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6041 更新时间:18-05-12 08:08
张偃和张嫣一左一右牵着刘仁的小手,吕禄跟在张偃身后,基本上没有出宫经验看到西市的繁华,恨不得多长两双眼睛,才好看得过来。
一路上,好吃好玩的,只要是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收入他的囊中,身后跟着的仆从,身上和手上很快就挂满了东西。
三个人一直逛到日落西山,西市闭市,城门关闭之时,才坐马车回到宫里,为了不让他玩物丧志,只让他挑选了最喜欢的三样东西带到自己的寝殿之中。
而自这次之后,刘仁时时缠着她,想要让她带他出宫去玩耍,虽也跟他讲道理,但这时候的他好像是有了牛脾气一样,每每说到这个话题他就撒泼耍赖,怎么也不肯答应,还时不时的在她面前捣乱,想要她答应他的请求。
虽然如今的他已经贵为太后,但比起以前当皇后的时候更不自由了,以前她总是相信自己的舅舅能护着她的,现在虽说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到底总觉得差了一些什么东西。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她总是仰头看着院子上方的天空,外面的人可曾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而精明的刘仁看到她低落的时候,总是不再闹腾了,会走到她身边,挤进她的怀里,和她一起看天空,“阿母可是在想父皇?”
她也总是不回答,只是摸摸他的脑袋,却是鼻子一酸,如今的她已经十八岁了,本该是最好的青春年华,但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像是到了老年一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在樊桧去世后,吕雉重新启用了辟阳侯审其食,封其为御史大夫,群臣不敢言。
刘仁在诸位帝师的教育下,越发懂事,身子也越发修长,在大殿之上,她坐在后面,看着王座上的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带着帝王冕,想来连视线也看不清晰的,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众臣,神情严肃,她也是越发欣慰的。
慢慢长大的年幼帝皇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主的,也是没有资格做主的,都是另一边的太皇太后做决定的,而每当吕雉反驳或者斥责他的年幼无知的时候,年轻帝皇也是不服气的,但是不管是碍于什么,都是无法反驳的。
张嫣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压制的这么辛苦,也总是有些心疼的,但却是无能为力,这年幼的孩子还需要自己的皇祖母来扶持。
每每被打击后,张嫣都会去跟他分析原因,他的脸上是不忿的,甚至是隐忍的不耐烦的,每每看到他这个表情,阿嫣的心总是疼的,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她想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种捆绑式的付出却得不到回应,尤其是当这个越发长大的时候,他的脾气似乎也越来越大了,而对于这种情况,她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而他们两个爆发的那个晚上刚好是李康和刘敬八岁的生日,没有任何人伺候,就算是芙蓉他们,也让她们自己下去了,只有他们母子四人,她亲自为他们煮了一碗长寿面,就连刘仁前面也是有一碗的,餐桌中间摆着精致的餐食。
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刘康和刘敬在那里给她讲述着在学堂上发生的事情,除了刘仁,其他几位皇子都是在一起上课的,闹出了不少笑话。
他们两个在那里哈哈大笑,而刘仁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僵,眼神也越来越阴沉,直到刘敬拉着她的手说,“阿母,我们已经长大了,您就允许我们自由出宫吧。”
“怎么,都不想跟母后一起出宫了。”她笑着答道。他们两个人的学习任务倒是也没有那么繁重,因此他们来求了,也总会同意的,也有时候是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的。
“我们怎么会这么……”刘敬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刘仁一掌拍在桌子上,众人还来不及诧异,他将桌子上的一切东西都拂落在地,发出一阵碎裂的声音。
原本还坐着的刘康立刻站起来,刘敬则是一个错步站到了张嫣身后,张嫣还来不及问什么,刘仁扑头盖脸的问,手指指着她,“你怎么能这么偏心,你跟他们竟然出去,我呢,我怎么求你你都不准,凭什么他们能玩乐,我就要读书练武,一刻都不得闲,谁都能给我气受,我为什么要当这个皇帝,一点自由都没有。”
张嫣并没有打断他,让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原本听到动静都要闯进来的众人在外面听到说话声后,在门前止住了脚步,芙蓉等人让侍卫都回去,只是自己站在门口。
说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辰,他才停下来,乌黑的眼睛里还是满满的质问,“说完了?”张嫣平静的问。
刘仁没有回答,张嫣继续说,“那就回去吧,自己先回去冷静一下。”
越是这样,刘仁越是生气,狠狠的看着她,顺便瞪了一下两位兄长,拂袖冷哼转身,自己打开那厚重的大门,走上自己的御撵,随着御撵一上一下,他突然委屈的哭了出来,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是大汉的天子,他绝对不能哭,就算打落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这是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告诉他的。
殿内沉默了好久,张嫣垂下眼睑,这是紧绷的弦断掉了吗,换个角度,站在他的角度上,自己的孩子确实是太累了,他真的是没有童年的,他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读书读书读书,练武练武练武,风雨无阻,真的是太累了。
想想当初,她也想过要给这个孩子一点自由,可是后来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她都不想轻举妄动,因此也就由着太皇太后,诸位众臣来教育了,只是对于另两个孩子,她虽然有所保留,但倒是给了他们难得的自由。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是这样的不忿。
室内安静的可怕,刘康和刘敬面面相觑,刘康对他点头,两个人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刘康和刘敬走在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今天晚上本来应该是最高兴的一天,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两个人到了分叉路口,刘敬叫住刘康,“阿兄,今日是你我生辰,再去我殿里吧,我得了一壶好酒,我们一起尝尝吧。”
刘康停住脚步,眉头微皱,“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让奴才买的,这可价值五金。”
“阿母说酒不是个好东西。”
“今日你我生辰,就忘了吧,也放肆一回吧。”
“那也好吧,原本我还想去看阿忠的。”两个人一起往刘忠的宫殿走去。
刘忠嗤之以鼻,“你去看他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母其实并不是喜欢他的。”
“好歹也是跟我们一起生辰的阿弟。”
“也就你心善,你去了,他可给你好脸色,他啊,并不怎么样,蠢得很。”
“阿敬莫要如此说,阿忠生母已逝,若不是我们被养于阿母名下,我们会跟他一样的,难免有点心凉的感觉。”
“哼。”刘忠不屑的冷哼一声,“不要说他了。”
刘忠想起来北宫之中的一个人,是二公主的生母,余美人,现在应该事要叫做余太妃了,想要将他拉拢过去,说自己如何如何,自己的生母又如何如何,如果没有刘仁,他才会是那个坐上帝座的人。
那时的他也只不过是和现在刘仁一般的年纪,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难免是震惊的,宫里从来没有人谈论过他的生母,那也是他第一次得到关于生母的消息。
有了这一出消息,他渐渐的爱往北宫跑了,想要知道更多,也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被那个他脑海中温和的父皇以及对他视如己出的母后赐死的。
那时候他其实是憎恨的,好长时间都见不得母后,只是在后来将近半年的时间中,他得到了一个秘闻,四个会一同降生的宫中秘闻。
这对他的冲击也不可谓不大,一时间陷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自拔。一下子是自己的生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生母会是这样的恶毒,而另一面,自己的生母曾经是母后的贴身宫女,为什么不求情,放过自己母亲呢。
还记得那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被叫到椒房殿中,并没有看到张嫣,只是被安置在偏殿内,透过纱窗,能勉强看见前面隐约的声影,以及清晰的说话声。
“娘娘,余太妃到了。”
“让她进来吧。”
“妾见过太后娘娘。”跪下请安。
张嫣看都没看她,继续专注着眼前的棋局,殿内安静的可怕,仿佛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刘敬在那里度日如年,他并不是一个愚笨之人,他确信自己的母后已经知道了他和余太妃交往过甚的事情,甚至是余太妃挑唆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椒房殿里的暖气都暖和不了他身上的一阵阵冷汗。
余太妃跪在地上,尽管是在椒房殿中,但寒冬里的地砖还是透过她的膝盖传到她的身体里,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人,这么一个下马威让本就心虚的她更害怕了。
等到左手于右手的棋局结束,又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才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地上的人也正当青葱岁月,低垂着的脑袋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抬起头来。”刘敬终于听到张嫣的声音,立刻端正了神态,耳朵更加靠近纱窗,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在宫里过得好吗?”
“太后娘娘垂怜,自然是过得好的。”
“哦。”张嫣恍然大悟,继续说道,“原来是过得太好了啊。”
太妃惊恐的抬头,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张嫣笑了起来,“听说最近,你跟我子敬走得很近啊。”
“妾不敢。”
“不敢,你可不要谦虚,我看你敢的很啊,这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妾知错了,妾知错了,娘娘饶命。”她的头磕在白玉石上,嘴里不住的讨饶,张嫣却是毫无恻隐之心。
“好了,我可不想这椒房殿见血,实在是不吉利的很。”
听她这么说,连头也不敢磕了,“你既然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可知道当初戚夫人之事。”
“妾,妾知道。”声音也颤抖起来。
“你不用怕,我总不会这样对你的,就是我觉得你的话太多了,不如就不要这条舌头了,你觉得意下如何啊?”
“娘娘饶命啊,妾真的知道错了,娘娘饶命啊。”
“既然你这么想说,哀家就让你好好说,来跟哀家说说,你都跟敬说了什么,一句都不许隐瞒,若有一丝隐瞒,哀家就让你变成下一个人彘,待到阿昌长大成人,哀家就让她去和亲,说。”最后一个说字掷地有声,敲在他们两个人心上。
彼时她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将对阿敬说过的话,每一字每一句,不敢遗落一分,说得声音沙哑也不敢停下来。
“说完了没有?”她自己都有些听乏了,不过是说来说去那几句话。
“说,说完了,妾自知死罪难逃,求太后娘娘看在先帝的份上,饶过阿昌吧,妾在这里磕头了。”
“住嘴。”张嫣不耐烦的斥责道。
室内只剩下一片静谧,“你可有受人指使?”
“这,这都是妾蒙了心智,不得他人指使。”
“你给我记好,最好也将我现在这番话带去告诉她们,让她们都给我安分些,阿敬阿康都是本宫的孩儿,谁也不许再多嘴,哀家能养着你们,也能不养你们,阿敬的生母曾为我的贴身婢女,犯下如此大错,若不是因为她,阿康也不至于差点夭折,身体到现在也孱弱一些,她生了阿敬是功,差点害了其他几位皇子皇女是过,先帝和哀家是赏罚分明,她的功抵不了她的过,你可曾明白?”
“妾明白。”
“所以你不必在他们几兄弟的身份上做手脚,无论是阿康还是阿敬,哀家从小养育他们,哀家不信他们能为了几句是非不明的话而来背叛哀家,背叛皇家,哀家从来不养蠢货,收起你们的心思。”
“就算以后阿康阿敬,亦或者是刘忠和刘顺登上大宝,哀家依旧是皇太后,捏死你们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那般简单,你们可曾明白。”
“妾明白了。”
“你们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想想你们自己亲生孩儿的命,想想你们现在还能留在皇宫里,享受着我给予你们的荣华富贵是因为什么,这都只是因为看在你们孩子的血脉上,若有人再不知趣,在哀家眼皮子下动手动脚,哀家就能砍去你们的手脚,拔掉你们的舌头,可懂了?”
“懂了,懂了。”
“最后,不要想着用你自己的命来逃过这次的错误,哀家不喜欢这宫里见血,不代表不能见血,你可明白?”
“明白了,妾明白了,妾不敢了。”
“嗯,下去吧。”
“诺。”
她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但膝盖只抬起一分就又跪了下去,连忙又双手撑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膝盖,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低垂着身子一步步后退,然后转身,步履蹒跚,像一个佝偻的老人。
“去让人将她送回去。”
“诺。”
张嫣这才看向刘敬所在的房间,“阿敬出来吧。”
“阿弟,阿弟,你在想什么呢?”刘康碰碰他的胳膊,看着站在自己门槛前不再前进,神游天外的刘敬,见他还是毫无反应,又加大力气。
“啊怎么了。”他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兄长。
刘康指着那半尺高的门槛,又看看他“你在想什么,到了,你怎么不进去了?你不是说有美酒。”
“哦,对,有美酒。”抬脚跨过门槛,吩咐自己的贴身舍人,让他去将美酒拿来,又让人去拿了酒杯,那两只酒杯是在他生辰时候,自己的母后送的,晶莹剔透,上面刻着飞虫走兽。
很快就准备妥当了,在酒光交错中,朦胧间他好似听见了自己母后对他说的话,“阿敬,你既然养在我名下,就是我的孩子,阿母相信你自己能明辨善恶是非,到底谁是真心为你好,谁是另有所图,你已经长大了,阿母不可能会时时帮助你们,以后你们的身边会出现更多这样的人,会更难以分辨,要用心去分辨,只有心是不会骗人的,而眼睛和耳朵是会变的。”
“我曾经跟你们说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静下心来好好去想想,若是还想不明白,就再来找阿母,你想要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便是,我自然都会告诉你的。”
回忆完毕,他这才清醒过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兄长,这位兄长本来应该是自己的三弟,是他的生母让他变成了大兄长,他的早产让他的身体比常人要弱些,他是有些亏欠他的。
两人喝得正欢,椒房殿里沉香就奉命送来了今年的生辰贺礼。
张嫣回过神来以后,看着满地狼藉,摇头叹息,吩咐沉香将今年的生辰贺礼送给他们,这份贺礼本来应该是在椒房殿里,亲自交给他们的。
只是现在这情况,只能去安抚刘仁了,急急忙忙的到了宣室,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外,看到来了立刻跪下,“都起来吧。”
命人推开厚重的大门,殿内也是一地狼藉,比椒房殿更甚,价值千金的瓷器全都破碎在地,金银器具倒还是完整,整个殿内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她几乎可以说是跳着走过去的。
内室里面,穿着玄色衣衫的小孩趴在床上,身子不断的起伏,还不时的用自己的小拳头敲打着床榻,还不时的发出一声声哭泣声。
站在远处看着,倒是有些好笑,轻咳一声,床上的人立刻坐了起来,还没有完全坐好,立刻又趴了下去,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你走开。”被子下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她走上前,坐在她身边,手搭在他的背上,而下面的身子不住的扭动,想要挣脱开她的手,张嫣轻轻拍打着,说“阿母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下面的人听到这句话停下扭动的身子,却还是不开口说话。
张嫣轻声说道,“阿仁,对不起,是我一直忘了你的感受,你还小,跟我以前比起来,你真的是太累了,只是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我只想给你最好的,却忘了现在的你也只不过是一个稚龄孩童。”
她的声音越来越越缥缈,就像是天外传来一般,“像你这般年纪,本该是玩耍的时候,这大汉的江山不应该扛在你的肩上,你的肩膀还太稚嫩了,你本该无忧无虑的玩耍,而不是坐在那王座上,没有了自己的童年。”
“想当初在你降生的时候,我想过的,想给你自由,一般人都有的自由,在你登上皇位之后,我也想着,我一定要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让你自由,让你玩耍,让你不要那么累,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让你不要像你的父皇一样,也让我不要成为你祖母那样的人。”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我发现自己变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觉得你成为了至高无上的人,那你就要有相应的资本去扛起这个江山,每每看你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我的心都疼得厉害,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对你更好,可是每次下朝后,我又忘了。”
“原谅我吧,阿仁,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没有声音后,刘仁从被子下面钻出来,看着自己阿母无助恍惚的表情,一如在椒房殿里,她看着天空的表情,让他感觉阿母随时会离他而去一样,就好像记忆深处那个温和的父皇,忽然有天就离他而去,再也没有出现。
他钻进张嫣的怀中,用力的抱着自己的阿母,声音中带着哭腔,“阿母,阿母,你不要离开我,阿仁知道错了,你不要走。”
他的哭声将她的思绪唤回,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回抱住了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阿母不会离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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