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 一场眼泪,一场祭奠

章节字数:3450  更新时间:18-04-11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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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学之后,安安和夏新明之间的联系只剩寒暑假的几天时间,因为安安要参加课外兴趣班的学习,学画画,学横笛,学舞蹈。安安对艺术有一种本能的趋向,一年级的时候,美术老师布置过一副以保护环境为主题的画,安安别出心裁,画了一只梅花鹿卧在一片被砍伐的森林里哭泣。梅花鹿是从美术书上找的模型,美术书上是站着的,被安安创作成了卧着的,那些枯树墩全是安安自己凭印象创作出的。自那以后,安安的天赋就被发现了,妈妈给他报了美术班,他学得很积极。渐渐地,安安又要学竖笛,又想学跳舞,妈妈虽然给他报了名,但是开始担心他的学习。俗语说“贪多嚼不烂”,安安妈妈开始担心安安会成为一个贪图享乐的人。“这样下去,万一使他成为那种不管喜欢什么都敢放弃生活去追求的人可怎么办?”安安妈妈常常在安安爸爸跟前担忧。“让他去学吧!要不然他富裕的时间干什么?难得孩子这么主动。”安安爸爸对安安很放心。

    安安寒暑假回到姥姥家小住的时候,总会带着他最新学习的技能和漫画书,他想交给夏新明。夏新明连看都不看,他宁愿出去在田野里乱跑。不过,夏新亮喜欢粘着安安学画画,看漫画书。安安有耐心,乐意给夏新亮讲解。“还是亮亮好,不像你哥,那个笨蛋,不关心书本上的事情。”安安偶尔说这么一句,夏新亮心里很受用。夏新亮习惯了听到类似这样既表扬他又批评哥哥的话,不过他幼小的心里并不觉得自己超过了哥哥,因此他不会得意洋洋,但他还是很高兴,因为听到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可以逃脱被打骂的遭遇。

    安安乐意拉着小他四岁的夏新亮在外面走,告诉他柳树是什么样,杨树是什么样,给他捉知了和蝴蝶,把自己的零花钱剩下给他买饼干。夏新亮喜欢爬在炕上守着安安,看他写作业,看他画画,有时问几个令安安发笑的问题。安安喜欢这个小跟班,出于分享的需要。

    夏新亮喜欢看书,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见妈妈经常批评哥哥不爱读书的缘故,他对书特别痴迷,经常把哥哥和自己旧书拿出来整理,有时还会把自己扮作书店老板,自己和自己玩买卖图书的游戏。他和哥哥一样,从小没有玩具,在漫长的童年时光里,他找到了属于他的消遣方式。有时他还会向妈妈和奶奶推销他的书,推销的说辞全是书中他觉得有意思的图画,那是他对世界最初的认识——我喜欢的别人也会喜欢。谁愿意伤害一个小孩子的热情呢?除了夏新明,家人都极其配合夏新亮的推销,手中的活计不停(该剥玉米剥玉米,该编篮子编篮子),但却用微笑密切关注夏新亮,让他尽情展示对书的热爱。夏新亮上学之后,更加表现出对读书的热爱,作业总是第一时间写完,从不用人操心。而此时,夏新明已经开始训练长跑了。夏新亮写完作业所剩的漫长时间里,更愿意看哥哥训练。坐在田间地头,看哥哥不停奔跑的身影在他眼中变大缩小是一种十分奇特的享受,不管哥哥怎么跑,最后都会回来找他,带他回家。这是夏新明给他的安全感。夏新明打心里承认夏新亮是自己的亲弟弟,愿意给弟弟这样的安全感,虽然弟弟的白皮肤大鼻子和自己的黑皮肤小眼睛走在一起格外刺眼。谁要是敢欺负夏新亮,夏新明绝对第一时间挺身而出,用武力告诉他,夏新亮背后有人撑腰。

    村里的学校只是几间土墙围起来的瓦房(在夏天,教室里木桩搭的房梁上有时会有蛇出现,因为那里有麻雀筑了巢),只有够全校师生升国旗的一小块校园,根本没有操场。夏新明训练的跑道就是田间凹凸不平的小路。他最喜欢在冬天跑步,没有过分活跃的喧嚣,一切都是安静的样子,那时他的知觉最灵,能感知到每条路不一样的孤独,窄的、宽的、直的、斜的、高的、低的、沉默的、爱说的……有时他可以听到孤独呼喊的声音,像来自远方,又像就在脚下,带着奔放阴郁的节奏,不断引导他向前。当柳树长出嫩芽的时候,当野草刚刚破土的时候,他对孤独的感知就不灵敏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哭一场。他不喜欢季节更替,其他季节很快就会用那些招摇的颜色把孤独淹没,把本质淹没。

    安安相信夏新明是一只白鸟,尤其是在他跑步的时候,穿着白色的短袖,就像一只白鸟飞过。柳絮纷飞的时节,安安和夏新亮坐在田埂上,看夏新明跑步,看白色的柳絮跟着他的脚飞起又落下。

    “亮亮,告诉你个秘密,你哥哥是只白色的大鸟,他可以带我们飞起来,像那些白色的柳絮。”

    “哥哥什么时候会变成白鸟?”

    “他一直就是,我一直可以看到他白色的翅膀。”

    “安安哥,你能看到我是什么吗?”

    “你呀!我看看。嗯?你是一匹温顺的白马。”

    “我是白马!我是白马!”夏新亮开心的手舞足蹈。

    “可惜我是一条鱼,必须游回我的故乡。”安安小声自言自语。

    夏新明跑完步,坐在安安旁边换下那双校长给的白球鞋,说了一句:“我只喜欢冬天,其他的季节,”他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没必要隐瞒,直说出来:“我一直想哭。”

    “哭什么?你的成绩提高了!你自己看!”安安把他的计时器递给他。

    “我是一路逃回来的。”

    听到“逃”这个字,安安突然也想哭,他低着头悄声说:“我也是逃回来的。”

    “就为了看我跑步?”

    “嗯。”安安想了一下,接着说:“这是我最想做的。那些兴趣班,我虽然喜欢,可是没有你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们是穷人家的孩子,从来不想什么兴趣班,我们想的是下个学期的教育费。”

    听完夏新明这样说,夏新亮想说他想,不过,他没有说话,依旧低着头用柳枝在地上画,是一匹马。

    “安安,我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夏新明愣在田埂上,蚂蚁爬上他那双已经补过很多次的挤脚的布鞋。

    “你才五年级,不要想太多。我们在草地上躺会儿吧。”

    天是蓝的,有白云飘过。

    “新新,你是只白鸟,我是条白鱼。”安安说得很轻松,却有一种隐藏不掉的人鬼殊途的无奈感。

    “我是白马。”夏新亮天真的欢叫。

    “我真想变成一只白鸟,飞出去看看。”

    “鱼和鸟,有可能在一起吗?”

    那天晚上,夏新明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白鸟,朝着父亲离开的方向一直飞。他听到父亲的嘱咐——好好保护家人,可是他怎么也寻不到父亲的身影。

    第二天早上夏新明睁开眼,妈妈已经种地去了,奶奶正在烧火,他说了一句:“我爸死了,不用等了。”奶奶立马问他听谁说的。他说是梦,他再也寻不到父亲了。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奶奶竟然哭上了,再加上家里近来压抑在悲伤里的气氛,他确信,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也正好解释了妈妈那段时间为何毫无缘故从家里消失了两个星期,回来之后人就变了,不再絮絮叨叨,一心埋头干活。

    夏新亮开始跟着妈妈和哥哥下地干活。夏妈妈为此哭了半日。那么小的孩子就跟着她下地干活,能有什么办法?

    小学毕业后的那年夏天,安安回到村子里,带着他的横笛。安安跟着夏新明去了地里,他采了几条长长的牵牛花的藤盘在头上,坐在叶子哗哗哗响动的杨树下,吹着新学的横笛,像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夏妈妈竟然为之动容,潸然泪下。夏新明觉得自己重新获得了力量,他从五彩装饰的季节里感到了孤独,那孤独藏在妈妈悄无声息的眼泪里。他觉得自己对孤独的感知又回来。于是他眼里看到一只搬运重物的蚂蚁,觉得那搬动重物的蚂蚁承受着比重物还沉重的孤独,可是周围明明有那么多搬重物的蚂蚁偶尔与之触角交流,他孤独吗?他想到那些年和一群顽皮的同伙在村子里横行霸道,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突然明白了,孤独是属于一个人的。他喜欢孤独,喜欢这剥去所有浮华装饰的本真,没有浮华的装饰,也就没有攀比的必要。他扭过头对妈妈说:“妈,孤独是幸运的开始。”本想安慰妈妈,却惹得她哭得更凶了。

    几天之后,在炎热的中午,安安、夏新明和夏新亮三人割好两袋子草,坐在河边休息,夏新明不停地往水里丢土块,无助地说:“安安,我好想哭一场。”安安能感觉到他沉重的孤独,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号令群狼的头目了,他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是呀,以后再没有儿童节了!安安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恍然觉出时间的痕迹,忍不住热泪盈眶。安安用饱含着热泪的眼睛望着夏新明,笑着说:“我再为你跳支舞吧,以前教过你的那支——《蝴蝶花》。”夏新明先笑起来,那是一支很简单或者说很笨的舞蹈,他那时拼死抵抗才逃过学习那支舞的劫难。夏新亮当时跟着安安跳了几次,他笨拙的短胳膊短腿,看起来像一只南极来的企鹅,根本不像抓蝴蝶的少年。安安天生具有艺术的天赋,他把那支舞演绎的活灵活现,生怕惊动蝴蝶的轻巧的碎步,缓慢夸张的扣蝴蝶的动作,仿佛手掌间真有一只美丽的蝴蝶,生怕伤了它的的性命。

    夏新明说:“跳吧,你俩都会的,一起吧。”

    安安站起来,稍加酝酿,夏新亮跟在他后面,开始了又唱又跳的表演。

    “你看那边有一只小小花蝴蝶,

    我轻轻地走过去,

    想要抓住它,

    为什么蝴蝶不害怕,

    为什么蝴蝶不害怕,

    哟!

    原来是一朵美丽的蝴蝶花。

    ……

    ……”

    这次,安安像是一只企鹅样了,那些轻巧细腻的动作夏新亮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夏新明的眼泪突然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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