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那些苦难

上  第六个故事(4)

章节字数：2559  更新时间：18-06-15 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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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狭窄的道路被细碎的沙石所充斥着，烈日直射之下，那有些偏僻的小路几乎隔些时候便会有神色慌张穿着简陋的人走过，慌张到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他们被迫离开原本的家园，在不时响起的枪炮声中怀着一颗不安的心向不同的方向逃亡，头上身上滴落的汗水与泪水直直坠到地上，再不留一丝痕迹。

    追赶在他们身后的不是什么野兽，却是比野兽更加凶残可怖的敌人，分秒间就能取走他们的生命，随后再在他们即将冷却的身体上肆意妄为。

    已经没有人再有什么工夫再去管逃亡途中遇到的人究竟是男是女，或是长着什么样的脸孔，也没有人再管路边一些已经倒下或因各种原因早已死去的人的尸体。他们被求生的本能所鞭笞着，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艰难的加快自己的步伐。

    灰尘因慌乱的步伐在空中飘动，使得原本便不怎么清新的空气越发浑浊，还未沉淀下来，便又因下一人黑沉沉的鞋底而又再度飞起。

    离小道不远处立着块半人高的石头，形状怪异，上面各处地方都沾染着血液，那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因各种意外而遗留下的。

    石头侧面，竟歪歪扭扭倒着个头朝天空的少年，额角是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洞，血液已干涸了。那倒在地上的人，五官还未完全长开，脸色一片。

    在这样危机的战况下，没有人会管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纵使这人受了重伤快要死去，纵使这人只是个孩子。

    他双眼紧紧闭着，意识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在烈日之下昏倒，又不巧撞上一块坚硬的石头，大概是上天也看不过去这身体虽然活着内心却如同死尸一般的人吧。

    天渐渐沉下来，他维持着最先那个面朝着天的姿势一动未动，仿佛真的死了一般。直到天已昏黄了，连路边逃亡的人也不见踪迹了，仿佛已经全部逃出来了，又仿佛是已经没有人能够逃出来了。

    虫鸣已能轻易穿入人的耳内了，夜晚的温度并没有下降多少。

    直至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黑夜里响起，似乎是有一队人沿着这小路在快速的前进。十多人都打着手电，神情严肃的观察着周边的状况，竟没有人敢随意发出什么交谈声。

    身影越来越近，才能见到有十人排列整齐的前行，身上穿着军绿色的制服，脚下踩着纯黑的军靴，肩上则扛着重量不轻的枪支。

    忽然才有人的手电打到小道旁的那块巨石旁所躺着的人身上，说实话一路上摊在路边的尸体并不少，有些甚至还未死，只留着最后一口气。

    或者夜晚是大不同的，那士兵发现后竟突兀的从喉咙发出一声压抑的喘息声，似乎是被这形状怪异的尸体吓到了。身边立即有人朝他传来各不相同的视线，有些是轻视嘲笑他的胆怯，有些则只是不惑。

    他并未管，只是身体立正，才语气严肃的转身朝后方的一个人说道：“报告长官，发现一具尸体！”

    他说的竟是日文，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能令后方的人清楚听到。

    只见十多名士兵都立在原地不动，队伍最后方竟径直走上来一个身穿军装身姿挺拔的男人，面孔隐藏在黑暗中，行走的姿势很有风度。

    男人手上并没有打着手电，黑暗中一双眼睛却如同鹰眼般锐利。他抽走一名士兵手上的手电，径直走向那个倒在地上被称作“尸体”的人，周边的士兵则全程沉默不语的望着他。

    不知为何，忽然有名士兵轻叹了一口气。一路上他们遇到几十甚至几百个倒在路边生死不明的人，这位长官却总是沉默的停下来。

    他带领的这十名士兵属于日本的一个特殊的作战分队，一行人全部都精通中文，伪装成中国士兵，为日军的顺利进攻各个城镇做了很大的贡献。而这位长官亦是同大部分指挥官一样，作战勇猛，指挥时亦时机智圆滑，带领他们取得了许多胜利。

    遇到中国人的尸体时，他却总是停下来，遇到活人便停下来施舍些饱腹的食物再离去，遇到些死去的竟命令他们埋葬这些死人。最开始时，许多士兵都非常不解，直至有时他们忽然想起了他们为何来到这个国家发动战争，让无数原本过得正常快乐的活人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那长官提着手电，最先见到的是地上那少年比这夜色还要苍白的面色，随即便是点缀在他额角的那个极深的伤口。脸孔看上去很年轻，仿佛只是个少年，却已没有任何活人的表情。

    不知为何，望着这少年的脸孔，他脑海中一阵恍惚，忽然竟想起了很多。

    在还没有分配到这支队伍前，他还身处另一个侵略战场带领着一百多人和中国人作战，那时他的队伍中还有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性格活泼，就如同邻家弟弟一般活跃着整支队伍的气氛。后来这少年在一场战役中意外中了枪，短短几十分钟内就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想起这事时他的身体竟有些微微颤抖。

    忽然，望着这少年紧闭着的双眼，他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一双血红的带着杀意怒睁的双眼，这是一双中国少年的眼睛，是一个非常勇猛的能被称作中国士兵的少年。

    叹气像是会传染一般，他竟忽然不由自主的叹气。一只手却忽然有些无法制止的移动到地上这尸体的鼻子处，却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微弱的生机。

    他的眼神有些变了，才站起来，缓慢的说道：“这少年还未死，扶他靠起来，喂他一些水。”

    他的声音竟带着几分沙哑，压抑到令在场的士兵都感受到他的心情。

    刚刚那报告的士兵才迅速说了一声，“是的长官”，随即便轻易扶起地上依靠着的少年，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水壶，缓慢的将水送入他口中，昏迷的人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又按照惯例扔下些食物，也不管人是不是醒了，便起身归队了。

    即使是发觉地上这少年未死，男人心中也只是生出些淡淡的意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救活他之后，他又能如何，来到这个国家后，他所做的这些罪恶，早已使他无暇顾及他人的生命了。他所能做的仅仅只有最后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他瞟了一眼地上的人，许久才将头转回，才对着众多士兵说道：“继续前进。”

    只是走了十多米，耳中忽然响起了一声不远处传来的炮弹的爆炸声，他忽然想起了西边那个城镇已被一只几千人的日军所占领，那之中有许多内心并不善良甚至喜欢在此地为非作歹的士兵，已残害了许多无辜的中国人了。

    他忽然想，自己这样的行为又同那些他所不屑的人有什么区别。将一条还完好的生命就此放弃，亲眼见着他走向死亡。即便自己的身份是入侵者，而这些可怜的中国人则只是些被动的承受者。

    即便他已这样放弃许多人了，即便他已罪不可恕了。

    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头往后轻轻一偏，低声对一名士兵说道：“将刚刚那昏迷的少年一同背上。”

    士兵们以及有些不可思议的互相讨论，即便那个中国人很可怜，可就这样带上会对他们的战斗十分的不利。

    他们的长官则是没有迟疑的说道：”没有可是，遵守我的命令，士兵。”

    讨论才又渐渐低了，那莫梁则仍是昏迷，伏在一名士兵的背上，全然不知这支日军队伍上一秒因他做了多么荒谬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