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百七十四章:蛇鳞

章节字数:3130  更新时间:23-10-13 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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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尔莱特·艾瑟斯在一张矮床上苏醒。

    他有点茫然地望了被烛火映亮的灰色帐布半晌,才缓缓地翻身想要坐起,可是视线仅是一转,就落在了自己枕边的左手手腕上,原本遮蔽其上的织物和兽皮已经不见了踪影,手腕内侧明晃晃地生了一片隐约虚幻的银色的鳞。

    他一下坐起身来,伸手向四处摸索过去,随后发现在这张铺着兽皮的简陋矮床上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细长羽毛,充作枕头的则是自己的斗篷,他一把拽过斗篷之后,便见下面压了张半透明的微微泛白的皮。

    看到那张半透明的皮之后维尔莱特才算是微微松了口气,他伸手拿过那张皮,一端压在手腕内侧的鳞片上抵住床沿,以右手将另一端拉长之后绕过手腕裹紧,几息之后兽皮的那种半透明质感逐渐消失,手腕上已不见了先前那片虚幻的银鳞。

    他抬头环顾周遭,耳旁能听到隔开一段距离后有人压低嗓子说话的声音,更远处也传来或商讨或争执的声音,而那种微末的震动也告诉他,在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人往来穿行。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某座帐篷的最边角处,用一扇木框和兽皮绷成的隔断隔了单独的两张矮床出来,其一就是自己所在的这张,对面那张上,蜿蜒披散的水蓝长发告诉他那是凯罗莱雅·兰希。

    他悄无声息地下床走到了隔断之后,另一面暂时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但隐约能听到一些呼吸,只是从频率判断大多意识不清,他小心而缓慢地绕过隔断,只见在隔断之后,有扇差之不多的同样以兽皮绷成的隔断将两扇隔断间的地方隔出了大约十来张床,这些矮床上都躺着人,而且大部分伤得不轻。

    而在一众矮床的正中,有张不大的方桌,桌上堆了不少的字纸和药品,一个白发的高个男人正坐在桌边,不时往纸上添些东西。

    维尔莱特无声地走过去,就见男人的手边有个托盘,盘里放着一杯闻起来像酒的液体和一些窄刃的刀具,另放有一条维尔莱特极为熟悉的透明小蛇,只是这条小蛇此时已经死去,细瘦干枯得像是一条被卷起的蛇蜕。

    联想到手腕上那明显又扩大了一片的虚幻银鳞,维尔莱特一时静默不语。

    “这是第二次了,”桌边的瑞雅尔一面做着记录一面头也不抬地说道:

    “第二次用蛇毒救你。”

    

    维尔莱特带着点怔然地在瑞雅尔的对面坐定,瑞雅尔抬眼看了他一眼,顺手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从托盘里取出一把小刀,用白布蘸酒后开始细细清理。

    维尔莱特又发了一段时间的呆,才有些艰难地将目光重新在瑞雅尔的身上落定。

    “您之前可从未提及特利特是您的姓。”

    “我不提,是因为那对我已经没有意义,”瑞雅尔的声音很平静,“我之前就同你提过,生下人形的异血就等同于是生下了一个容器,容器的资质就决定了他之后能承装多少东西,”说着他轻嗤一声,“像我这种天生有着恒定异化特征,根本做不到自行平复收起的,对家族而言就是彻底的残次品。”

    “可您早就是一阶了,”维尔莱特放低声音,“现在也已经能异化成完整的蛇形。”

    “那是借助了外力,”瑞雅尔放下小刀,从桌下摸出几条一端扣在桌沿下方的皮带将手臂在桌沿上扣紧,“这个外力不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而得到这个外力本身,就意味着已经从特利特家族完全脱离。”

    维尔莱特刚想说点什么,忽然看见瑞雅尔拿起先前的小刀,朝着自己手臂上生出的白羽根部划了下去,猩红与锈蚀瞬间蔓延开来,而瑞雅尔的神情平静如昔,他放下小刀转拿起镊子,夹住白羽的根部将它从血肉里生生扯出,再将染着血的白羽丢进托盘的角落里。

    “您……您这是做什么……”维尔莱特震惊得连掀动嘴唇都显出费力。

    “清理月鹫污染的残余,”瑞雅尔换回小刀重新切向第二片第三片,“兽王的血比普通同类魔物更具侵蚀性,能处理还是尽早处理。”

    “老师的毒液呢?”维尔莱特猛地站起,“我记得您身上随时都有——”他的忽地目光落定在托盘里那条死掉的透明小蛇身上,声音立时战栗:

    “是……是这个吗?您用在我身上了?老师留给您的?”

    瑞雅尔手下不停地切开皮肤拔出羽毛,声音依旧安稳平静:

    “你和我们不同,终究是纯粹的人类,没有我们这样的异血甚至是来源于凶兽的异血打底,月鹫的侵蚀对于你而言会影响更深更难清理,用强势过兽王级月鹫的毒液冲刷你的血液好让月鹫的污染自行退避,是对你之后影响最小的处理。”

    维尔莱特按在桌上的手掌无声攥紧,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去道歉或致谢意。

    “但是我刚才也说了,”瑞雅尔稍皱着眉头将已经堆成一小堆的染血羽毛往托盘更边角的地方推了推,“这是第二次用毒液救你。”

    维尔莱特抿着嘴唇垂头去听。

    “蛇血和人类的融合度算是很差的,特利特家族不过是因为人数还多,生得起也死得起而已,”瑞雅尔稍稍叹了口气,“你接受过越多毒液的浸染,将来就越难清理干净,明面上或许能做到看不出问题,但你有可能会像特利特家族的某些人一样难以留下后裔,就算将来的妻子能够怀孕,也多是流产和死胎的结局。”

    维尔莱特只是摇头。

    “我可以不清理。”

    瑞雅尔看他一眼,没对他的想法置评。

    之后有漫长的寂静,直至瑞雅尔清理完了整条左臂,对着右臂的残余犯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先放下不提,转手开始收拾桌上的记录和残余痕迹,维尔莱特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忙压低了声音问询:

    “那件事结束了吗?”

    瑞雅尔叹了口气。

    “暂时无法知悉。”

    “什么?”维尔莱特懵了一下。

    “楠焱小姐被带走了,”瑞雅尔未作回避,“是被温特妮丝——她就是月鹫家族仅存的三位兽王级月鹫之一。”

    维尔莱特震惊原地。

    “这不——不,不对,您没有,没有认出她来吗?”

    “我之前从没见过她,”瑞雅尔回以一个抱歉的神情,“灰败之疫后安塔西大人和家族里的月鹫们就开始了隐居,除了在那之前就认识她们的人,没人知道她们的外形和真名,但就算这样还是发生了凶兽被擒的事情,好几位月鹫死在了那次的劫难里,她们之后就更不可能公开现身人群,而我开始侍奉那位先生,是在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的事情。”

    “可,可就算您不认识,老师也……”维尔莱特还是有点难以相信,“老师也是兽王……”

    瑞雅尔轻轻叩了一下桌子,示意维尔莱特周围矮床上昏沉睡着的伤者们,维尔莱特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立时安静下去。

    “那位先生自然是认识阿尔特家族剩下的兽王们的,毕竟,呵,毕竟她们还算是他的晚辈,不过我为了作为监督者参与到苍月会的行动中,提早从那位先生身边离开,因此没有机会报上她的形貌和姓名,在之前不认识的情况下也没办法断定——在特利特家族的时候,我们这样的消耗品只会被充作家族边缘产业的仆役,而在我离开特利特家族之后……”他稍稍笑了一下,“那位先生也不是她这样与凶兽隔开好几代的兽王所能轻易触及。”

    维尔莱特只觉得思绪跟身体一道僵硬,只有指甲缓缓陷进掌心。

    “我答应想办法让她参与的时候,没人提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瑞雅尔看他片刻,轻笑一声说:

    “她的安危你暂且可以放心,她们不会敢伤及继承人的性命,如果为此引来德兰敌视,不必等那位院长阁下动手,其他大人和他们的家族就会先行把她们清理干净,毕竟,如今两方的故作不见是异血希望维持的现状,而非世家希望的。”

    维尔莱特只是沉默着,并未立时赞同也未立时质疑。

    “这次的事情主要还是阿尔特家族自身的问题,她们历来就不怎么遵守规矩,也是最轻视人类的一群,”瑞雅尔擦干手上残余的水迹,轻轻叹了口气,“那位先生和其他家族都以为,灰败之疫的事情之后,她们多少会收敛一些……但,或许是在久远年代被奉为信仰的原因吧,她们始终对人类抱以蔑意。”

    “可是……万一呢?”维尔莱特声音有些发闷地问,“她们既然敢冒着被世家也被其他异血家族追缉的危险强行带走继承人,就不会完全不敢伤她性命,或者,或者直接把她带回北境……如果她们真的这么做了,现在还在营地里的,即便算上您,对上两位兽王,一样难以匹敌。”

    “这点尽可放心,”瑞雅尔的神情依然平静,“如果她们真的胆大到想带着继承人离开这里,那她们必定会在踏入北境之前丧命。”

    没等闻言微惊的维尔莱特问个详细,帐外骤起的嘈杂就令瑞雅尔瞬时注意,他随即向维尔莱特示意呆在这里,转过兽皮隔断就向帐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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