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000 更新时间：18-05-11 08:05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刘仁已经过了蹒跚学路的时候，在长乐宫，未央宫和宣室都能见到他跌跌撞撞的身影，刘康和刘敬以及另外两位同年龄的皇子皇女开始启蒙教育。
随着他走路越来越顺当，叫父皇母后的次数越来越多，张嫣发现刘盈出神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一般都是刘仁在前面奔跑，而他则是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影出神，神情有些悲伤。
张嫣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离开的时候也许真的到了，阿仁还是没有留住他的心，她也不想拆穿，去当贴身小棉袄，她只是希望他的时间能长一些，越长越好，最好能等到阿仁长大，等到皇位平安交接，虽然这会让他难受，但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冬天悄悄来临，椒房殿里的地暖都开起来了，三个孩子玩在一起，刘盈和她则是在下围棋，刘盈看着对面沉思的人，又看看那三个欢声笑语的孩子，这样的场景本该是人人追求的天伦之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开心不起来，就连现在，看着面前的女子，他都不开心，他真怕这样下去，他会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来。
“孟媖，该作画了。”
张嫣抬头，“等春天吧，舅舅，太冷了。”她拿出怀里的热水袋，示意他看。
“孟媖，不要再拖了，朕累了，真的累了，朕要在开春的时候见到那幅画，明天开始，朕会带阿仁去上朝，朕要向世人宣布这个太子就是正宗的皇位继承人。”
张嫣看着他，他也看着张嫣，张嫣从他眼神里看到了笃定，隐忍还有悲哀，她这才觉得也许自己也许真的太残忍了，也许放他自由才是最好的选择。
“好，我答应你。”张嫣答应了。
“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我永远不会恨你，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
刘盈抓住她的手，“孟媖，跟我一起走吧。”
“我不会走的，阿仁还这么小，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舍不得，还有阿康和阿敬，我当初答应过要将他们养大成人，我就一定会做到。”她看着玩耍的三个孩子。
刘盈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又收回视线，“你当初也说过你会出宫的。”
“我现在仍然有这个想法，但是我不会弃他们与不顾，等到他们长大了，我自然会有自己的生活。”
刘盈眉头轻皱，“母后会照顾好阿仁的。”
张嫣摇头，不再答话，“舅舅真的已经想好了？”
“我想了很久了。”
“那就好。”
两个人不再说话，只有三个孩子的笑声，少年不知愁滋味，说得就是这个意思吧，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放肆大笑就好。
第二天一早，张嫣也难得早起，将还在睡得迷迷糊糊的刘仁拉起来，刘仁不依的发出呢喃声，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的父皇母后，就要撇嘴哭出声。
“不许哭，母后昨天晚上已经告诉过你了，今天你要跟着你父皇上朝，记住不许哭不许闹，呆在你父皇身边，不许乱跑，知道了没有。”
将他晃一晃，那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张嫣就知道他没有认真听，于是叫来芙蓉，让她端来冷水，旁边的刘盈想要阻止，说“这不用吧，我抱着他就好了吧。”现在可是寒冬腊月。
张嫣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答应我能做到，那现在就要做到。”
刘盈也没办法，郭记郭舍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芙蓉却是不敢真的冷水，只好在冰水里掺和了一些热水，比平常水温低一些，拧干毛巾递到张嫣手里，她毫不客气的敷在在刘仁的小脸蛋上，刘仁一激灵，猛的睁开眼睛，哭出声来，嚎啕大哭，嘴里叫嚷着冰死了，我要睡觉，张嫣无动于衷，刘盈只好代替她的位置，小声哄着。
张嫣将毛巾又浸了一下，再一下盖在他的脸上，胡乱擦了几圈，他立刻挣扎起来，不让她再擦，刘盈拿掉毛巾，瞪了一眼张嫣，将他抱起来往外面走去，张嫣板着脸看着他们两个远去，趴在他肩头的刘仁自然也看到了自己母后的严肃，识相的收起了哭声。
大臣陆续进殿，随着礼官的声音，吕雉率先走出去，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刘盈紧随其后，牵着刘仁走上龙椅，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众大臣虽有不解，还是纷纷行礼，“见过陛下，见过太后。”
在他们重新直起身子后，看着上首的三个人，刘盈说，“诸位见过太子吧。”
听到他如此说，众大臣再次见礼，“参见太子。”
朝堂上暂且不提，张嫣整理完毕，和赶过来的刘康刘敬一起用了早膳，两位皇子这才去天禄阁学习，张嫣看着外面的天空出神，鸢尾和芙蓉安静的站在她身后不说话。
“他说他要走。”
鸢尾和芙蓉面面相觑，“娘娘是可以劝住陛下的。”芙蓉如此说道。
“我拦得住他的人，又拦不住他的心。”
“可奴能看出来陛下心中是有您的。”
“那又如何呢？我的分量抵不上他心中所谓的自由。”张嫣苦笑道。
芙蓉闭口不言，张嫣站起来，连说三个罢字，对她们两个说，“没有重大事情不要来打扰我，连阿仁也不许打扰。”
“诺。”
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挑选颜料，经过这段时间，颜料除了从花色中提取出来，矿物质中也提取出颜料来，所谓的矿物质就是最顶级的宝石，经过层层淬炼，碾磨成粉，不可谓不奢侈，不可谓不奢华。
虽然现在的服饰颜色种类并不丰富，但为了更纯粹的颜色，她眼前桌子上的颜料也有十种之多，等到弄好所有的准备工作，芙蓉都已经送来午膳了，但是有她的命令在，只是静悄悄放下，便离开了。
而她则是看也没有看这送来的午膳，因为整幅画作比她人都要高，她又在先前命人制作了梯子，跟椅子结合在一起，可以当梯子，也可以当椅子使用。
华灯初上，她的草稿才刚刚完成，连第一遍修改都没有完成，不同于自己的那副等身画，想当初自己的那副画打了草稿就开始上色了，她站在刘盈的那副画前，上看看，下看看，看得直摇头，总觉得哪里都不满意。
刚想欺身上前想再次修改，刘盈制止道，“孟媖，我觉得很好了。”
她头也不回，擦掉一处不满意的，“不好，一点都不好，不够好。”继续手中的动作。
刘盈看着她的动作，走上前来，站在她身边，“孟媖，已经很好了。”他看着，觉得形似神更似，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说不好就不好。”整个人痴迷进去。
刘盈看着她略显癫狂的动作，“孟媖，够了，真的够了，我们先去用晚膳吧，听她们说你只用了早膳，这可怎么行。”
“我说我不吃，你走吧，别打扰我。”她不耐烦的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这么说话。
“孟媖。”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想要拿下她手中的画笔。
她一下子打在他的手背上，“我说了不要打扰我。”
刘盈也不计较，又好声好气的劝了几句，见她越来越急躁，越来越疯狂，将她抱进自己怀里，“没事的，没事的，没事了。”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她的秀发，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里。
等到怀里的人终于平静下来，刘盈看着面前的那副等身画，缓声说道，“孟媖，真的很好了，真的，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慢慢来，不着急，不着急。”
张嫣逐渐缓和下来，靠在他的胸膛上，盯着那副画，呆呆的不说话，刘盈见状只好将她半抱着离开画室，回到寝殿里，将她安置在榻上，才对身边伺候的人说，让他们将晚膳端到跟前来。
张嫣连吃饭的心情都提不起来，刘盈没有办法，只好像是喂阿仁吃饭一样，一口口喂进去，自己最后才吃了，对芙蓉等人说，“不许再有下次了，就说是朕的命令，早膳午膳晚膳点心都不能落下，不然朕唯你们是问。”
“诺。”
“你们都下去吧，去照顾阿仁，我们这里不用伺候了。”
“诺。”
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的呼吸声，刘盈叹息一声，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也并不说话。
“我知道你终究还是怪我的，朕答应你，朕会在宫外等你出来好不好，你要看着他们三个长大，朕在外面等着他们长大，等你出来。”
“一直以来，你都是最理解我的，我们是甥舅，是夫妻，但更是知己，我知道你理解我，所以你不曾劝解，不曾阻止，我是很感激的。”
“今天朕的语气是不是重了一点，但你要原谅我，我只是等得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阿嫣。”
张嫣虽然不说话，但是他说的话，她也全都听在自己耳朵里了。
最后的那一句阿嫣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自从他亲自为她取字后，就很少喊她阿嫣了。
她回想起自己最初的心情，那时候的她多么疼惜他，疼惜他的不容易。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舅舅，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不管是你要这个皇位，还是不要这个皇位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开心。”
刘盈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我知道天下最理解我的为尔一人。”
张嫣笑而不语，“不要再这么强迫自己了，你有充足的时间，不要逼自己，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
两个人和好如初，张嫣也没有那么急躁了，进展顺利，在最后的脸部特写时，张嫣还让刘盈亲自当模特，那一张脸整整画了两天时间，虽然每天的时间都不长。
坐在椅子上的刘盈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样子，只觉得岁月静好，如果这样能一辈子多好，不要有那么多的责任和负担。
刘盈站在那副画前，现在那副画面前遮着黑色的幕布，她站在梯子上，从上而下看着刘盈，笑意盈盈，“陛下，可看好了！”
话音落下，掀下那块黑布，画中的那个刘盈就好像活生生的站在真正的刘盈面前，刘盈不是没有看过，只是这一刻还是觉得那么震撼，伸出手去触摸。
张嫣从梯子上下来，站在他身边，画中之人三十度侧身而立，脸却正对着大众，站在最初的台阶之上，身后是恢弘的大殿和重重楼阁，通天之处是漫天彩霞，在威严的金黄色衬托下，刘盈温和的脸庞倒是被衬出了几丝凌厉和威严。
一身玄色的披风，拖曳在地，玄色衣袍上是九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穿在里面的玄色上衣绣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以及龙凤图案，交领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朱色云纹刺绣，宽大的袖子垂至膝盖。
玉带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朱红的下裳绣着宗彝，火，藻，斧，粉米和兽，中间垂挂着蔽膝，上绣金龙。
刘盈回过神来看着身边的人，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很好，很好，将这幅画和你的等身画放在一起。”
“你不是说要挂在大殿里，供大臣瞻仰。”
“我又何德何能呢。”
张嫣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只好闭嘴不言，刘盈继续说“我总算是见到了，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张嫣转头看着他，对他说“舅舅，你的生辰就快到了，过了生辰再走吧。”
“阿嫣，你曾经说过，一日复一日，明日何其多，况且我确实还要慢慢计划，说不定真能拖到生辰，还能吃一碗你煮的长寿面。”
张嫣真的是无话可说，就如他所说，过了生辰，又是孩儿的生辰，又会有外祖母的生辰，又会是她的生辰，再是新年，真的是明日何其多，“我们坐下来说吧，让芙蓉端茶点进来。”
“也好。”
两人各自落下，很快就端上了茶点，捡起一块递到刘盈嘴边，刘盈含笑接过，张嫣自己拿起一块“舅舅是不打算告知外祖母吗？”
刘盈摇头，“我以前也想着告知母后，只是后来思前想后，我还是觉得不告知母后为好，免得多生是非。”
他的多虑并不是没有道理，张嫣叹了一口气，“舅舅打算怎么走？”
“病逝才是最好的选择。”
张嫣眉头轻皱，问道“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已准备妥当，你不必插手，不要招惹这档是非。”
张嫣点头，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可大可小，要是被吕雉察觉，说不定真的会失宠，在刘盈走后，她和自己的三个孩子可真正的算是生活在吕雉的羽翼下了，必须要小心翼翼，已保万全。
“那我在外面为你安置好住处？”她又问道。
“也不用。”刘盈继续摇头，“等我安置好，我会找人传信给你的，你啊，什么都不用担心。”
“那好吧，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
那两副等身画并排立在地上，在之后的每一天，在他还能站着的行走的时候每次下朝送阿仁回来的时候都会来看看，随后才回到宣室。
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连他都能看出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张嫣也问过，但是没有得到答案，在立夏那一天，他吃完晚膳，对她说，“晚上就将那两幅画以及所有的人物肖像画都藏起来吧，不要被人看见了，宫里的人你也要多注意一些，不要被人钻了空子，以后我不再了，要自己保护好自己，不要太心善，这宫里没有那么多的人情冷暖，你只要保护好你自己。”
“孟媖，保护好你自己，阿仁的话，母后绝对不会害他，因为她需要他，还有就是那几个皇子皇女，尤其是养在你身边的那两个，你一定要注意，我就怕等他们长大，会反骨，我同样想要你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只有阿仁才是我们真正的孩子，知道吗，一定要保全自己。”
张嫣点头，“舅舅我明白的。”
“你不要太心善了，这才是我最放心不下你的地方。”
“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的，你以为这皇宫中有你外祖母护着，你就侥幸，有时候越是护着你的人伤你才最深，我深有感触。”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起身走到书桌前，写下一封信，整整十页纸，对一直看着他的张嫣说，“等你危难之时，可以将这个给你母后看，不到危难时刻，就不要拿出来了。”
“我知道的。”
“我服用的药也差不多要发作了。”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我知道了。”
“从明天起我就不再带阿仁上朝了，以后抚养阿仁的重担也都落在你身上了，原谅我。”
“舅舅不用说这些见外的话，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会有相见的时候的。”
“我以后就住在宣室了，不过来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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