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生烟

正文  引子

章节字数：1916  更新时间：18-03-31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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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国的风光总是庄肃，比不得南方花红柳绿、莺歌燕舞，才不过九月末十月初的时分，莹白剔透的雪花便铺天盖地纷扬而下，似轻盈的飞絮，又似灵动的白色精灵，他们彼此拉扯痴缠，即便毫无规律，也有别具一格的壮阔之感，天地之间满目的纯净之白，包裹着枝桠、草皮、屋舍、楼廊，银装素裹，美得惊心动魄。即便这片雪国之景对长久居住在北笙的人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不值一提，可对于初至北国的阿靖而言，却是叫人心动不已的奇景。一路上，他不停地回望四周形态各异的白色景致，小小的脑袋不住地转动，似乎什么都有让他眼前一亮的功能，只因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毡，平日里熟识的一切，都已然变得陌生与新鲜。

    “阿靖。”头顶有个温和的声音唤他，竟是像这雪一般纯净的声线，那之中透露着的慈爱与关切令他暂时脱离了雪景的迷障，“切莫东张西望，走离我身边。”

    那种温柔到骨子里的话语，只听一遍就足以沉醉其中，小小的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并不明显却足够耀眼的笑容：“好的，娘亲。”

    脚下的积雪厚而不实，脚踩下去很容易因鞋底下陷而身形不稳，小小少年刚刚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却在抬起的同时，感到一阵来自积雪粘滞的束缚，被其一绊，眼看就要摔倒，旋即小手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握住，向上轻轻一提，他才稳住身子。身边的女人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少年尴尬地表示自己被积雪绊到，心里却暖融融的，没有什么比来自母亲的关怀更让人感到归属与心安的了。他仰起头，努力地望向那个毫无保留对他好的女子——鹅黄色的衣裙，与雪同色的纯白狐裘披肩，还有那被瀑布般的长发掩住部分，却始终挂着和善的微笑的脸。少年痴痴地看着，觉得安和与满足，竟然忘记了继续欣赏周遭难得一见的美景，他就这样被她牵着，沿着宽敞而热闹的街道向前，安然得不需顾虑走向何方。

    恰时，人群的扰动让他稍微转移了注意。他不知道那些拥挤攒动的人头里面，究竟围着些什么，只是觉得热闹与新奇，便拉了拉女子的衣角：

    “娘亲，那边何故如此喧闹？”

    女子眉心微蹙，像是穿过人群看到了什么，她沉默了须臾，大约在思索如何向年少的儿子描述所见的场景，孰料少年已经在她愣神的空档挣开了她的手，三下两下从人群中穿梭到最里圈，霎时，他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人群包围的一个两米见方的空地中央站着一个穿着棕色棉袍，戴一顶方形毡帽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身材却颇为肥胖，宽厚的腰身令他显得更加矮小，而满脸的横肉堆积起来的谄笑让少年看得一阵恶心。但这男子显然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在他的身边不到半米的地方，立着一个一米多高铁笼，笼子的前端严严实实地挂着三道锁，笼子周围的铁栏杆窄得仅容许一只小孩的手臂通过，想要逃走，简直天方夜谭。铁笼的里面，坐着一个抱着膝盖的男孩。男孩大约五、六岁，身子却瘦弱得不像话，大雪纷纷的天气，他居然只穿了一件灰蓝色的单衣，而且上面还挂着几处破洞，可以看到里面露出的皮肤和赤着的双脚已经冻得发紫，然而尽管如此，人们不难辨出他原本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此时此刻，更是几乎与飞雪融为一体，不知为何，阿靖从他身上窥得几分母亲的影子。男孩狠狠地抱住膝盖，双手直伸到肩上，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按住，才使自己的身体不至于颤抖得太过明显。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许是冷得麻木了，全程不见他说一个字，倒是那相貌猥琐的中年男子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

    阿靖在观察他的同时，也断断续续地从男子的口中知道了一些重要信息，原来男孩是被贩卖的奴隶，大概是容貌不凡，中年男子咬定了一个高价不松口，一直与众人周旋，试图说服他们买下这个已经在雪地里冻得快要晕厥的男孩。

    阿靖听到那个卖家谄笑着说：“各位大爷，冲这小子的相貌，五百两真的不能少。”说着他怕别人不相信似的，上前一步重重地拍击了一下铁笼的栏杆，语气恶劣地朝里面吼道：“还不快点抬起头！”转而他又像变了个人，恢复了一脸肉麻的伪笑，搓着手等待围观群众的反应。果然，当笼中男孩缓缓地抬起头，不仅是众人，连同阿靖都倒吸一口气，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孩子，似乎诸如“漂亮”、“可爱”这类词语已经无法用来形容男孩的容貌，那张同样有眼耳口鼻的小脸，即便是面无表情，也足以让人惊叹。中年男子见众人的反应皆在意料之中，不禁得意了起来，他的腔调也沾上了些许傲慢：

    “如何？六岁尚且这般，调教几年之后那还了得？只要五百两，时不再来。”

    人群中忽然弥漫开一阵骚动，大家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阿靖也不管去分辨，只觉得脑子一热，似有一股莫名的热流“倏”的一涌而上，他用力晃着女子的手，哀求一般地说道：“娘亲，我们买下他好不好？”

    许多年以后，阿靖甚至分不清，当年他那股莫名的冲动，究竟是源于对那男孩的同情，还是内心之中某种更深层次且不可言述的特殊情感。

    那也是阿靖第一次见到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