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芳华飘摇  第一章 思念的弦

章节字数:5697  更新时间:14-04-21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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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我叫秦殇,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已,没有人知道我的故事,更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浚县的人都道“涵漪”的秦老板不仅富可敌国,而且容貌俊朗的让女子嫉妒,然而对于这些,我只是笑笑,不可置否。

    我想我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一个可以回归自己真实身份的机会,可是韩子湛,那个我苦恋的如神祗般的男子却不知所踪。

    所以我只有沉默,宁愿这样假凤虚凰地活着,宁愿别人定位我为“贪婪好色”。

    时间或许过的太久了,我似乎遗忘了太多的东西,甚至遗忘了自己曾经还拥有着那样的宠爱和关怀,遗忘了自己还曾拥有着两个美丽如梦的名字。

    我是前定北大将军陈沅江的女儿陈茗漪,也是秦悦娉的女儿秦羽裳——我曾有着两个不同的身份,两个足以让别人艳羡的身份。

    陈沅江,曾是天阙王朝威风赫赫的定北大将军;秦悦娉,曾经“秦月山庄”如传奇般的神秘女子,家境富有,一生未婚,曾惹得世人无限遐想,“据说”容貌文采天下无双。

    然而,我却是陈沅江和秦悦娉的女儿,陈沅江最疼爱最愧疚的女儿,但是,世人却不知陈沅江还曾有着一个视若珍宝的女儿。

    思念如弦,在这样麻木漫长的日子里,我想我是冷漠的,戴着虚伪的面具,笑容不真实而悲凉。

    我还有着一把瑶琴,是母亲秦悦娉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母亲是一个梦一般的女子,不真实而虚幻,不真实的连她的瑶琴也恍如月华,琴叫“锦瑟”,华丽的悲伤——这个在别人眼中神秘莫测的女子,她的一生却是在忧郁和等待中度过。

    她常常对我言道:“裳儿,在这个污秽的世界上,女子只有坚强才不会悲伤。男子,尤其是清俊的男子都凉薄如斯,所以你要理清自己的心智,不能为男子所左右。”

    可是,她大部分的日子都在发呆,或者弹着一遍又一遍的曲子,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思念”。

    我在母亲的怨恨中长大,但她在临终前却让我到京畿宛城去寻找陈沅江,那一年,我十三岁。

    十三岁的我身量不足,没有母亲的忧伤和怨恨,只有更胜于她的美丽和她几乎不曾有的笑颜,那时,母亲的身体已经被常年累积的怨恨消耗殆尽,她躺在绣满百合花的蓝色锦被上,单薄瘦弱,冰霜冷漠的脸却美丽如昔。

    她的眼睛是最美丽的,然而那时却凝聚不了精神,有着朦胧的雾气——显然,她又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去了,慢慢地,她的嘴角含笑,那一刻,我竟是呆了。

    母亲的美,是婉转的,即使她一直漠然,但她的琴音却如同天籁,高山流水,空谷回声,令人震撼。

    她钟爱百合,钟爱蓝色,于是,有她的地方,都弥漫着淡淡的百合花香,蓝色的衣裳随风飘动,衣襟、衣袖、衣摆的百合花竞相绽放,翩若惊鸿,母亲的美,更是飘逸的。

    母亲曾对我言,裳儿,你没有父亲;她还曾对我言,裳儿,天下的男子个个薄幸。

    这样说着的时候,我觉得母亲的脸总是笼罩着一层悲凉的薄幕,难以穿透她的心,这时候的母亲是冷酷无情的。

    然而,此时此刻,母亲的嘴角竟慢慢地溢出笑意来,顷刻间,屋内盆栽的百合花俱失去了光彩。

    “裳儿”,母亲叫我,目光和缓:“我一辈子为情所累,一辈子都在等待、怨恨,日子…也就这么到头了,可是,裳儿,你还这么小,叫为娘如何能够放心离去?”

    我一怔,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她说这样的话,害怕她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我,虽然我曾不止一次地埋怨她给我的负担和责任,还不止一次埋怨她让我学那些晦涩的诗词歌赋。

    我突然很想流泪,看到她不复平日的羸弱模样。

    她有些有气无力,眼眸中已没有了昔日的光彩,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她的眼睛,那是怎样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淡淡的紫瞳,流光溢彩,凝聚了无数的诗篇画章,可现在这双眼睛却是暗淡呆滞的,她徐徐地说道,仿佛说的并不是她自己:“我曾是那样怨恨你爹,怨恨他的始乱终弃,怨恨他的多情,可是,裳儿,到现在,我才发现是我自己的心结困阻了自己一辈子,我…竟然不再怪他。我去了之后,你就到宛城去找你爹吧!”

    那是母亲临终前一日给我的嘱托,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我的父亲原来还没有死,而且还是天阙王朝的定北大将军。

    我记得我是哭着冲出了母亲的房间,故意忽略了她的担忧和后悔。

    现在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我就知道陈沅江对她的痴情,知道她对我的希望和寄托,更能懂事地理解她劝慰她,她走之前也不至于那么遗憾,而我,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悔恨。

    我记得,自那日之后,我便有了怨恨,尤其当我真的找到了陈沅江之后,便延续了母亲那一辈子所伴随的怨恨……

    将母亲安葬之后,我在她的书房里找到了她一生中最钟爱的瑶琴,我还记得在放置瑶琴的桌案所相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的男子俊逸不凡,眼眸清冷,题诗的字迹清秀流转: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母亲啊,你的心曾是怎样的悲伤?

    我几乎可以立刻肯定,画上的男子是陈沅江,我的父亲……

    ******

    景浩廿三年元宵节前夕,天色阴沉,雪花纷扬,如同飘舞的柳絮,灵动素洁,就是在这样一个傍晚,我带着丫鬟雅卿和侍读秦磊来到了宛城——天阙王朝的都城。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打算投靠陈沅江,然而在宛城的第一茶楼“湘愿”我遇到了陈念娉——据说是当时陈沅江很宠爱的女儿,骄傲跋扈,这让我改变了注意。

    记得在母亲的书房看到陈沅江的画像之时,我曾有一时间的恍惚,那的确是一个出色的男子,仅仅是画像,便具有着令人屏息的神采,这种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不会让人忽视的,于是,我突然有了一个决定——待母亲的孝期守满之后,便去宛城寻找陈沅江,但只是见见而已,因为我很想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居然能让母亲将一辈子的怨恨化为释然?

    到了宛城之后,我遂让秦磊寻找宛城最风雅也最奢华的客栈,他却告诉我在宛城最有声望的是其第一茶楼“湘愿”。

    我们便驰车而往。

    在母亲过世之后,其实我并不担心以后的生活,母亲虽然一生忧闷,但她却是一个商业奇才,头脑慎密,心思善转,她以一种他人无可比拟的智慧将“秦月山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身家不菲,储藏丰厚,若非如此,我根本无法支撑“秦月山庄”的未来,也正是因为母亲给我留下的这笔财富,我才能顺利地打理之后的产业“涵漪”。

    估计湘愿的伙计见多了贵胄,因此当风尘仆仆的我们在投宿之时,一名店侍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只见他不屑地打量着我们的倦容,面无表情地推辞着雅间已满,耐心不足的秦磊气恼不过,遂将厚厚的一叠银票甩出,那伙计便立即换了语调,嬉皮笑脸地将我们迎到了“兰坊”——湘愿最好的雅间之一。

    我心中冷笑,好一个势利的小人,原来京城的风气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一番波折,我们便在湘愿住了下来。

    其实,在未见到陈沅江之前,我曾让秦磊租了马车和雅卿一起在陈沅江的府外久久凝望,我看着门屏上烫金的“陈府”匾额,突然为母亲感到不值,那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女子,竟然会为住在这样如此一座府邸中的官场俗人唏嘘落泪、牵挂期盼了一辈子。

    世人皆晓“秦月山庄”风景逸人,如梦似幻,却难觅其迹;世人皆闻“秦月山庄”的主人风华绝代、文采品貌惊绝,却难窥分毫,可是母亲啊,你到底用了怎样的心智才将“秦月山庄”和自己隐藏,让世人以为自己一生未婚而遗憾重重?

    而这个官场的俗人陈沅江,又是怎样改变了生活在神秘和传奇中的你?

    如若母亲你真的是心甘情愿,然而,你又为何忧闷了整整一生?

    陈沅江的府邸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可以看到府中后花园的槭树矗立,失去了繁叶的枝杈显得苍凉而单薄,如此官位十足而又缺少情感的府邸,让我突然间觉得萧然无味,于是,我随即打算回至湘愿。

    而此时,一阵马蹄声自前方传来,马蹄踩在厚厚的雪层上,并不清脆,反而有些“闷闷”的声音,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马儿通体雪白、精神抖擞,马上的人却很张扬,一袭白衣,距离遥远,我看不清相貌,却直觉是个年轻的男子,在陈府门前停了下来。

    ……

    在回湘愿的路上,面对着雅卿和秦磊不明所以的眼神,我只是笑笑,未曾言语,他们了解我的性格,我不说的事情他们是绝对不会过问的。

    母亲隐藏了自己的内心一辈子,作为她的女儿,我却不知道她的故事,甚至不曾了解于她,其实对于这些,我是有些耿耿的。

    撩起天蓝色绣着简单花纹的围帘,透过马车的窗格,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为即将到来的元宵佳节忙碌着,似乎并不惧于这冬日的冰寒,节日的气氛酝酿的很浓。

    陈府门前白衣男子与守卫的对话又浮现在耳边:“你家小姐可否在府?”他的语调轻快,清爽干练,有掩饰不住的兴奋飘然。

    只见守卫恭敬地牵过他递去的缰绳,躬身道:“陆公子好,小姐吩咐了,公子到后让您去翩然亭找她,小姐稍后就到。”

    我看到他风度翩然地平整了一下衣衫下摆,迈进了陈府的大门。

    陈沅江居然还有另外一个女儿,这大出我之意料,而且我倒是没有想到在元宵节的晚上便遇到了陈念娉——陈沅江那个名正言顺据说还是很蛮横的女儿。

    在兰坊的客房中,我多少有些愁绪,而且这很多的愁绪还是源自对母亲的感慨,母亲一生骄傲,怎么会喜欢上有别的女人的男子?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确很是迷惑,为何母亲直到逝世,陈沅江都不曾到“秦月山庄”寻找过她?

    其实这些并不是疑问,陈沅江当然不止一次地寻找过她,只是母亲的误解太深,一直都不肯相见,以致于困在自己垒筑的心牢一辈子。

    这当然也是在我后来又回到秦月山庄后无意中看到母亲的手札后才知道的,那个时候我也才知道陈沅江对母亲的爱是多么地深刻,只是那时我已经来不及后悔。

    将“锦瑟”放置好,调罢音,却觉得有点烦闷,便招了秦磊去寻找一间店铺。秦月山庄风景如画,庄后是大片的茶园,我常常在茶园丛中游曳,无疑地,我喜欢这片茶园,更喜欢茶所带给我的诗情画意和欢乐。

    为此,母亲非常不满,我知道她不想我在下人面前失了体统,可是十三岁之前的我喜欢自由,不喜欢束缚,我记得有一次,秦月山庄梦湖的荷花正开的娇艳,便脱了丝履下去采摘,因此差一点溺水身亡,母亲的惊痛和伤心我至今难忘,后来我终于收敛了些。

    即使不经商,母亲留给我的财富便足以支撑我今后的生活,其实母亲也并不想我从商,可是我不想就这么沉沦或者就那样按照她的嘱托去投奔陈沅江,而如若该变现状,我如今最想做的则是经营茶道,选择这个,我想可能基于我对茶叶的情有独钟吧。

    理了理思绪,我还是弹起筝琴,竟也是母亲弹过的曲子——陇首云飞。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立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

    思悠悠。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曲韵正浓,遥遥地,仿佛从湘愿的后花园深处传来了管箫的和音,平仄跌宕,声调圆润,其造诣和功底竟高出我几分,我赫然一震,疾步离开琴案开窗巡视,而那厢的箫声却果断顿停,余音飞逝,片刻之后,一切皆归于完全的寂静,我无奈一笑,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失落和无靠。

    ******

    景浩廿三年的元宵,是属于别人的,彩色而奢华,我坐在湘愿二楼大厅临窗的位置上,看着楼下纷扰的人群,繁复美丽的花灯,心中味道沉滓反复,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够在陈沅江不设防的情况下见到他,并且不让他起疑和认出我,虽然,我的相貌和母亲并不十分相像,但是那源自母亲的神韵绝对隐瞒不了陈沅江,仅仅一幅画像,陈沅江眼眸中的了然便令我望而却步。

    那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微风扬起蔚蓝色织锦的窗帷,窗帷随风舞动,形状瞬间千变万化,居然分外动人,似乎遗传了母亲的爱好,我也喜欢蓝色,无论淡蓝、天蓝,还是深蓝、海蓝,我都莫名的热爱欢喜。

    我之所以能在湘愿就这么住下来,除了“湘愿”名字中蕴含的无尽深意之外,这里的陈设规划也极尽烘托,整个湘愿的布局质朴又不乏高雅,高雅又不乏清幽,能这样巧妙设计,湘愿的东家值得相交,可是直到今日还未曾相见。

    冬日的风吹拂而来,居然感到冷意袭骨,不禁缩了缩脖颈,新做的寒衣竟然抵挡不了这冷寒,雅卿忙为我披了御寒的披风——蓝色的丝绒底面,具有荧光色泽的丝线黹绣着朵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针法细腻,百合花似绽似合,生灵活现。

    百合花,其实也是我的最爱。

    听说宛城沁凉寺的主持精通佛经,我便遣了秦磊去下拜贴,对佛经产生兴趣,是在母亲病重的时候,按母亲的说法,佛法可以净化心灵,可以助人忘却一切的痴、嗔、怨、忿。

    秦磊还未归来,桌台上放置一壶清茶,淡淡的苦涩,却很投我的脾胃。

    我的座位特意让店小二用一副山水屏风隔开,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变了很多,很想把自己隐藏起来,但同时,又害怕孤寂将自己扼杀,渴望着关怀与温暖。

    “念娉,这临窗的位置你可喜欢?”一个清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声音甚是熟悉。

    “文航哥,湘愿我们倒是常客了,二楼大厅从来就是开阔畅意,怎么今天突兀地多了障碍?”一个清丽、骄傲的声音在那清爽的声音之后响起,充满了挑衅和不以为意。

    我意识到麻烦来了。

    果不其然。

    只听那店小二讨好道:“知道三位主子要来,就备了临窗的位子好让各位主子观景猜谜,隔壁的客人在本店住了有些日子,来者都是客,互相让让可好?小的给各位主子作揖了。”

    “本姑娘今天要包全场,你替我清理了那些个碍眼的可好?”那清丽的声音不依不饶。

    我看了一下雅卿,只见她眼中怒气逐渐凝聚,我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娉儿,不得无礼!”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中间夹杂了一些衣襟拉扯的细微声响。伴随着这句劝慰,只听见“晃铛”一声巨响,遮挡我们桌台的屏风轰然倒塌。

    顷刻,三张不同表情的脸出现在我眼中。

    为首的是一张美艳的脸,我竟有一时间的恍惚,这张脸和母亲居然有三分相似,明眸皓齿,身形袅娜,着藕荷色霓裳,衣襟处的水纹图案若隐若现,仿佛拥有无尽的生命,惹人惊叹,而她外罩的白色狐裘披风更是少见的珍品,耀眼眩目,白狐本就少见,可她却能随意穿就,身份地位的显赫不言而喻。只见她梳着繁复的“追月髻”,一支透绿的梅花碧玉簪斜插发间,随意而动人心弦,嘴角含着嘲讽的笑意,眼神凌厉,挑衅地看着我和雅卿。

    在她的身后立着一袭青色锦袍的华服男子,二十岁左右,容长脸,卧蚕眉,格外斯文俊逸,眼中全是无可奈何和歉意,我没来由的心中一动,这男子好生面熟。

    最后映入眼帘的男子着白色丝缎儒衫,头簪红色缨冠,一脸的桀骜不驯,眼神漫不经心的追随那女子左右,偶尔流露出一些看不清楚的情愫,间或有鄙夷一闪而过。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挑衅的三人,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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