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五章 余世始梦

章节字数:4214  更新时间:19-03-31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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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汴京城里人尽皆知,风光煊赫的宁将军抱着一血衣少年从宫里出来,穿过御街,一路往南薰门而去。那少年一双手环住宁将军脖颈,一双眼睛澄澈如深秋天际,眨也不眨看着宁将军,不时拿衣袖给人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宁将军低头看一眼,说不尽的柔情缱绻,眼神虔诚竟像看着一方神龛。

    出了南薰门早有一辆将军府的马车在候着,小厮看见来人拱手回禀:“老爷得知昨夜宫中巨变,料想三少爷便不会再回去了,特令我在此候着,车上干粮银两药材都备齐了,老爷还令我将寒铁枪给您带出来了。”

    “你代我转告父亲,孩儿不孝,不能为他养老送终了。”将白束小心翼翼放在马车上,从车内拿出寒铁枪,这枪是当日这小人儿所赠,泥潭不损铮铮骨,一入华堂光照衣,犹记得那小人儿环在他身后,愿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愿他苦寒不度风沙不侵,愿他鲜衣怒马早日还家。笑一笑,将寒铁枪往地上一杵,“凭君莫话封侯事,从此我再不过问朝中事,再无敌寇可杀,这枪于我无益,便不带走了。”

    翻身上车:“你代我去驿馆找柳文清,让他来找我,他知道如何能找到我。”

    小厮拱手称是。宁琅将白束揽在怀里,扬鞭催马,马车缓缓驶离汴京城门,空余一柄寒铁枪屹立门前,迎着日光熠熠生辉。

    将来自有后人替他拿起这枪,一腔热血染黄沙,立功立业,换家国国泰民安。

    他这余生,只护一人平安喜乐。

    “小束,”宁琅将人揽在怀里,“你看,我们出来了。”

    略一回头,余光所见城墙上站着猎猎身影,身姿挺拔依旧却已有了迟暮之态,再不是当初把他从书房里拎出来扔上战马就赶赴沙场的骁勇将军。

    “怎么了?”白束轻声问。

    “没事,”宁琅收回视线在人肩上拍了拍,“我们去哪?”

    缠满白纱的小手伸出一根手指,宁琅驾着车向着那条小路而去。

    《楚传》有载:澄光二十三年,至正元年,骠骑将军长平侯宁琅因常年征战积病辞世,年仅二十七岁,曾收复西戎北狄,征讨夜秦,解汴京城之困,追封长平公,谥号忠肃。

    自此世间再无宁琅。

    天牢外,一小太监被狱卒提出来,扔在天牢门口的石阶上。

    尽管全身伤痕累累,那小太监还是忍着疼爬起来,瘫坐在地没由来笑起来。天牢外的空气都是新鲜的,深吸了几口只觉那呛了血的肺叶都带出几分凛冽的疼。

    所谓新皇,也不过就是个刚刚上位的小毛孩子,到底不敢抵触祖宗礼法,碍着国丧的面子还不是就这么把他放了。

    不过,真疼啊,看看自己一双手,当初对那个小崽子施刑时只见人咬紧了唇一声不吭,他还嫌力度不够,到他这儿只一个手指他就把祖宗十八代全交代了。果然十指连心,一根竹签子下去眼前都黑了,脑中一瞬空白只恨不得了却此生,那小家伙看着柔柔弱弱的,也不知是怎么忍的。

    缓了好一会儿刚待爬起来,却见一袭身影慢慢逼近遮住了眼前日光,那小太监顺着一双绣着仙鹤腾云的布靴一路看上去,只见人身高八尺,一身绿莽侠装,冲他咧嘴一笑,黑布往头上一套抬起来就走。

    再睁眼就是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道上,自己腿上套着一根绳索,而另一端则是连在一匹剽悍黑马上,一个响鼻热气喷腾,显然已是急不可耐了。

    小太监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话说的也结结巴巴:“你们……你们大胆,我是朝廷钦点放的人,你们……你们想干嘛?”

    “我们不是朝廷的人,”那绿衣男子上前笑了笑,“我们是江湖人,讲究的是一个快意恩仇,不受你们朝廷监管。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那个人,他让你死,就断没有人敢留你。”

    小太监愣了一愣,当即跪地俯首涕泪横流:“各位大侠,各位大侠饶命啊,大侠们无非是为财,我在东顺胡同一家破败院子里还藏了一点钱财,都送给诸位大侠,诸位大侠饶了我罢。”

    “哦?”绿衣男子挑了挑眉。

    “还有,还有……”小太监见有戏,忙不迭道:“翠红轩的红姐儿那是我姘头,我在她那留了几张永泰钱庄的银票,凭票兑现,大侠们尽可以去取。”

    绿衣男子笑道:“你一个太监,还有姘头?”

    小太监讨好笑着:“也就是抱着睡觉,这不是……那啥嘛,图个安慰。”

    “哦,”绿衣男子在人头上摸了摸,“那行,原本打算让你曝尸荒野的,看你这么识时务,到时候送你副棺材。”

    小太监一愣,当即哭嚎:“大侠……大侠饶命啊!”

    绿衣男子手里马鞭一扬,黑马四蹄纷飞,当即将人拖了出去。

    直到人和马都眺望不见,哀嚎声还是不绝于耳。

    柳文清抚了抚身上的尘土,笑道:“果真是个好差事,去把钱都取了,还有几个人来着?”

    手下人道:“回少庄主,还有几个侍卫。”

    “侍卫?侍卫有钱拿吗?”

    “都是些贪赃枉法的侍卫,收受的钱财肯定少不了。”

    柳文清点头一笑,“走,天牢外边等着劫人去。”

    新皇上位又值国丧,举国臣民都等着看这位新皇的举措。萧怀剑也没让臣民们失望,一边有条不紊地筹备国丧事宜,亲自跪经三十六日,终日素服素斋,简直堪称孝悌典范,另一边却肃清宫闱,各房各院各司各部的人员逐一审查,但凡有一点疑点便逐出皇城永不录用。还没等松一口气,全国官场又被血洗,命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将历年吏部任命的官员名单列举出来一一与当年科考结果核对,不符者罢免,即便符合的也要参考上任几年的绩效,领着空饷而不作为的,罢免,与罪臣萧启有勾连的,罢免。

    一时间宫里宫外大换血,新朝新气象,再有新政颁布,上下一效,果然行云流水,毫无凝滞梗阻。

    那日又是被以右相为首的几个大臣堵在乾清宫里,一人手里几张画像,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陛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早日纳妃立后绵延子嗣,以保皇家香火鼎盛。

    萧怀剑脑袋都大了,挠挠头:“朕年纪尚小,这事儿不急,不急。”

    “不小了陛下,”右相不胜其烦道:“您都到弱冠之年了,若不是前几年您外出征战耽搁了,如今小皇子也该满地跑了,想当年先帝有您时也不过二十又一,可您是皇九子啊,更不必说……”

    “右相,右相,”萧怀剑摆摆手打断,“如今国丧期间,不宜张罗旗鼓办喜事。”

    “陛下不必担心,臣都为陛下想好了,”礼部尚书笑呵呵道:“可以先选进宫来不设立名分,等过了国丧再统一分配,这样就不算纳妃,既不违祖宗礼法又能解当前之需。”

    萧怀剑心里只道朕一点也不需,这礼部是不是太闲了,天天净想着怎么钻祖宗的空子,改天得给他裁冗裁冗,面上却还是强颜欢笑道:“朕如今刚刚继位,政务还没理顺,实在有心无力。”

    “陛下勤于政事这是万民之福,只是这与纳妃并不冲突啊,政事白天干,那什么晚上干,劳逸结合方能事半功倍啊!”

    众大臣:“右相所言极是啊。”

    萧怀剑:“……”

    恰在此时门外太监来报:“启禀陛下,燕王萧启抓到了。”

    “抓到了?!”萧怀剑腾地站起,直把诸位大臣吓了一跳,“怎么抓住的?”

    太监回道:“今日清晨大理寺一开门人就五花大绑在门外石狮子上了……外服都被扒了,只穿着一身亵衣亵裤,看手法好像是江湖人干的。”

    “哦?”萧怀剑愣一愣,当即明了,笑一笑:“还真像是那位江湖朋友干的出来的。”

    “大理寺丞请示陛下该当如何处置?”

    萧怀剑想了想,反倒又坐了下来,“告诉李英,把人收监天牢,伺候好了。”

    太监愣一愣,抬头又看了皇上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这才拱手退下。

    萧怀剑看着桌上一摞奏章,终是会心笑了笑。没抓到人之前他寝食难安,日日想着等人抓到一定要生啖其肉,让人尝尽世间酷刑,如今人抓到了,他反倒静下来了。萧启心高气傲,对他最残酷的刑罚便是将人的心气一点点消磨掉,直至自己对自己心生厌恶。他这种人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日复一日的毫无希望。

    右相轻咳一声:“陛下……”

    萧怀剑笑着摆摆手:“允卿所奏。”

    “啊?”众大臣一脸茫然。

    “朕说允卿所奏,”萧怀剑笑道:“那什么孙太傅的孙女,卫将军的妹妹,你们看着办罢。”

    足足过了半个月萧怀剑才第一次去天牢看他这所谓的五皇叔。

    衣物虽是脏乱,但看得出还是打理过了,与那些蓬头垢面的天牢囚犯截然不同。只是再也不屑装那副温和的表象,睨了萧怀剑一眼,笑道:“还是憋不住了,想来看看你的杀父仇人?”

    萧怀剑冷冷道:“不只是杀父仇人,还是杀兄仇人,是整个大楚国的仇人。”

    萧启嗤笑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对付我这个仇人?凌迟?腰斩?五马分尸?”

    “不,”萧怀剑道:“再怎么说你都是我皇叔,我会好吃好喝伺候好你,直到你天命所归,寿终正寝。”

    萧启总算抬头正眼瞧了人一眼。

    “五皇叔对朕给你选的这个府邸还满意吗?这片牢房里关的尽是死刑犯,日日哀叹自己时日无多,但皇叔你不同,你不用忧心这个,你会一直在这儿待下去,这间牢房朕给你留着,死了也是烂在这里,最后化作白骨化作齑粉也还是在这儿。”

    萧启眼里寒光一闪,冷笑道:“我活在这世上你能心安吗?你就不想为萧染报仇?萧染死的时候我就在场,看着他一点点倒下去,眼里的不甘和恐惧我都看见了,真是人间盛景,蔚为大观。”

    萧怀剑指节握的青白,终是慢慢松开,“朕会让你看到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盛景,朕要让你看着这牢房里终有一日再无死刑犯,朕统治下的大楚,万国来朝,国泰民安,朕是万民敬仰的皇帝,而你只是天牢里的囚犯。朕已告知太史令将你的名字划去,等你死后再无人提起,你就在这天牢里郁郁而终烟消云散罢。”

    “萧怀剑!”萧启猛地站起,“你凭什么抹去我的名字!成王败寇,我虽算不上功成,却也是一代枭雄,史官无偏依,你无权抹去我的名字!”

    “皇叔,功成者才有说话的权力,败寇就只能任人宰割,”萧怀剑笑了笑,“皇叔歇好,朕改日再来看你。”

    “萧怀剑!你有种就杀了我!”萧启攀住拦木,“你有种就杀了我,否则我日日诅咒你萧楚江山,天灾人祸,国破家亡!”

    萧怀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临走又吩咐道:“看着点,别让人死了。”

    出了天牢,明媚的阳光一打,只觉一身阴霾通通散尽,山河清明,百废待兴,他就要让天下人看着他是如何整顿河山开创盛世的。

    四月后,栖霞山。

    正值漫山红透,枫林霜染,明艳胜过二月繁花,一席白衣踏着苔痕阶绿漫步而上,衣袂飘飘,翩然出尘,走几步回一回头,笑道:“师父莫不是人到中年,力不从心了?”

    宁琅笑一笑,只道:“我从不从心,你不知道?”

    “师父~”白束嗔怪一声,面色一红,与霜打红枫相映,美不胜收。隔着三两步台阶问道:“那师父为何走的这么慢?”

    宁琅抬头看了看,点点日光透过枝叶罅隙投下,攀上玉润脸侧,眼角一颗小痣直映的枫林都失了颜色。

    只道:“我找这漫山红叶里最好的一片,赠予良人,换得与君归。”

    白束言笑晏晏,眼里漾着一池春水,“那师父找到了不曾?”

    “找到了。”

    两步上前,将那小人儿环抱怀中,从那小人儿头上摘下一片。白束刚待去取,却被借机一躲,隔着红叶落下一吻,冷香萦绕,经久不散。

    执起那只纤细小手,指尖莹润似玉,指节皙白若荑,笑问:“与君归?”

    白束眼角弯弯一笑:“与君归。”

    “师父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力不从心了?”

    “不是力不从心,是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要做甚?”

    “嗯……自然是做些从心之事。”

    -正文完-

    作者闲话: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给自己撒花……过两天更两条番外,嗯,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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