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贱子

章节字数:5193  更新时间:18-11-04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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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巷子里的石板路上还有些潮湿,石板缝隙里的青苔长出来,蔓延到石板上面,冰皎看着那狰狞的绿色,有些愣神了。一方软软香香的帕子霎时蒙了他的眼,软糯的语调在耳边响起,“少爷,读书要专心。”语气中总是带着些笑意。冰皎将眼前的帕子扒下来,捏捏那葱根一样的手指,回答道,“我在看那里。”说着,用手指着缝隙中的青苔。侍女“嗤”一声,“那有甚好看的,你也入迷。”

    不多时,街上便热闹了起来,不远处的泥巷子里的乞丐瘪三扒手等等人物开始喧嚷起来了。侍女“嘭”地一声,将窗子关上了。叉着杨柳细腰,倒竖着两条纤细的眉毛,又开始数落了,“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娘的苦心,自古英雄莫问出处,虽然您身在这污秽之地,古人不说过了吗,出淤泥而不染……”冰皎自动的过滤掉侍女聒噪的声音,开始看起手中的圣贤书来。“小桃,你不要吵他!快出来!”外间母亲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小桃走了。冰皎推开窗子,外面莺莺燕燕的声音又传来。“官人,您来嘛,奴家好好侍奉您,包你满意~”故意拖长的声音,谄媚娇软的语气,令冰皎无比厌烦,揉了揉额头,无奈的将窗户关上。

    母亲是待自己极好的,从小到大,从无冻馁之患,也苦心教导,光是一看,确实是一个大家公子的模样。

    如若不是,如若不是在这个泥淖般的燕子楼,他会开心。每每思及自己的处境,冰皎就感觉喘不过气来,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身上,仿佛黑夜永存不见白昼。有的时候他忽然会有很恐怖的想法,要是母亲死掉就好了,那个该死的父亲会不会带自己离开。末了,他又十分自责,觉得这种想法对不起母亲,便又会念上几遍阿弥陀佛,希望能洗干净自己恶毒的想法。这样做是有根据的,他曾经养了一只狗,开始的时候喜欢得不得了,但每每它缠着自己的时候,又会生出真希望它快点死掉的想法。直到那只狗真的被护院打死,成了老鸨桌上的菜。冰皎才觉得自己恶毒非常。

    今天会和以往一样百无聊赖的过去吗?

    当然不会。

    今夜,母亲在梳妆台前打扮,上次母亲这样兴奋是什么时候,冰皎已经记不太清了,母亲今夜很漂亮,她的眼睛里,盛着星河。“阿皎,你知道吗?你父亲说过,奴家的眼睛最漂亮,最纯洁。阿皎,你的眼睛像母亲。”母亲的手有点凉凉的,从冰皎的眼皮上划过。又去描摹他嘴唇的模样,“阿皎,你父亲真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这一下,竟丢下我们好些年,你小的时候,他最喜欢抱你,总是说,我们的阿皎,将来是要做人上人的。”母亲笑了笑,笑容有些牵强,不像是真正的开心,她现在似乎通过冰皎看到了另一个人,“以前,你家(ga)婆曾对我说,男人啊,唇有多薄,情有多薄。你这嘴唇,”母亲用手指捻了捻他的唇,笑道,“像极了你爹,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男人来了,母亲的房间不多时便传出粗喘声,男人隐忍的吭声,肉体碰撞声,以及,母亲夸张的叫声。冰皎缩在角落,堵上耳朵,那些声音依旧不断灌进来,他有些想吐,便推开门,跌跌撞撞的去了那乌烟瘴气的走廊上。

    混沌之间,只听小桃一声尖叫,“少爷!”他便跌进了一个暖暖的怀抱。

    “杜三奶奶,你们这里,还有这口?”声音是好听的声音,却带了满满的挑逗的意味。那男子用折扇将冰皎的下巴挑起,细细端详着,冰皎却因为难堪,只能紧紧的闭上眼。

    “脸是张好脸,”冰皎感觉到那人说话时,手顺着他的腰身一趟的抚摸,“腚也是个好腚。”老鸨赶忙上前巴结道,“少……公子。”在那人的一记眼刀下,脱口而出的字儿,生生的拐了弯。“您若是喜欢,立刻给您送过去。”

    “不必了,今天没兴致。”说罢,冰皎只感觉自己身上一松,登时,大脑清醒了很多。一丝丝兴奋从惶恐中悄悄滋生。平白的日子太无聊了,突然有这么一出奇遇,也算是一种调剂。小桃又来了,在耳边叽叽喳喳的问着,“少爷少爷,怎么样?没事吧。”冰皎却没有理会小桃的焦虑,反而是暗自懊悔着,当时应该鼓起勇气睁眼看看,或许,也可以说上几句话,说不定,这烂泥巴一样的日子就到头了。可惜了,可惜了。

    此后几天,那男人依旧来,在晚上的时候,母亲的房间自此也“热闹”起来。早上回来时,已不见人影,只剩下母亲梳妆的背影。

    但可以感受到的是,母亲的心情比起前几天来说,到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这几日,冰皎在脑中演习了无数个和那人再次碰到的时候,要怎么说话,以显得自己气质卓绝一些。穿梭于脂粉气味混沌之中,冰皎几乎以为不会再听到那个声音了。那声音却确确实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好精巧的兔儿爷。”确实是那个带着挑逗语气,却依然好听的声音没错。

    冰皎转过头,甚至都没来得及想,如果声音的主人奇丑无比该怎么办,便冲那人展颜一笑。

    “又是你?”冰皎问道,语气故作轻蔑。

    “怎么不能是我?”那人问道,手中的折扇挑起冰皎的下巴,“小兔子,你见过我。”

    冰皎只怪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一看,如今才领略到什么叫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面前那人,着一身青衿,头发就像其他公子哥一般的挽着,却生生叫人移不开眼。冰皎现在才怪起自己的亲娘来。怪她生的太媚太娇,连带着自己的脸,都让人不如意。

    那人点了点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冰皎抬手摸摸自己被点的地方,他手指的温度和他的脸一样温柔。“我不是兔子,我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又不好说,我是这里红牌的儿子,楼里的少爷。便又转了话题,“你来这里作甚?”

    那男子拱手一作揖,回答道,“陪家父来会故人。”

    冰皎不晓得这种地方还会有什么故人,到全不记得画本子里,那名妓与书生的故事了。“还未曾通报姓名,倒是我的失礼了。我名高冰。”

    冰皎也只好回礼道:“冰皎。”

    两人赏花饮酒,月下吟诗,风中舞剑,好不快活。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境况,这两个人会更快活。

    “冰儿,这位以后便是你的姨娘了。冰皎便是你的弟弟。”高父捋着胡须说道。冰皎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母亲说的对,他的嘴唇和自己很像。高父慈爱的看着冰皎,冰皎突然有点不安,想找个缝隙钻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这般局促不安。冰皎低头嘿然一笑,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当今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高氏的族长。幸福像云朵一样,让他觉得不踏实。于高冰来说,恐怕只有莫大的讽刺,时隔多年,这个男人,依旧忘不掉这个浪荡的妓女,他为自己的母亲感到悲哀。望向刚刚还和自己一道谈笑的玉人儿,无端的觉出几分面目可憎来。

    数日后,冰皎依然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把玩着手中玉珏子,手指细细的摩挲着上面那个小小的高字。

    “待三日后,正是良辰吉日,你母子二人可回家。”父亲如是说道。冰皎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怨恨变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福兮,祸之所倚。

    三日后,并未如期等到所谓父亲大人的迎接,赶来的只有来送信的风尘仆仆的高冰,到这里,还是好的结果。不能再坏了。冰皎一直觉得昳丽的容貌带给人的永远只是无穷无尽的好处,从来不思考青楼女子为何悲惨,即使他生于厮,长于厮。在母亲的过度保护下,冰皎从来不曾见过那如狼似虎的恩客。那么丑陋的脸。那么令人生厌的嘴巴,那么肥胖的身躯,像一堵墙一样,挡在冰皎和母亲通往光明的道路的前头。那人紧紧攥住冰皎的手腕,用无比恶心的,词汇说道,“老子捅过那么多逼眼子,还没有尝过腚眼子的滋味。你过来,”那人边说边将冰皎往身边拉,嘴上止不住的淫言荡语,“既是从燕子楼出来的,又何必端着,爷保证让你飘飘欲仙。”那人贴过来的嘴撅得非常高,“能栓头驴。”冰皎一边恶心着,一边腹诽。母亲也慌了手脚,若是自己,便是怎样也无所谓的,偏偏是她心尖上的冰皎,她的儿子,她的希望。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只能靠肉体谋生的女人,除了用自己吸引那泼皮的注意力,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烈日当空,正是当街。人潮如织,只有这一方被自动隔离。那人动作愈发不加收敛,冰皎气的浑身发抖,但是,“不可高声喧哗”这教条,让他羞愤欲死,却不能朝人群呼救。冰皎希望父亲快点儿来,再快点。除了那根稻草,他一无所有。

    那人见冰皎不敢呼救,愈加放肆,“哗——呲”冰皎的衣服竟被撕下大半,母亲红了眼,边朝身后的燕子楼护院求救,边奋力咬向那作恶的手,冰皎也竭尽全力反抗着。母亲那女人的招数对那人毫无用处,像挠痒痒一样。反倒是那人被惹怒,锤头一样的拳头,猛烈的击打着母亲的头。冰皎看着血从母亲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嘴巴里流出来,看着自己的衣服被一点点剥除,什么礼仪,什么教养,此刻只能高呼救命,可是,没有人,没有一个人。无论是眼神冰冷的护院,还是期待中的父亲大人,没有。

    高冰见到冰皎的时候,他白花花的臀露出半个,高高的撅着,脸颊被按在泥土里,全然没有了半点初见时的灵气,只是死气沉沉,旁边那被打的稀烂的人,凭着衣着首饰,能勉强认出是姨娘。那人正处在即将得逞的欣快中,并顾不上许多。直到高冰走到眼前,也没有发现危险。那人多么荒淫无道,高冰才不管那些,两三个招式便将那泼皮掀翻在地,又将冰皎扶起,把外褂给他披上,将人安排到了驿站里。高冰看到了冰皎臀上血阴的牙印,他摸了摸鼻子,什么也没说,将伤药、银两给他放在桌子上,关上门出去了。

    傍晚,高冰又来了,冰皎已经收拾干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问,“父亲呢?”那神态与语气,让高冰觉得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他还是三日前与自己谈诗的少年。“父亲被请去参加氏族会议,便先行出发,我也要去,但不放心,便来此地支会你们一声,不成想……”高冰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不忍心。“不成想,母亲遇害,而我,差点被当街强暴,颜面扫地是吗?”冰皎说。高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两手搭在冰皎的肩膀上,试图给予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这样吗?冰皎想问,最终也没有问出口。只有他自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也忘不掉,母亲那惨兮兮的死状,又因着前面阴暗的想法,怨怼老天,为什么,好的想法从来不实现,坏的想法却落实的如此之快。冰皎又拿出那块玉珏子。此刻的他,本该悲伤的,但似乎,除了最后那一刻的以命相护,母亲之于他,又留不下什么了,仿佛随着母亲的离去,过往的记忆也变得缥缈了。他只是摸摸肩头残留的温度,将脸埋在那外褂中,似乎这样就像在某人的怀抱一样。他对母亲的眷恋,似乎转换了形态,转移到高冰身上,又分流出一小股的不甘,生出对父亲的怨怼。

    无论如何,冰皎现在都是只身一人了。

    月上中天,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冰皎躲在床底下,看到一双皂靴从门口轻轻的走到床前,在床上翻找一阵,最后在床前立定,俯下身来。冰皎喜欢的那张脸就出现在他眼前。再回过神时,已经被高冰从床底捞了出来。高冰看着眼前这个怯懦的少年,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忍不住开口道,“阿皎,你做的很好。”冰皎发现高冰的一个小动作,他总是喜欢在语言不能表达自己的时候握住对方的肩膀,或许是期望对方更好的理解他的心意?冰皎抚上肩头的手掌,想好好的感受一下他的温度,高冰却会错了意,忙不迭的将手从他肩头移开,手尴尬的转移到自己的鼻头,“你知道去高家的路吧。”

    “我知道。”

    “你拿着这个玉珏子去,高家的人会认识的。”

    “我知道。”

    “那,我先走了。”

    “好。”

    不知为何,行了几日,背后那个小乞丐总是跟着,像无端端的生了一条尾巴。可是,他既没有搭话,也没有一点点接近的意思,只是跟着,偶尔,冰皎吃东西的时候,能看到他拼命吞口水的样子。他不搭话,冰皎便不理他。

    阳光越是灿烂的日子,恶反而越容易滋生,比方说,母亲被活活殴打致死的那天,比方说,现在。今日便是,阳光又白又热,冰皎坐在酒楼靠窗的那个小楼上,慢慢的吃着东西。从早上开始,便没有看到那个尾随的小乞丐了。冰皎还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比如,向自己讨几个钱。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概就是说的这种人了。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进门后,尾随的小乞丐便被酒楼的伙计赶出了门外。……他的脚刚刚跨到酒楼门槛的上方,一根食指便狠狠地戳在了肩膀,伙计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身形单薄,目光阴鸷,衣服破烂,浑身脏污,眼珠朝上转了几圈,露出一脸的不屑来,“慢着慢着——你,不准进!”。他捂着被戳痛的地方,瞪着眼高于顶的伙计,质问的话还没出口,指责倒劈头盖脸的来了。“小兔崽子,看什么看?这地方是你能进来的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没看到旁边的牌子吗?乞丐与狗不得入内。”小乞丐眼神瞄向里面的那只打扮夸张,穿金戴银的八哥犬。伙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呸”,一口唾沫便唾在了小乞丐的脸上,只见伙计叉着腰,抖着腿,一只脚点地,“看什么看,那是我们少东家。”小乞丐将脸上的唾沫揩干,转身打算离去。那伙计却有够落井下石,对着他的背心便是一脚。小乞丐吃力飞扑在地上,脸着了地。转过头来,满嘴都是血。伙计看他的囧样,捧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笨蛋!笨蛋!哈哈……”

    冰皎再次看到小乞丐的时候,他的脸上多了伤痕,背心上好大一个脚印。他依旧盯着他。冰皎突然心生一计,买了几个馒头,用纸包着,走到人群稀疏的地方,寻得一处阴凉的石碑,便靠着坐下,馒头放在手边,手帕搭在脸上。慢慢的,能感觉到有人接近,“哗啦——”一声,拿掉手帕,馒头已不见踪影,那背影终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蜷缩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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