤心之时,我会在表哥的胸口默默流泪,静静的,无需他只言片语的劝慰。然而,此时此刻,我哭不出来,眼仲也没有泪水。

    良久,叶思涵发出一声极其微渺的叹息,语气轻柔而略带责备:“傻姑娘,为何这么折磨自己呢?”

    宫娥羞得低下头去,我并不在意她们向太皇太后禀报,只求心安理得。轻吸一声,我挥手示意她们退下,转首看见小韵细步而来:“小韵,外殿候着。”

    小韵施了一礼,明眸中晃动着殷切的恳求:“表少爷,奴婢求您劝劝,……太苦了……”

    我佯怒道:“好了小韵,去吧!”携了叶思涵的手臂,来到内殿,砌了茶水,坐下来,轻笑着看着他。仅是数月,表哥俊雅无双的神采荡然不见,白润朗华的气深深隐藏,换之以浓挺的眉、坚毅的鼻、胡茬微现的下颌,同是一个人,却是完全不同的姿容神采,润朗之外,平添苍硬。

    叶思涵好笑道:“怎么这么看我?变老了吗?”

    玩心稍起,我取笑道:“表哥越发吸引人了,一定有好多姑娘倾心不已。”

    “就会打趣我,一点儿都没变。”他宠溺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尖,忽而沉沉地看我,嗓音像是棉絮吸足了清水一般沉重,“阿漫,听表哥的话,不要苦了自己,我会尽量想办法……”

    我星眸微张,一丝黯然沉落眸底,浮于表面的,是刻意伪装的轻松与淡定:“表哥,你一向了解我的,我岂会为了旁人旁事而亏待了自己?”

    叶思涵同意地点头,稍稍放心,眉心却又刻上一缕轻愁:“阿漫,锦平公主与啸天的事,我听说了,啸天只怕都是为了你——”

    我急忙打断:“表哥,如今我已是皇后,扬州小朝廷再如何不济,我也早已不是端木府的闺阁,一切……已是身不由己。而且,这‘皇后’之名,怕是一副无形的枷锁,要累我一世,锁我一生,姻缘之事,我再无资格谈及!”

    他惊诧地看着我,眸中惊起一抹敬佩的光:“你呀,言藤止,跟以往很不一样了!”

    是呵,短短数月,一路从北至南,惊天巨变,痛彻心扉,我怎能不变?我宁愿,仍然是窝在娘亲怀中撒娇、纠缠着爹爹教我骑马的的小孩……心中苦涩如海,我却只能笑颜以对:“表哥怎没有与西宁怀宇一起回来?”

    “我……发生了一些事情……无法抽身……”

    他别开眼睛看向西窗,目光微有闪躲,旋而起身,走到窗台下,凝望着那雕梁画栋飞云暮……

    心中一沉,我走上前,扯住他下垂的手臂,追问道:“什么事情?表哥,告诉我!”

    叶思涵兀自遥望,郑重道:“阿漫,你别问,这与你无关。”

    我不依不饶道:“你们三人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些什么?记得还在洛都的时候,那日你们匆忙离去,也不管我和陆。”我扳过他略为坚硬的的身子,绝然地望进他的眼眸,“表哥,告诉我,我只想知道而已。你们是不是去刺杀平凌王了?”

    他迎上我的眼睛,与我深深对视。他的坚持,我的任,四只眸子一眨不眨地互相瞪着……向来,表哥总是拗不过我的倔犟子。他黯淡着眼眸,垂下额头,无奈道:“知道的越多,对你无甚裨益!”

    我央求道:“表哥,说吧——”

    “我受伤了,在乡下养伤,便……回来晚了。”叶思涵再次将目光压向广阔的天宇,“是的,我们刺杀流寇之首平凌王,然而,没有成功……后来,我们进宫行刺,仍是没有成功,逃出荔,我们被追杀,一路往南逃,东躲西藏的,劲误到现在了。”

    他的语声平静无澜,好似说书艺人讲述别人的传奇故事,我惊奇地看着他,想不到洛都的贵胄才俊对大凌王朝如此忠心耿耿:“你们真的去刺杀平凌王!”

    逃亡,无异于一场流动的生死追逐,个中的惊心动魄,可以想象。他探究地看着我,眸中带起一种意味不明的忧:“怎么了?傻姑娘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我转眸一笑,忽然灵光一闪,问道:“没什么。表哥,如今洛都兴朝发兵南下,你说,隆庆王会打到扬州吗?”

    叶思涵刚要回答,却传来一阵娇脆而略为惶急的喊声:“皇嫂,皇嫂——”

    “公主,您不能进去——公主——”小韵故意扯大嗓音,阻拦的声音却是越加焦急。

    心口一紧,然由得在心中高声冷笑。这娇脆而毫无顾忌的声音,不是锦玚公主凌萱,还有谁?

    叶思涵惊奇地转过身,看向身姿袅娜的韶华子。一袭烟黄栀子开流纱裙,身上的洁白栀子清新俏丽,摇曳枝头,似要破纱而出,趁得整个人儿灵洁动人。

    我静静站立,一如几上的青缠枝莲纹觚,冰冷地望着韶华子,亦被别人遗弃在角落里,任凭生死。凌萱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思涵,惊讶、赞叹、神往,惊破了眼眸中的一池清水:“皇嫂,这是……”

    叶思涵的身子微微一顿,眸中惊起一片尴尬之,恭敬施礼:“草民见过公主!”

    我轻勾冷唇,介绍道:“这是我表哥,叶思涵。”

    凌萱腼腆地轻笑着,莹白的脸上仿若栀子含苞待放,静静释放着醉人的娇羞:“叶公子不必多礼!不知叶公子在此,真是唐突了!”

    “不碍事,草民正要告退!”叶思涵拘礼地欠身,转而望向我,目光恳切,“阿漫,不要为难自己,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眼梢带出一圈轻松的笑意:“那我就不送了!”

    叶思涵从凌萱身旁走过去,掠起一股极淡的风,拂动她有些散乱的发丝

    凌萱仿佛经惊醒一般,骤然转身跑去,失了声音地大叫着:“叶公子——叶公子等一下——”

    略略转身,清冷的目光越过窗台,只见叶思涵转身站定,姿态谦恭有礼,却是微微蹙眉;凌萱低垂螓首,脸上红晕宛若西天秾的流霞,玉葱纤手不安地绞着粉嫩丝帕,丝帕边缘一朵栀子呼之出……

    “公主何事吩咐?”叶思涵有礼道,但闻语声中深深隐藏的不耐。

    凌萱的嗓音越发低了下去:“听闻端木府……瘦兮湖乃江南园林之盛景,叶公子可否带本公主游览一番……”

    叶思涵敛紧眉峰,犹豫道:“草民刚刚回到扬州,杂事繁琐,近几日怕是无法……”

    凌萱急急地抬首,仿佛不堪阳光的照射,复又低垂了眸光:“不碍事的,叶公子得闲了再说不迟……只要叶公子放在心上便可。”

    “草民先行告退!”叶思涵望我一眼,微微挑眉,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我但笑不语,看着他转身离去。

    凌萱低垂着娥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踱步进来。这小妮子,一池水、一腔少情怀已经冉冉流动了。

    她与我一起坐下来,言又止的,脸腮飞上一朵嫣红,断断续续地说道:“皇嫂,这……叶公子……我想……他有没有……心上人?”

    心中一笑,我平静地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没……没什么……”立时,凌萱红透了脸颊,眸光地流转。

    心中一片明了,她会适时地出现,定是太皇太后指使她来探风的。灼灼地逼视着她,稍带一丝冷意,问意问道:“急急地闯进来,可有什么急事儿?”

    凌萱尴尬地别开目光,不敢与我正视:“没……没什么急事儿!”

    我把玩着手中的青山石茶纹杯,这茶杯泽淡雅,叶伸展自如,自有一番芸芸众生的气象——行宫中所用的器具,一应是青瓷,素丽洁净,仿佛这偏安一隅的小朝廷池不了富丽堂皇的釉里红瓷。我缓缓道:“我也不清楚表哥有没有心上人,我嘛……可以帮你问问,只不过……要问出真心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凌萱眼睛一亮,明眸中盈满了笑意,撒娇道:“好嫂嫂,太皇太后那儿,我一定帮你,要不,今晚嫂嫂就去问问?”

    我深深蹙眉,思虑道:“嗯……我得再想想,你也明白,太皇太后对我甚是严苛……”

    凌萱着急地起身,走到我身后,伏在我的身上,嗲声嗲气道:“好嫂嫂,你就帮帮我吧……”

    问作重重地叹气:“可以是可以,不过,万一太皇太后发现我一未归,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保证道:“不会的,我一定帮掩饰得好好的。”

    ******

    一杯接着一杯,恍然不觉已经灌下一壶。这酒馆的清酒有如白水,无甚酒味,丝毫不能令我酩酊大醉。自从唐容啸天离开扬州,我形容槁木,魂若幽灵,或者木然枯坐,或者黯然昏睡,以往那个活泼、任的端木情,被我残忍地压入时光的最底处,任凭自生自灭。

    亥时已过,我还要喝,喝个痛快淋漓,喝到昏睡过去,直至再也无法醒来。然后,我会站在明日的彤朝阳下,深深呼吸,挥别昨日,迎向明日的明日……即便是屏风上没有生命的锦绣凤凰,也要呼之出,斑斓华衣,高贵风华,展翅临飞。

    兴朝攻势猛烈,或许,不久的某一日,这个名存实亡的大凌国祚,就要分崩离析了吧。

    呵,那不正是我所祈愿的吗?

    正要举杯饮尽,一只古铜的手夺下我手中的酒杯,我尚未反应过来,旁侧传来沉厚的、懒洋洋的嗓音:“这种酒,能喝醉人吗?”

    微眯眼睛,缓缓抬首,映入眼底的,是一张傲俊如铸的脸庞,微有风尘之,冷意袭人的黑眸俯视着我。呵,他可真是神出鬼没!竟然知晓我藏身小酒馆喝酒。

    我拍拍桌子,豪爽道:“坐下,陪我喝酒!”

    他轻而易举地拉起我,修俊的脸孔映现出深浅不一的笑纹,揶揄道:“要想喝酒,我那里有上好的酒,保你三杯即醉,可有兴趣?”

    我甩掉他的手,斜睨着他,散乱的眸光高低流转,不屑道:“什么酒?说来听听?”

    “如有兴趣,就跟我走吧!”话毕,他转身走出酒馆,一身玄广袖锦袍修整出他冷峻而傲岸的气度,潇洒如衅流水。

    我迈出步子,仿佛踩在云絮似的那般虚浮。心口一惊,后背激出冷汗,方才清醒些许。走到大街上,六月初的暖风拂面而过,痒痒的撩人心怀。灯火阑珊,门庭上的灯笼渐次黯淡下去,微弱的红影投射他的玄袍上,滋生出圈圈的暖意,连那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也是暖的。

    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脑中灵光闪现,遂而迷离地盯着他:“唐大哥,我有个好提议,拿你的好酒到我家去,我们喝个不醉不归!”

    唐抒阳一双黑眸晶光流动,豪气道:“好!我们喝个痛快!不过,我先送你回府,你看你,衣袍上都是酒水,回去先换了,别着凉了!”

    眸光一闪,我扬声道:“那不行,我跟你回去拿酒,否则,你会跑了的!”

    唐抒阳朗怀笑开,拉过我的手腕,并肩走到一匹纯白骏马旁边,不及我反应,已然被他迅捷地扶上马背,紧接着,他秘一跃、翻身上马,坐在我背后,将我拥紧;顿时,后背像是温火烧烤一般烘热,熏得我脸颊滚烫,一路烧到脖子根儿,一直到心口——心口猛然揪紧,僵直了身子……

    他一抖马缰,白马飞一般冲射而出,激越的马蹄声,一路叫嚣、张扬,穿越整个扬州城,穿越整座城郭的朦朦与离离灯影……呼呼乍响的暖风扑面而来,掠起我的袍角与发丝,扬起我萎顿的情绪与虚白的容光……

    唐抒阳自然是住在“烟慢”酒楼。他从后门悄悄进去,拿了酒便出来,一路狂奔来到端木府。

    换了一身裙装,绯芙蓉秋水飘丝纱裙,仿若一层烟纱轻轻拢在肌肤之上,温凉相宜,朦胧如雾,若隐若现,却全然不是轻佻的媚姿,而是无邪与妩媚的天然雕饰。陆舒意见我穿过这身纱裙,笑着打趣我:如何?遣情情更多!永日水精帘下、敛羞蛾。六幅罗裙窣地,微行曳碧波。看尽满池疏雨、打团荷①。

    注①:孙光宪《思帝乡》,抒写子忘情却愁肠百结,运笔清健,表现深闺情致,一波三折,愁苦难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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