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968 更新时间：20-01-12 20:04
四平山上有一处不起眼的狩猎人住宿的小屋。风林客在此定居已经有段时间。二十几年前，他遇到件奇事。有人许诺，只要他在妖讨封的时候，承认这妖是人，他便能飞升成仙。这事情虽然不可思议，风林客倒也相信了那人的言辞。
青木国虽然少见非人类，但风林客到处游历，在其他四国没有少见这些。他的许多手段便是从这些手段里感悟出来的。何况，还有每十年青木宗会来青木国大张旗鼓地收徒。每一个青木国人都知道这天下有仙人存在。
风林客对这样的要求，并没有想太多。讨封是成为妖修的妖兽完成修炼的必要步骤。妖兽一旦开了灵智，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俗话说人生百态所求各不相同，放在妖兽身上一样适用。有的妖兽一心想要修炼成仙，有的妖兽想要修炼成人，更有先修成人又继续修仙的。
风林客对于对方的这个要求答应得十分爽快。在他看来，这无非是举手之劳，无伤大雅的事情，然而却能得到丰厚的回报。这样的好事谁会不答应呢？
只是，风林客未曾想到，他等着讨封的妖出现，一等便从四十几岁等到了六十几岁。原本壮志凌云的壮年，对许多事情已经略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就在他渐渐忘记曾经仙人许诺的时候，向来风和日丽的四平山上空突然乌云密布，雷电交加。风林客急急忙忙跑出小屋，抬头看去，远处厚重的云层之中隐约现出金色的龙爪。风林客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他心里明白，他所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随着云层的移动，风林客吃惊地发现，这巨龙竟然是朝着自己而来。
风林客的心蓦然紧缩，心跳变得快速而又沉重。他所知的龙只有被称为“河神”的那唯一的一个。而这“河神”可以说是现在凡俗界被膜拜最多的神明，祭祀的庙宇神坛到处可见。风林客心思百转。
“河神”是不是来找他的？如果“河神”是妖，它是不是也要讨封？他该不该如同哪位仙人所说的，承认“河神”是人，断了“河神”的修行之路，以此成全自己？若世间不再有“河神”，普通百姓又该如何自处？或许断的并非是“河神”的修行之路，而是断了普通百姓的生存之道。
风林客紧张得满头是汗。他看见巨大的龙头从云中显露出来，“河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复又消失在厚重的云层之中。随着“河神”的消失，雷电风雨具都停了下来，厚重的云层也散去。转瞬间，四平山又恢复了万里晴空。
风林客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失落、庆幸、懊恼、兴奋……混杂在一起。他后悔错失了成仙的机会，又真心惧怕自己的一句话害了“河神”，让百姓求助无门。
风林客浑浑噩噩地转身往屋里走，完全没有注意到林子深处有个人向他走来。
“老丈，你看看，我是什么？”
风林客这才意识到有其他人来了这里。他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紫衣紫发的青年正站在他不远的地方。风林客抖着嘴，许久说不出话来。来人虽然站的远，那张脸，风林客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河神庙到处都是，这人与河神长得一模一样。何况那头散在身后柔顺光亮的紫发，正是河神的标志。
紫霜看着哆嗦着的风林客，心里生出些嫌弃。说好的高风亮节，一代大侠，怎么竟然是个胆小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人？讨封是大事，紫霜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却依旧没能得到回答。他终于失了耐心。他还要赶回去守着游墨玄，陪他走完最后的凡人之路，然后与他同穴长眠，这会子，哪里有多余时间耗着。
“老丈，你说我是不是人？”
风林客依旧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抓住这个成仙的机会。成仙，莫说他这样的凡人，就是那些修仙的仙长、山中的妖精也都梦寐以求，要他抵御这样的诱惑实在太难。紫霜突然又追问了一句，风林客听得并不真切，很不走心地顺口回答：“嗯，嗯，是，是啊。”
连话都算不上的几个词才出口，紫霜一头的紫发转为乌黑，碧绿的眸子也成为黑色。他只觉得自己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身体摇晃几下，才稳住了，整个人沉重了许多。
“老丈，谢谢你。”紫霜快速跑过去，抓着风林客的手，用力握了握，又在手里塞了个储物袋，不等风林客反应过来，又风一样地跑走。
直到紫霜跑得没了影，风林客才醒悟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冷汗不停地冒了出来，湿透衣衫。他只觉得两腿发软，站立不住。就在这时，天上降下霞光，笼住了风林客，仙乐声声，风林客衣袖喇喇，顺着霞光升上空中。
虽然很努力，却没有跑多远的紫霜感觉到林中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回头便看见了风林客白日飞升的景象。能够让人这样白日飞升必然出自五神之手。不想紫霜成神的，应该只有六十四，这样的大手笔自然出自耀朱之手。
紫霜只觉得头皮发麻。他是一心想要成为凡人陪伴游墨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游墨玄不能立刻发现风林客白日飞升的事情，这事早晚也会传到他耳朵里。紫霜必需赶在消息传到游墨玄那里之前回去。否则，他这么擅作主张，一定会被游墨玄扒掉一层皮。
紫霜紧赶慢赶，终究比不过消息传递的速度。
自从紫霜离开，游墨玄便一直心神不宁。他想不出紫霜会遇到什么麻烦，这更让他心烦。等到晚上紫霜依旧没有回来，游墨玄心里的不安更加明显，有些模糊的想法形成，却被他强制抛开，不再去想。这蠢蛇因为擅作主张被他狠狠教训过，他并不认为紫霜还会犯同样的错误。这让他更加无从猜测发生了什么。
游墨玄苦等两天，依旧不见紫霜。他终于耐不住，打发人去打听消息。
小厮很快就回来了，满脸喜气，“老爷，小的听说四平山有人白日飞升。您看会不会就是二老爷？”天天看见紫霜的小厮，一直觉得他家二老爷不是凡人，要不怎么这么漂亮，还不会老呢？
“你是说，有人白日飞升？！”游墨玄一把抓住小厮的手，他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小厮被他抓着的地方立刻泛了白。
“老爷，老爷。您别急。就算二老爷飞升了，他也一定会回来找您的。”小厮一边试图解救自己的手，一边安慰着游墨玄，“二老爷最舍不得的就是您。他如今成了仙，定然有办法治好您，带着您到天上享受神仙生活。”
游墨玄缓缓松开了手，“成仙？谁稀罕成仙？那蠢蛇是要成神的。”他甩开小厮的手，大步走到院子中。
小厮本以为游墨玄是气糊涂了才说出蛇啊、神啊的。可当他看到游墨玄一反常态地健步如飞，他突然怀疑起来，这位整天被二老爷抱来抱去，捧在手心里的老爷平日里是不是故作虚弱，好让二老爷一直疼着宠着。
被广袖遮挡着的双手，飞快地掐着法诀，游墨玄一步步走到池塘正中。池水在他脚下荡开涟漪。当游墨玄停下，池水围绕在游墨玄的脚边旋转，形成一朵睡莲。透明的睡莲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越来越深，渐渐变成紫色。
小厮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所以，两位老爷其实都是神仙，平日里一副凡人模样只是他们的爱好？
游墨玄掐着繁复法诀，脚下踏着有规律的步伐。他身姿翩然，宛若起舞。不知何时，池塘的水面上又出现三个身影，赫然正是傅筝、燕梓书和苏清。游墨玄举手向天，傅筝、燕梓书和苏清也同样举手向天。一人三影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的动作。
天空像是被什么撞击到，震动起来。整个景星大陆上的生命都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在人、妖、魔无法触及的仙界，更是出现了龟裂，整个仙界眼看着就要崩塌。
小院的大门被重重撞开，紫霜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什么也顾不上，冲到池塘边上。一路马不停蹄，紫霜消耗不少，此刻竟是两脚一软，“扑通”一声落在池塘里。
游墨玄充满怒火的目光落在紫霜身上，仅一瞬，便移开，全然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只是围在睡莲周围的三个身影明显的停顿了一息。傅筝冷哼一声，身影飘到紫霜身边，把几乎沉到池底的紫霜捞了出来，放到游墨玄脚下的睡莲之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紫色蝴蝶飞向紫霜，将他完全覆盖起来。
紫霜现在是真正的肉体凡胎，但他到底是在九十九重天上长大，底子好得连被雷劫淬炼过得仙体都比不过。这蝴蝶又是游墨玄神力所化，最合适紫霜。被蝴蝶滋养了一会儿，紫霜便有了力气。挥开蝴蝶，他一眼看见不知何时恢复了绝世容颜的游墨玄。
紫霜一时看得有些痴，随后又露出无奈的笑容。他看着游墨玄不停地打出繁复的法诀。游墨玄的指尖有细丝延展出去，捆绑在燕梓书、傅筝和苏清的腰间。他们被细丝牵引，正向着游墨玄靠拢过去。燕梓书和苏清坦然自若，傅筝却神色复杂地看着紫霜。
紫霜站起来，立在游墨玄身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手打断了游墨玄不断变化的法诀。燕梓书三人身影摇晃了一下，腰间的细丝断裂。他们的身影不再想游墨玄靠拢，已经有些淡化的影子又重新凝实起来。
游墨玄抽出被紫霜握着的手，揪起紫霜脸上的肉，用力拧着。“你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什么事情都敢瞒着我。”
紫霜也不把自己几乎变形的脸解救出来，只箍着游墨玄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游墨玄无奈松了手。紫霜蹭蹭游墨玄。
“我就是最傻的那个傻瓜。傻乎乎地想要给你一个惊喜。”紫霜把游墨玄抱在怀里，“你不要生我气。我只是想陪你体验一次生死。我怕你独自在那里会寂寞。”
游墨玄回抱紫霜，“我们是一对傻瓜，天造地设。”
紫霜一心以为游墨玄要体验生死，他想陪着游墨玄，便不惜放弃所有修为，讨封成人。游墨玄却因为不想紫霜体会悠长岁月无人陪伴的孤独，而放弃了彻底成人的打算。他是神，这个身体又是真正的神体，只需悟道，游墨玄便能找回修为。天地大道一大半就是幽玄安排的，游墨玄要悟道不过是呼吸间的事情。
按照游墨玄的计划，紫霜讨封成功，成为五爪圣龙回来，他便会恢复身份，与紫霜一起回九十九重天。结果，他们谁都没有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竟是就这样一个成了人，一个偷偷恢复了修为。
“你们两个能不能等会儿再腻歪。九十九重天就快把仙界压塌了。”若不是实力不够，傅筝早就冲上去把游墨玄和紫霜扯开。
“我们快些回去。”苏清提着剑就要离开。
燕梓书拉住苏清，“我们已经离开，阵法已破，回去也没用。”
他们三个本就是游墨玄神魂的一部分，虽然在不同的时间被割裂出来，承担着不同的角色，最终却有着同样的任务，那便是支撑九十九重天的支柱。幽玄从来没有打算重新融合他们，一来他炼制的肉身并不能承受他全部的神魂，二来割裂神魂是幽玄压制修为的一种手段。
知道紫霜被陷害，讨封成人。游墨玄彻底恼怒。他现在虽然重新有了些微修为，要找耀朱和六十四算账压根就是痴人说梦。唯有恢复神魂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恢复修为，以便能制裁耀朱和六十四。
“神主！”苏清提着剑，只等游墨玄一声号令，他便是拼上命，也要把九十九重天送回去。九十九重天上还有莹白、麓青和耀朱，他们总能想出办法不让九十九重天坠落。
游墨玄摆摆手，“刚才是我莽撞了。你们离开我不知多少年月，尤其是苏清，被人称为剑神的时候，你已经是独立的个体。若不是紫霜阻止我，这会儿只怕我们四个都不好受。你们以后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是了。”
说完，游墨玄不再理睬燕梓书几人，转身，拽着紫霜的衣襟，让他低下头。他凑过去，温柔地吻在紫霜的唇上。游墨玄的嘴唇温暖柔软。紫霜几乎是本能的张开嘴，毫不客气的将舌头伸进游墨玄的嘴里攻城略池。游墨玄轻声呻吟。紫霜一下子失神，满脑子只有游墨玄的甜美。
紫霜正想在进一步，忽的感受到游墨玄推了个东西到他嘴里。那东西不大，圆润湿滑。游墨玄抵着这东西，缓缓推入紫霜喉咙。紫霜意识到什么，想要拒绝，却被游墨玄阻止。等到东西被紫霜吞下，游墨玄才放开紫霜。
紫霜紧紧抱住软到在他怀里的游墨玄，“你给我吃了什么？”
“有它，你便能成神。记得把九十九重天送回去。”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游墨玄整个人已经浑身冰冷。
“那是什么？我不要，我还给你。你总说我自说自话，你不也一样，什么都不问我，总是自作主张。我们才刚错过，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
游墨玄挤出一丝笑容，“没关系。我是水神。”
紫霜怔怔看着在自己怀里不断萎缩，越来越小，却越来越通透的游墨玄，恐惧侵蚀了他所有的思绪。游墨玄在退化，退化成水。他终于知道游墨玄刚才给他的是什么——幽玄的元丹。有了神的元丹，紫霜自然能成神。只是没有元丹的游墨玄彻底失去生存的根本。
紫霜只觉得腹中如火烧一般。他很清楚这并不是错觉，而是幽玄的元丹正在努力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就算他不愿意，也无法阻止这一切。元丹化成黑色的水，从丹田顺着血液流向紫霜的全身，一个周天，便完全融合到紫霜的血中。
元丹被紫霜炼化，游墨玄变成水珠。紫霜变成巨龙，小心地为那一滴水珠挡去所有的阳光，试图减缓水珠的蒸发。他想把这小小的水珠送进洞府，却怎么也无法成功。巨龙发出低低的悲鸣，全无生机。
“这混蛋还真把自己给折腾没了。”魔君带着玉黄费尽心机突破游墨玄设下的结界，好不容易闯进来，看见的却是这样的场景，“蠢蛇，如果九十九重天砸下来，幽玄所做的一切就真的都白费了。”
紫霜连眼皮也没有抬。
玉黄抬手想要摸摸龙头，安慰紫霜，却被紫霜躲过。他叹口气，“你怎就忘了幽玄是水神。”
“你是土神，还不是要小玄救你。”紫霜突然抬头，炯炯有神地盯着玉黄。这个人身上有幽玄的半颗元丹，如果……
魔君毫不留情地在龙头上拍了一掌，“少打歪主意。幽玄是水神，宝贝可不是。他可没有幽玄的本事。”
燕梓书也看不过去，虽然魔君带给他很大的压迫感，但他到底是幽玄神魂的一部分，不至于被压制得连话都说不了。“五神是这大陆的根本，大陆既然未曾崩塌，神主便没事。”
紫霜看一眼又小了一些的水珠，闷闷道：“他还在，这破大陆自然不会……”说话间，龙爪中的水珠又小了一圈，紫霜清晰地看见细微的白气在升腾。他瞪大眼睛，这景象，他看过许多次。几乎每天，他都陪着幽玄再看露水消失的过程。
清晨消失的露水，晚上又会重新凝聚。破损的土地却不会自己修复。这便是玉黄所不具备，而幽玄独有的本事。
“小玄是水神。他为这片大陆花费了无数心思。”紫霜兴奋地发出长长的龙吟。一声龙吟未消，一声又响起。
伴随着声声龙吟，紫霜飞向高空，用巨大的龙身托起九十九重天，将它送回原来的高空。魔君和玉黄拿出一黑一黄两个勾玉，打入九十九重天。一双极大的黑黄两色鹰翼展开，托起了九十九重天。
魔君和玉黄这才带着紫霜进入九十九重天。再次回来，已经是物是人非。此刻的，赤火宫一片赤红。
麓青和莹白守在赤火宫外，见到闯入的人，也并不多意外。
“耀朱正在炼化六十四。他也没想到幽玄会失控。他只是希望能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魔君无聊地撇撇嘴，“他倒是找了个好借口。既然想做，去做就是了，何必找一堆借口。”
“你……”
“我有说错吗？他不是一心想要和那个天机盘融合，又担心伤害天机盘。明明遂了心愿，还要披着道德仁义的皮。”
玉黄知道魔君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这种时候说出来未免太伤人。他拉拉魔君的衣袖，不让魔君继续说下去。“麓青、莹白，耀朱完成之后，还需我们合力把天机盘按在九十九重天顶。”
“我们知道。到时候还需要龙神帮忙。只希望你能不计前嫌。”
紫霜不想帮忙，他更愿意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把六十四砸个稀巴烂。只是他更清楚，九十九重天失控绝非游墨玄希望。他再不愿意也要帮忙。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赤火宫中的火光才消失。神仆托着火红的天机盘来到众人面前。
玉黄拿起天机盘，与麓青、莹白一起坐在龙背上。紫霜向着无尽的高空飞了许久，才看到了穹顶。玉黄手中的天机盘缓缓飞向穹顶，他与麓青、莹白各自打出一道神力，将天机盘牢牢钉在穹顶。九十九重天真正稳定下来。天机盘正中一簇小火苗随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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