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54 更新时间：18-08-03 00:56
从一片荒芜中醒来，四周没有树木，没有庄稼，没有草坪，没有农人，没有溪水，没有流浪汉……只有苍茫无边的一片白，而他则悬浮在这浩渺无垠的一片白中，不接天不触地，仿若被温暖包围，又好像要迎接冷冰冰的锥刺。
须臾，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缓缓下沉，速度慢到他足以用这段时间来清晰感觉任何事物的存在。从天到地，从日到月，从晨星到花草，从生长到死亡……
他那件用特殊材料织造的披风随着他的坠落轻柔地拂过他光洁的脸颊，他好像记起了什么，却又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起。在这天地间没有变化、叨扰他的，仿佛只有现在在他正面前炙烤着他的，炫目的阳光。
待到后脑触及地面，将沉静的的白色打破，他才顿时清醒，接着陷入思考，他是怎么来到这片陌生之地的？又是来做什么的？他为此感到困惑，又无心沉思。
因为四肢放松由柔软物支撑的感觉是那样好，太阳不舍昼夜的温度是那样高，不需要思考、静静享受，将一切都托付掉的感觉实在太棒了！好想就这么停留在这段时间里。
啊，我今天是要去结婚的来着啊……
他闭上眼，这个念想突然飞入了他的脑海。
……软软的，真舒服。
等等，结婚？？和谁？？？他有和什么人定过婚吗？？？
是的没有。
所以今天是求婚吗？那花束呢？戒指呢？一切男女间的烦恼呢？那些你爱着我我却不在意的必备历程呢？
他身边什么都没有，因为他把什么都忘了，因为他失去了一切。
是啊，他失去了一切。
从身体，到灵魂，全都迷失在这天地间。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就算这里再熟识他也不能再瘫下去了，他要起来，坐起来、站起来都行，不管如何他要行动起来，他不能如此不思进取，他的结婚对象还等着他呢！
虽然他连那人是谁都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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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臭小子你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个声啊。”
拍拍躺在不大床板上的少年的脸，头发花白的年长者有些不耐。少年身下的床板可是他屋里唯一能用来休息的东西，一张小小的门板既被他当椅子又被他当床，现在少年将它全占了，可叫他心里好生难受。
他都只能延边擦一点屁股坐了，这小娃子咋还不醒咧？平时不是最活泼了么？
烦。
烦烦烦。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烦啊，况且这只还不怎么听话。
林初修士，也就是头发花白的长者，今天也为躺在床上的弟子莫百里而苦恼着。
“……”林初修士望着床上小儿，说“望”好像有些不准确，在他面上本该是眼睛的地方紧紧被白布条缠着，从鼻梁顶端至眉弓骨顶端，竟看不出一丝寻常人双目该有的起伏。
“再不醒来我就把你丢去后山喂灵兽。”他本该是看不见的，但他却精准无误捏住了莫百里的鼻子，这个行为对他来说如此熟络，“食腐的也不少。”
“……吱。”莫百里也不躺在床上装死了，旋即睁开眼，翻身从林初的手下钻出。失了记忆的他乍一眼也看不出面前这位翩然无尘，身上还有一丝白梅香的长者面善与否，只是直觉告诉他自己不会有危险，面前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低眉扫视一圈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个徒四壁的木屋子，阳光透过对立着的墙上的一对窗户扫进，一寸不放地照耀到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嗯，除了刚刚处于他身下也许被当做床板的旧门板，这简陋的房子里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也许现在拉起的竹制窗帘与门帘也能算东西？
直觉还有之前听长者说话时的语气告诉他，这间屋子应该是属于长者的，但明明是瞎子的房子，却连根拐杖的影都没有，可他却不觉得奇怪。
反倒是有些熟悉，莫名其妙的，令人战栗的熟悉。
“怎么，就撞了脑袋而已，傻啦？”林初修士见莫百里已经下了他的床却一脸怪异地站着，不卑也不亢只是垂着头，本来也仅及他肩膀的身量，现在生生只到他胸口了。
林初修士一屁股坐在了被支起的门板上，嘴角忽带上了些玩味的笑。
“别含着胸，本来就够傻了，现在完全就是根怂木头了，嘻。”
一点没有对刚刚还昏迷的人所应有的关心，也没有对小辈的一丝宠溺。他是真的被鄙视了，但莫百里却也不觉得冒犯与心寒，从空空的脑海中迸发的是让他感到无措的习惯感。
这位长者让他的身体自然感到恐惧，莫百里不禁想。
“我让你挺直腰！”林初修士猛地拍了一下莫百里的背，待莫百里站直，才一脸欣慰地说：“年轻人嘛，就是要站直了才有精神。”
先撇除为什么这人瞎了和没瞎一样不管，他这一拍让莫百里向前踉跄了两步，一句话没经过大脑就给吐出来了。
“先生看起来也很年轻。”
这是实话，长者虽为长者，脸上露出的部分倒也没什么褶皱，皮肤在阳光下还有些吹弹可破之感，如果不是一头花白头发，绝无一点老态。但，先生？他怎么就把这个称呼说出口了呢？
“放肆！”林初修士显然也很生气，挥起袖子就把莫百里震出了几米外，直撞到木墙才堪堪顺着墙滑下，瘦小的身体蜷起慢慢靠墙滑下……
“……咳……对不起……”莫百里捂方才受到冲击的侧腰，直觉得半个身子都被震麻了。
好强的力道！
“你个没用的东西！还有呢？”
“咳……我错了……”
“还有呢？”林初修士从床上起身，踱到莫百里面前，“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诚意？”
莫百里整个身体被林初的影子包裹住，林初披散在面颊两侧的长发随着他的弯腰而扫到了莫百里的身上，银白相间的头发与莫百里因为睡姿问题而松散的总角钩织在一块儿，竟有些难舍难分。
明明是紧贴到近乎拥抱着的，为什么却觉得背后那么寒冷呢？
林初修士轻柔地将右手掌心贴上莫百里低垂下的脸，轻轻将它托起。
“我可怜的孩儿啊。”林初修士纤长的手指顺势沿着莫百里短短的鬓角插进了他的发髻里，将本就松散的头发弄得更乱了，一张白嫩的小脸也被揉捏得扭曲。
莫百里可以从空荡的脑海里读出自己对这个人的恐惧。他们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先生和学生吗？先生是像这样对学生的吗？照理不是鞭子和糖的套路吗？到他这儿怎么就只有鞭子没有糖了？他竟一点也不好奇。
见莫百里一脸茫然，林初修士心里那些作弄的心思就和墨点在水中似的扩散开来，不禁笑得也温柔了些。
“你是我的弟子。”他似乎看出了莫百里的疑惑，自顾自解释起来，“不过一才结丹的小兔崽子。”
说罢他嗤笑一声，“哼，不过我也就卡在元婴期多少年都没什么长进，所以身为我的弟子，这个宗门里没有人瞧得起你，与你最亲近的也只有我罢。”
“啊，嗯。”莫百里只觉得左脸颊火辣辣地痛。
“你本来就不是很聪明了，现在可别再那么痴傻了。”
“别老傻愣愣地跟在你那些个‘师兄’们身后，他们只会骗你，然后——让像现在这样受苦。”林初修士又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一下莫百里的面颊，拇指从眼眶下勾勒到眉骨，力道并不算轻的揉捏感让莫百里的眼睛酸胀睁不开。
“眼睛倒好看。”轻轻呢喃一句，似乎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接着像丢垃圾一般将莫百里给甩开了，这次他用的力气不大，莫百里只是撑了一下地便稳住了身体。
“所以你到底要我的什么诚意？”忍住揉揉自己脸的冲动，抬头问林初修士，这是他自醒来第一次认认真真观察自己的这位“师父”。
只见他道服低垂落地面，月白长衫尘不染，发如初雪落枝头，迎光好似碳上铅，随风摇曳镜中月，虽作披散不见乱，人面桃花白绫挡，偶有病态未搓一身风骨，好一位朗朗君子男儿郎！
“……师尊。”
“这就对了嘛。”
莫百里忽地想起了一些事，在他残破不堪时，在他依偎在墙角静静看着雨点从屋檐上滴落，生命力伴随着体温一点点从指尖溜走时，也有那么一只手温柔地握过他的手，将那些流逝的东西一一送回。
那是一位名为林初的算命人的手，也是第一次有人手心贴手心平稳握住了他的手。
“我要你下山帮我找我的手杖。”
“手杖？什么样的，弟子不甚记得了。”莫百里不是很想暴露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这件事，但很可惜，林初修士明显已经知道了，他此举不过只能骗骗自己。
“嗯……上有龙纹，不过也不是什么好料子，你见了就知道。”林初无有兴趣地说，“时间宝贵，你现在就能下山了。”
莫百里在“你居然就这么赶我走都不留留人家”和“看我不麻溜地滚”这两者间果断选择了后者，再怎么感情深厚，他可不想留下来找揍。
于是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道了声会尽快回来的就颔首后退准备走了。
“等等，我再给你看看。”“我看你此次下山会有撞到桃花啊……嗯……还有水祸……嗯……不过火灾更甚啦，总之应该不会是啥大事，能活着回来。先说一声啊，可别带什么杂七杂八的人回来，这儿养不起。”
感知到自己的便宜弟子在院外不远处遇见了两位“师兄”，林初不禁嗤笑一声。
“嘿，都是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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