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6147 更新时间：18-05-09 15:19
闳孺进宫来的时候，刘盈正在批阅奏章，放下手中的毛笔，“今日怎么来了？”
今天并不是他进宫的日子，闳孺听此，立刻走到他身边，“陛下怎么将辟阳侯下狱了？”
“这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可是这，还请陛下救救我吧。”眼中积蓄泪水来。
“你这是哭什么？”刘盈纳闷的问道。
闳孺眼睛通红，“陛下将辟阳侯下了狱，可曾想过我，太后娘娘也会杀了我的啊，辟阳侯伺候太后，我伺候您，都是一样的啊。”
“放肆。”刘盈大喝一声，“这话你也说的出口，当真是不要命了。”
闳孺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火的样子，一时间愣住，不说话。
殿内安静了好久，刘盈开口说道“算了，你今日先回去吧，这件事你就不用多说了。”
闳孺站起来，走到他前面跪下，头触地，看着他，“那就还请陛下慈悲，到时候请来为我收尸吧。”刘盈睁大了眼睛，脑海中想过被赐死的许美人，还有被做成人彘的戚夫人。
闳孺见他没有动作，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盈回过神来，看到他还跪在地上，又想想张嫣的所作所为，两厢对比，立见高下，又想着面前这人好歹陪过他一段时间，深深叹了一口气，感觉无力，“朕知道了。”
跪着的闳孺立刻抬头，语气高扬兴奋“我就知道陛下还是怜惜我的，一定是舍不得我的。”站起来想要回到他身边。
“以后你就不要进宫了。”这一句话如同天打雷劈，让他僵住，双腿一软，再度跪了下去，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袖子，“我知道错了，陛下，不要啊，求你了，我什么也不要了，死就死吧，陛下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离不开陛下啊，陛下。”眼泪直流。
他明白自己现在能住在长安城内，并且在长安城里能横着走，靠得都是刘盈的恩宠，如果刘盈不要他，他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刘盈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没有了往日的怜惜，“来人。”
立刻就有侍卫进来，“把他带出去，以后就不要放进宫来了。”
“不要啊，陛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拉扯之间，他的袖子竟被拉破了，殿内有一瞬间的宁静。
“还愣着干什么。”刘盈看看自己的袖子，对那两个拉人的侍卫说。
闳孺手里紧紧拿着那块黑色的布料，“陛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离不开你啊，陛下，陛下。”声音渐渐远去。
一直站着不说话的郭舍人立刻去里面拿来一件新的外衫，替他换下，过程中不敢多说一句话。
刘盈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批阅奏章。
最后，就如同张嫣所说的那样，辟阳侯被贬为庶人，不得进宫。
刘盈突然变得忙碌起来，经常见不到人影，据传回来的消息，有几个人入驻到了石渠阁，他就经常住在那里。
石渠阁守卫森严，就算是她和吕雉打探消息都有一点难度，在没有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就在想，是不是因为不要闳孺了，于是在那里养了更多的男宠。
过了整整半个月，消息才传回来，刘盈竟然跟着他们学习，而那几个人有一个正是对他有恩的，当初商山四皓之一的甪(禄)里先生周术正是那其中之一，他们是秦始皇时七十名博士官中的四位，通古今，辨然否，典教职。
而另外几个也是而立之年，似乎只有一个人与刘盈年纪相当，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天，芍药进宫来，恢复了往日风采，在她耳边轻声说“地道已经挖到长安城内了。”
张嫣本来应该是很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以前兴奋的感觉，变得踌躇不定，就好像被刘盈传染了一样，最近跟着石渠阁里的人学习，他好像学到了一些什么，不急不缓，却一步步入侵你的生活，让你退无可退。
现在的她竟然已经不抗拒他的吻了，而她竟然也开始留恋这个皇宫了，从她好久好久没有出宫就能看出来端倪。
“让他们停下来吧，通进宫来，宫里就不安全了，我又不能将挖地道的人都杀掉灭口。”
“诺。”
拉着芍药坐下，“我，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犹豫不决。”
“娘娘在想什么？”
“这皇宫就像是一个黄金打造的鸟笼，我以前总想着出去看看，可是我最近却安心了，还想着当这笼里的金丝雀，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您是爱上陛下了吗？”芍药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不知道。”听她问出这个问题，她一点也不惊讶，“也许只是不舍得离开，我总觉得我离开以后，他应该会很难过，我不想他难过。”
芍药看着张嫣，“娘娘，您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就算您想呆在这皇宫也没有什么，这里是您的家啊。”
“家？”张嫣这倒是没有想过，她顺应着这个朝代，骨子里的一些东西却无法磨灭掉，这看起来庄严肃穆的皇宫真的是她的家吗，家不是应该只有简单的几口人嘛，她一直只当这皇宫是一处短暂的落脚点，没有什么大的归属感，在她来说，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对了，娘娘，西域的商队回来了，钱财散尽，带回牛羊和几个西域人，没有带回任何黄金和财物，空手而回。”
“人没事吧。”
“都还活着。”
“那不重要，选出来的这些人都是机灵的，能保住命已经很好了，钱财散尽就散尽吧，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思，是不是愿意继续出使，不愿意的话就安排他们做掌柜。”
“我想着他们有勇气走南闯北，那么就成立镖局好了，押送货物，取酬金。”
“资金从各处调过来就是了，我现在还有一个想法，我觉得现在生意太分散，不太好管理，我想成立商会集团，各个代表坐镇钱庄，如果将所有的资金都聚集到长安，这也是一个没有必要的事情。”
“商会集团是什么？代表又是什么？”
“我想了好久，调控力度太小了，我消息传递下去要很久，你会是长安地区的代表，金花和杜鹃现在如何？想不想去外地？你下次给我消息，别勉强，还有，你这次出去将全国店铺做一个统计，然后汇报给我，我会分出地区，让那片地区的人自主推选人做代表。”
“代表出来后，半年我们相聚一次，传达最新指令，然后让他们回去后下达给每个掌柜。”
“那些学院呢是否也包括在内？”芍药不太理解她上面说的话。
“不，学院分开，不要搅和进这种利益里面来，不过你也列出来，我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产业，能做多大的事情。”
“好。”
张嫣站起来拿过一份厚厚的计划书，“这里面是关于商会和镖局的，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将回来的人都安排一下，海上的人也并入这里来，不能厚此薄彼，我都有写到了，你去看就是了，商会我也写在里面了，你传递下去给每个掌柜的看看，让他们有个准备。”
“诺。”
“你这段时间要辛苦一点了。”
“不辛苦。”
“忙不过来就让金花杜鹃张余他们帮你，我也好久没见她们了，怎么，跟我生分了？”
“怎么会，她们事关重大，不太好现身。”
“告诉她们，多来走走，莫要生分了，还有，如果找到个好人家，嫁了也是成的，不必顾虑我，她们终究是大了。”
“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买地种粮食，钱再多，粮食长出来也是要时间的，不能荒废了，带回来的牛羊分到各自的庄子上，耕牛还是不错的，我再给你们画个东西，让人打造出来，也好省力些。”
“我听说他们还带回来一匹马，现在养在边关，白雪已经没了，娘娘可要？”
“我拿来干什么，没什么用处，当初的白雪跟了我实在是浪费了，让他们养起来吧，对了，送一匹给鲲鹏，送最好的给他，鲲鹏怎么样了？”
“那边的人传回消息来，已经联络过他们了。”
“嗯，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两个孩子牙牙学语，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她时常逗弄，出宫的时间就会更少了。
天气晴好，窦夫人抱着自己的女儿来到椒房殿，将她放下，三个小家伙就爬在了一起，甚是好玩。
自从婴儿会爬以后，窦夫人总是来椒房殿，陪她一起聊天，张嫣交她画画，兴致来了，张嫣还会招来乐姬，让他们跳上一曲，窦夫人有时也会下场，亲自跳给她看。
两个人坐在一起一边下棋，顺便看着围栏中的三个小孩，围栏里面堆满了玩具，窦夫人看着正在思考的张嫣，她在宫里闲言碎语听得多了，人人都说她巴结着皇后，有些看不惯的甚至是刁难他。
这些她都忍了，只要眼前的这个人能够保她母子平安，大皇子的生母，当初仗着怀孕在宫里横行的胡夫人还不是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眼前的皇后，被太后宠着，被陛下爱着，养着大皇子和二皇子，以后说不定还能诞下嫡子，她只是一个姬妾，只是一个夫人，没有任何依仗，对皇后来说，捏死她也许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等会儿就留在这里用午膳，中午我们吃水饺。”
“我这是有口福了呢。”
她们两个说得开心，那边三个小家伙却打了起来，嘴里咿咿呀呀的，还不时的挥舞着小手，打算继续掐架，两个人都没有理会，继续下棋。
被抱起来的刘康伸着身子要抱，张嫣接过去，“阿康，叫阿父，阿父。”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娘娘就是教育有方。”
张嫣笑着说“我是要教阿康，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父皇给的，自然第一声要叫他的父亲。”
“娘娘说的是。”
“我听说陛下最近连皇后娘娘这里都不大来了。”窦夫人抱着自己的女儿，小心的说。
张嫣看她一眼，“这是他的事情，这不是我们应该管的。”
“妾明白了。”
用完午膳，窦夫人就告辞了，张嫣看着熟睡的两个皇子，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她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他了，那石渠阁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这么流连忘返，也许她真的应该走一趟了。
窦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娃往自己宫里走，路上碰到了四皇子的生母，“姐姐可是从皇后娘娘那里来。”
“妹妹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妹妹好佩服姐姐，竟然能跟着皇后娘娘，想是在皇宫中无人敢惹了吧。”
“妹妹说笑了。”两人阴阳怪气的说了一番，才以四皇子生母冷哼一声结束了这场对话。
“芙蓉，鸢尾，你们在这里照顾好两位皇子，我去石渠阁看看，顺便想出宫去散散心，明早回来，红杉跟着我一起。”
“娘娘，那如果陛下来了呢？”
“如果我没有碰到陛下，他晚上又来了，你就直接告诉他我出宫了。”
“诺。”换了一套衣服，往石渠阁而去，站在殿外，门口只站着两个侍卫，她一上前就被拦下。
张嫣也不硬闯，“陛下可在里面？”
“回娘娘，陛下不在。”
“今日陛下可曾来过了？”
“回娘娘，来过了又走了。”
“不要告诉任何人本宫来过了。”
“诺。”
带着红杉走在城墙里面，很快就看见了宫门，两边都是高高的城墙，显得自己特别渺小，让人压抑。
“红杉，你在宫里也久了，想不想向芍药她们那般出去。”
“我在哪里都一样。”
“你要是在宫中腻了就跟我说，我也给你放放假。”
“谢娘娘。”
顺利的出了最近的东宫门，出了那一条宽宽的街道，才觉得呼吸顺畅。
“还是这种地方自在，你说我说得可对？”
“娘娘说得是，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还能去哪里，去东市西市逛逛，今晚就住在自家客栈啊。”
“诺。”
“放松点，不要这么严肃，出了宫门，你我就是朋友，叫我阿姐就是了。”
“奴不敢。”
“在外面别太拘束。”
“诺。”
红杉走在一个摊子前，买了一顶毡帽给她戴上，她自然也是发现了，人越多，看她的人也越多，虽然习惯了，但这样也免去了麻烦，张嫣也买了一顶给她戴上。
“这小半年没出来，变化还真的有点大。”
两人到了客栈，预订了一间上房，刚跨出客栈大门，就看到了刘盈，旁边还有一个男子，从未见过，红杉在她耳边说“这就是石渠阁的其中一位最年轻的先生。”
“我们跟上去看看。”两个人小心的跟在刘盈身后，她这时候才明白跟踪人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
最重要的是白白看了一处好戏，被驱逐出去的闳孺竟然找到了他，在酒楼里面苦苦哀求，简直丢了大面子，看着刘盈脸上忽青忽红的脸色，在心里偷偷暗笑。
至于跟那位年轻的先生，暂时看不清情况，
刘盈拂袖而去，张嫣对红杉说，“要是换成了我，我非打死他不可。”
刘盈走了，那个人却是没有走，她们等了好久也没见到刘盈回来，也没见到他起身离去，那个人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她，像是透过薄纱直视到她的眼睛，直到她的心底。
张嫣这才不直勾勾的盯着他了，看向别处，那个人起身离去，张嫣刚要松口气，气却被卡在了嗓子眼上，提不起放不下，只因为他坐到了她们这张桌子上。
“两位姑子跟了我们一路了，所为何事啊？”
“这路这么大，就给你一个人走啊，我难道走不得？”
“从友来客栈出来，您就一路跟着我们了，不，应该说是跟着我身边离去的那位朋友，我初来长安，并不值得跟踪。”
“我想这只是凑巧，先生真是想多了。”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哦，说说看。”张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此人面对刘盈并没有谄媚，也许真的只是朋友。
“你的服饰虽然简单，但料子却不简单，绝对是大富之家，又认识我刚才那位朋友，定是诸侯之家，再观你行为，定是围墙之内的人，又是这个年纪，只能说你姓张。”
“先生不愧是先生，张嫣佩服，请满饮此杯，代表我对你的敬仰。”
“娘娘客气了。”
“出门在外，先生不必客气。”红杉已经倒了一杯酒给他，“请。”两个人举杯，张嫣取下头上的毡帽，满室生花，一饮而尽。
看着周围人打量的目光，红杉皱起了眉头，张嫣也不恼，“不知先生姓名？”
“在下黄季。”
“原来是黄先生啊。”
“不知娘娘对刚才的事情怎么看？”
“我外祖父曾为我取字淑君，先生可以叫我淑君。”
“淑君，好字。”
对于他刚才的问题，她是不想回答的，总不能说是当成一个笑话来看了吧。
随着两人谈话的深入，两人越聊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她在外面逍遥自在，椒房殿里却并不太平，刘盈进宫来，就直奔椒房殿，他觉得只有椒房殿能给他宁静。
可等他到了，却被告知张嫣不在，而且晚上也不回来。
他一把扫落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碎片落了一地，伺候的人立刻跪了下来。
“她怎么可以不回来，我不是说过她不能住外面吗，去找，立刻给我把她找回来，去找啊。”他大叫起来。
芙蓉和鸢尾小心翼翼的对视一眼，芙蓉只好开口，“陛下，我们也不知道娘娘去了哪里啊。”
“何进。”何进立刻进来，“立刻调兵去给我找，找到皇后带回来。”
“调兵？”何进不确定的问了一次。
“对，给我挨家挨户的搜，先去长公主府。”
“诺。”芙蓉膝行几步，“陛下，娘娘嘱咐过我们，明天早上她就会回来向太后请安的，还请陛下不要如此大张旗鼓了，到时候被太后知道了就不好收场了。”
“就在城内找。”
“陛下，我们愿意出去找娘娘，调动守城军就不用了吧。”鸢尾说道。
“是啊，陛下，我们跟随娘娘多年，她去哪里我们也好找些。”芙蓉继续说。
何进这脚步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停在了原地，刘盈看着跪倒的几个人，在中间没有发现红杉，就知道她只带了红杉出去，又想着这几个人跟着她多年，说不定能比守城军更快的找到她。
“那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
鸢尾等几个人全都出去找张嫣，在出去之前吩咐了其他的二等侍女要更加小心翼翼，绝不能出半点差错，随后几乎是跑着一样的离开椒房殿。
几个人从东南西北宫门出去，各自负责一个方位。
天色渐晚，两人吃完晚饭“淑君还不回去？”
“你不也没有回去？”
“我们在宫外是有住所的。”
“我在宫外的住所更多。”
“你还是应该早点回去的，陛下会担心的。”
“我倒是突然好奇，舅舅都跟你们学习什么啊？”
“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你可是要好好督促陛下的。”
黄季突然放下筷子，“那你是怎么看你外祖母的。”
张嫣放下手中的筷子，“你们是不是觉得放不开手脚，但是外祖母毕竟是外祖母，其实她也是有分寸的，舅舅还在呢，有些事她也还是会听舅舅意见的，只是早些年她受的苦太多了，所以对权利放不掉。”
“陛下的本质是改变不了的。”
“他的仁善并没有错。”
“陛下的思维已经成形，能听进去我们说的话固然是好，一旦殃及刘氏子孙和吕氏子弟，他就听不进去了，我阿父当初在陛下登基后，就和几位叔伯离开，就是因为如此。”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能劝住陛下，只要陛下还在位子上，外祖母就不会太过分的，外祖母已经老了，你们再忍忍吧，她也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只是霸道了一些，战争刚过去，现在也没必要做什么重大的变革啊。”
锣鼓敲响，城门开始宵禁，提醒出城的人们或者是还在街上游荡的人们，晚上到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黄季率先提了出来，“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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