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096 更新时间：18-07-23 18:34
1990年初夏，淮城。
老晏家今日显得格外喧闹。华灯连彩，桌前的人们推杯又换盏，杯酒下肚，脸烧红云。
“我很开心，我很开心。”
老晏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嘴角上翘，仿佛连睡梦中都是一片欢愉。而倚在母亲怀中的出生才尚满一个月的男婴，怔怔地望着这为他而举办的满月酒，从人聚到人散。从一派喧嚣到郁郁寡清。人前笑，人后的孤清。或许他从很小便懂得了伪装，长大后的他总是这样想。
“君子彦彦，言笑晏晏。我也想我的儿子如同朝阳一样，朝气蓬勃！就叫他晏旭，旭日东升哈哈……”老晏将左腿翘起，搭在右腿上，脚轻轻地晃荡，乐呵呵地说。
“我曾看过一片特别意思的文章，说是人的幸福感和他对自己的名字的认同度息息相关。然后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我会在那么多时候，如此抗拒这两个字。从小到大，未曾改变过。”晏旭说。
童年的黑夜总是幽深邃冷的可怕，时光翩然轻擦，斑驳了白墙上那一笔笔老去的涂鸦。一次一次的粉墨渲染，模糊了新年与旧年。老院中春冬相遇的更迭，电视里戏角儿的唱念坐打。戏腔飘出窗外，声音婉转，唱的是一次次新桃换旧符。
晏旭也就在这样的老院中长大，时而安静地看着天边的云卷云舒，时而回想那一刻刻慵懒而无所适从的时光。
蓝天之下，楼宇荫出的阴影铺开了一片凉席。野猫在高高低低的楼宇间攀行，钟声滴答，老式的风扇旋转，那般悠闲与惬意。以至于多年以后，这段时光是唯一被晏旭看作童年与美好相连接的地方。
那时明媚，不懂悲伤。
而之后，便是许久的颠沛流离。
早先还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锁门争吵。晏旭倒也异常的安静，任由奶奶将自己拉向里屋。而晏旭甚至是有些好奇的向门外张望。似乎是透过了门，他看见了两个人狰狞的面庞。平静的可怕。
于是某年某月，一直婚姻证再也不能成了谁的羁绊。晏旭看不懂奶奶眼中的意味，亦不理解周遭人同情的目光。
小学三年级伊始，他便与母亲开始了贯穿他一生的颠沛流离。
“可那却被我当成一段旅程。一个女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我也常常想，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淡漠了家的概念。或许，在那时，我便早已像浮萍一样随风漂泊无定，四海为家。”
一个人能有多虚伪，其所能达到的下限，恐怕总是会超越想象。
“欺骗了善良的人，久了久了，习惯了负罪感，我便再次刷新了成为恶人的觉悟。要诚实有什么用？成为一个百事诚实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太过拙劣。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个连自己都不加以信任的骗子。”
—————晏旭
“给你说哦，我叔叔刚从美国回来，还带回来了一盒巧克力，可好吃了。”同桌亚湉说道。“哦。”晏旭望着阶梯阅读上剩下的题目，有些头疼。自己还想迅速跑回家写完作业看奥特曼，并不如何关心同桌说的话。
“来，接下来我们布置作业。”语文老师兼职了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翻开面前的书册。
“《阶梯阅读》第…………”
“老师！”
班主任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老师，我的《阶梯阅读》找不到了。”
清晨的日光从窗中透射进来，点亮了每个人翻身在书包中寻找的小小身影。而似乎是明媚的春光带走了他一样，没人能找到，晏旭也一样。甚至于他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番，也未曾找到半点踪迹，就不假思索地和同学一起喊着：“没有。”而晏旭也因为心中的底气喊得格外大声。
班主任的目光突然落了过来，与晏旭的目光交织在一起。那眼神，蕴含着直叩心底的锐利，使人不得不确信，那就是晏旭做的。
一直到生命终结，晏旭也未能忘怀那年那日那人的眼神。时隔经年，腐朽的心脏却仍隔着这大段年岁感受着当初的心悸。
这也的确是晏旭做的。
回到了家已然黄昏时分。
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晏母拿着手中的书，厉声质问着晏旭：“这是谁的？”
“好……好像是……我同桌的。”
“为什么在你这里！”
晏母气势更盛，墙灰剥落，而窗子也被震的嗡嗡作响。
“我……我可能又装错了。”
一个指头狠狠地点在他的额头上，趁着未倒，另一只手提起耳朵直接将它整个身体的重心都提起来。晏旭便什么也不注意了，仿佛是另一个自己。他只能听见耳中的“撕拉”的一声夹杂着尖锐且高亢得辱骂。
渐渐回神，感官才仿若延迟般将疼痛残余的温度传递过来。
“嘿嘿，谢了啊。不过别忘了提醒我带本子过去。我太掉脑子了。”于是这般诡异的画面由此出现——晏旭摸着脑勺对面前的空气痴痴地笑着，，嘴里的话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诉说。
“你没提醒我啊。”
晏旭最后还是忘带了。
待发现之时，同桌又一次向他提起了那块巧克力。
再也不是无所谓，而那诱惑力却在不断上升。
“对啊！巧克力！如果……如果……”晏旭却感觉再也不是自己，下一刻，他便仿佛不由控制地说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惊惧的话：“如果你把巧克力给我，我保证你的书就这么出现在你的桌洞里，我保证。”看着同桌惊疑的眼光，晏旭又一次重复：“我保证。”
是啊，我保证。我保证晏旭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自私且懦弱。他太过让人恶心，小小年纪就已学的如此卑劣，我保证他日后注定要一生追寻，孤独慌老。
后来的事情也就将当时的心情全部定格在图片上，印在心中。日后总会时时浮现，提醒着他人性的卑劣。
随后，便是平淡无奇的生活，平淡无奇的成长。除了老晏一次怒极的操刀相向，或时时毫不留情的武力，让本该无奇的生活多了几分起承转合的意味。
于是在渐渐冷酷下来的大千世界，一颗心也逐渐染满风沙，磨出了茧，越发坚韧而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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