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暗香浮动  第21章 重阳之约

章节字数:5437  更新时间:14-04-21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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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晓知自己有偏爱百合花的嗜好,其情其爱,自以为他人皆无能赶及,然而,那位莫名出现的贵公子尹框,其对菊花的偏爱程度却让我顿生了一种自叹弗如之感。

    最初见他之时,通过他所着衣衫的亳菊纹饰和缭缭菊香,我就从心底隐约地判断到他应该是比较偏爱于菊花的,然而,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对菊花的偏嗜居然已经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致于眼中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景观与存在。

    我甚喜双头百合花,但是在喜爱之余,却并不排斥其他的美丽事物,如青竹、红梅、枫叶、雨荷、白雪、浮云……同样亦为我所爱、所惜、所念,亦可以如此概论,凡是美丽的景致,凡是婉约的物什,我都会由衷地热爱欢喜,沉醉徜徉,流连忘返……

    正是因为百合花更能引起我的遐思感怀,所以,当那些秀雅怡情的景物与百合花相较之时,我则是比较偏爱于百合花的——尽管百合花品种寥落,花色单调,生命脆弱。

    然而,尹框却并非如此,正如他之所言,他独爱菊,而其所言的“独爱”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独爱”——偏执唯一,心心念念,痴迷成狂!

    虽然只见过他才不过两三面,还尚不了解他的品性与身份如何,但是我却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对菊花的独恋之情,因为他恋菊的细节丝毫都不加掩饰地展示在了他所穿就的衣服上——

    明汝山上,其所穿就的墨色纹锦,整个衣衫内皆镶嵌着若隐若现的暗金丝线,针脚融合交汇,宛然勾勒出了一幅次第逼真的金色亳菊图案,竞相开放,活灵活现。

    陶然亭内,他一袭素洁无华的白衣,乍视之下,其衣衫上似乎并无特别的纹饰,但若迎着夜光烛火仔细观之,其实就可以发现此白衫的袖襟处俱都细腻地绣黹着一种名为“太白积雪”的菊花纹理,绣工精美,手法隐略。

    从服饰的纹理、特制的熏香、再到他所居住着的其内植种着浩荡无计且菊种极为珍稀的“浩菊山庄”,他对菊花的嗜爱之心简直无与伦比,可谓根本无人堪与其相较!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着一个让人委实难以接纳的奇特习惯——那就是他在偏执于菊花的同时,还会不自觉地把他自己对菊花的嗜好潜移默化地加注在他人的身上,让他人亦真心地接纳菊花,并以此作为改变基准,逐渐地变他的嗜好成为自己的嗜好。

    故而,当我紧拈着他特地送来的“赏菊请帖”,复凝睇着面前这数十盆以“请帖”为名而赠送而来的品种皆不相同的菊花盆栽之时,我的心绪几近濒临崩溃,内里的激荡之情亦无能用任何的言语来形容——

    因为他唯独偏爱于菊,所以,凡是菊花都能引起他的温柔相待,相应地,他亦尤为珍惜菊花的枝叶茎蔓,以株株的盆栽而非离根的花苞来赠予他人,寓意则极为明显,那就是他希望接收者亦似他般同样地顾惜并珍爱他所挚之物,更似他般时刻都维护菊花那曼妙的身姿与活力。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打开请帖,看着上面含义浅显的诗文字句,再抚摸着请帖边沿绘制着的枝理错落的十祥锦塔菊纹饰,我的心中不禁升腾起郁浓不断的懊恼之情——

    彼夜,他以“尞城让房”的谢礼相迫,邀我务必于重阳之日到临他的“浩菊山庄”去赏菊品花,虽然起初我对他的精细计较有诸多的不满,但是最终,我已然爽快地应诺于他当日必定会如期到至。

    然而,他显然是不信任于我,因为生生地怕我失约于他,所以,才特地遣人送来赏菊请帖与菊花盆栽,着意地提醒我即将到来的重阳之约,如此明显刻意的小人心思,几乎让我长期树立的信诺形象于顷刻间毁于一旦,其颠覆效果至斯,教我如何不愤慨,教我如何不别扭,又教我如何不生气?

    我下意识地蹙紧眉头,咬了咬唇,心中则一直忿忿难平,这时,却忽然从请帖内侧飞落出一张折叠规整的薛涛纸笺,纸笺芬芳,菊香缭缭,其上的字迹潇洒飘然,自成一体:“重阳之约,我自然信任于你,只是浩菊山庄的门禁森严,守卫奇多,若无凭证牌符,根本无能进入,因此才特意送至‘赏菊请帖’,以作你的通行之用。”

    见状,我一讪,方才明晓自己原来错怪了他,于是,便不由得羞赧惭愧起来,同时心中亦嘀咕了一番,算上今次,自己已然是第二次误解于他。

    念及于此,遂自嘲一笑,那夜于陶然亭候等韩子湛赴约的不快场景便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了解了尹框调查涵漪并调查于我的真正缘由之后,已经是深夜的亥时初刻,然而最终,韩子湛都未曾现身于陶然亭内赶赴于我的“不见不散”之约。

    惶然凄楚之下,我遂厌倦了继续与尹框纠缠应对所谓的关于天阙茶市之利益去留的问题,便再次直接地向他言道:“天色甚晚,夜深露重,我不该再继续久滞于此,还请告辞,后会有期!”

    闻罢此言,他亦未再强势挽留,只是礼貌性地应道:“甚是如此!不过,在下着实不放心秦姑娘你深夜独自一人归家,承蒙不弃,在下觉得还是亲自护送你安全回府方妥。”

    想到杨赜与他驾驶的那辆停靠在萝水之畔的马车,我遂还之一礼,继而爽落地拒绝他道:“刻下,我的车夫早已在前方不远处的京道上备好马车候滞于我,所以还请公子放心,我并非是独自一人归家,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扬了扬眉,幽深的眼眸中渐渐幻化出一种不明的流光异彩,清澈怡畅,倾倒众生,片刻后,才方淡淡地回道,听闻之下,其语调虽然无比之诚恳,但内里却又仿若充斥着浓浓的戏言味道:“原来秦姑娘居然早有安排,在下竟是多举僭越了!既然如此,那么秦姑娘你可否顺势送在下一个人情,暂且让在下坐上马车同随于你一程,待你到家之后,再烦请你的车夫送在下归府?”

    想起他的尞城之恩尚未报答,我便没有干脆地拒绝于他,遂颔首同意。

    当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到马车前时,正驾车等候于我的杨赜其脸上先是露出了明显的意外之色,但是瞬间之内便换上了一副恭敬无比的笑脸,殷勤地将我们迎上了马车。

    见状,我不禁一阵暗暗地叹息,杨赜之神情转化的如此迅速,必定是把尹框错认成了我今晚一直在恳切地等待着的“故人亲友”,想想亦觉得不可思议,该现身的韩子湛最终都未现身于陶然亭内,而不该出现的尹框却莫名地因为赏景的缘故而出现,种种事项,皆太过于巧合,俱太过于蹊跷,又太过于诡谲。

    不仅如此,偏偏尹框其人还衣着华贵,仪表不凡,风度翩翩,尚且,在他出现在杨赜的面前之时,还正体贴地抱着我所弹奏的筝琴“锦瑟”,因此,面对杨赜的认定和错解,我根本无从澄清,唯有缄默不语。

    返回别院的路途中,尹框见我一脸郁郁,情绪黯然,沉默不言,他亦就识相地不再提及我所候之人为何最终都未来赴约的尴尬之事,只是仔细地掂量了一番“锦瑟”,猛然抬头,视线熠熠地正视于我:“九月九日乃重阳佳节,若是秦姑娘那日闲适得当,可否愿意赶赴在下所居住的浩菊山庄一观?赏菊品茶,吟诗作赋,话酒桑麻,共三者同乐之余,如若还能听到姑娘用此尾好琴弹奏出来的几曲天籁之音,岂不为人间的一大幸事?”

    我的心中极是不耐,但是却仍然维持脸上的和色不变:“公子好雅兴!但是重阳之日,我甚为忙碌,不能适时赴约公子之邀,还望公子能予以见谅!”

    闻言,他的笑容依旧光盛俊华,耀目清越,然而其眸色却开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只见他“啧啧”地先是惋惜遗憾一通,接而却急转语调,仿佛明了洞悉我一切的思绪哀怨:“姑娘当日忙碌与否,在下自有一番计较。但是,如果我道此乃我即兴所提及的‘尞城让房’的唯一谢礼,姑娘还会以‘甚是忙碌’为名,从而刻意地搪塞于在下吗?”

    我直直地一滞,竟是无从辩驳,静默稍许后,遂漠然地答道:“公子既然如此要求,那么,当日我如期赴约便是!”

    如此言说着,脑海中则澎湃着别样的思量和仇视——

    尹框此人,其心思竟能微细至此,事无繁简,皆斤斤计较,居然会想到以“尞城让房”的恩泽相胁,其商人的利益本性,名副其实,着实让人喟叹不已!

    我的疏离语气却并没有让他退却难堪:“姑娘既然已经应诺于在下,那么,还望请姑娘于当日的申时三刻之后再至,因为那时我方才有闲。”

    听罢此言,我心中的憎恶更浓,重阳之日,他必然是应接不暇,忙碌尤甚,一直到至下午酉时之前才得有空闲,然而,彼时时辰已晚,他却不顾白日之迫,宁肯再继续匆忙地应对于我,亦不愿等到重阳节的翌日。

    除此之外,依照天阙之风俗礼节,下午傍晚时分根本不适宜到府拜偈,而尹框他却偏偏执意地要求我赶赴当日之约,由此可见,其性情已无趣到了惹人厌烦的地步!

    不再掩饰已经因此而明显变暗的脸色,我没生好气地讥讽道:“重阳佳节,既然你如斯忙碌,加之于下午拜偈,又很是不成体统,为何公子你却执意地要我赴约,却不肯适宜地改换我赴约的日期?”

    “寂寞东篱湿露华,依前金靥照泥沙。世情儿女无高韵,只看重阳一日花。”他先是幽幽地吟毕此诗,而后则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因为唯有重阳之日,才是赏菊品花的最佳时机!”

    “那倒未必!据我所闻,菊花品类繁多,花期交错,形貌葳蕤,并非只于九月九日才尽数地争艳开放。”我毫不留情地反驳道。

    “如若我道世上还生有一种至美稀有的菊花花种,其花期如同昙花一现般独特珍奇,而且其花苞只于重阳之日才如期盛放,待到翌日子夜时分,其花蕾便会全然散尽凋零,秦姑娘…可否相信?”

    “世上真的…存在如此稀罕之物?”我不相信地询问道——乍一听之,我确实讶异非常,此间居然还存有如此不凡的菊种,花期异样,少见难遇,真可谓闻所未闻。

    他浅笑着颔首道:“正因为是奇景异观,在下才恳请姑娘务必要如期地赶赴我的重阳之邀。再者,姑娘能有此一问,可见姑娘定然是不愿因故而错失如此之奇观异象,且任凭其匆匆流逝,复令自己遗憾重重的吧?”

    他所言着实不假,我的确是动心了,对具备着如此奇异花期的罕有菊种动心了,故然,我的脸上不禁出现了喜色,亦不自觉地对重阳之约产生了翘首和期待之情。

    而于此同时,通过尹框之所言所语,我亦明晰了为何他会如此迫切地邀请我一定要于重阳佳节之日莅临他的浩菊山庄一观——

    原来,我已然错怪了他,其实他并非是无趣聒噪之人,只因为奇物使然罢了。

    思及若奇观一旦错失,可能就再难碰遇,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同样喜爱美丽事物的蕊欣,遂欲询他重阳之日蕊欣可否同我一起到往浩菊山庄去品花观菊,可是转念一虑,蕊欣现今还正处在迷恋于他且无可自拔的状态,若要摆脱对其的痴缠不舍,当下还是少见他面为妙,所以询问的话语已然到了喉间,又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

    尹框见我脸上的黯然嘲讽之色宛然全逝,虽然未再言及一语,但其眼眸中那夺目飞扬的得色则分明宣示着他的了然和对我言教的成功,我假意地复粗粗扫过他的面容,只见那笑意愈为浓郁张扬,不可忽视,仿佛还透露出了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和笃定……

    到了别院的大门前,尹框遂跟着我一起下了马车,作势相送于我,待与他相互道别之后,我便吩咐杨赜送他归家,他却不置一言,仍是带着灿烂的笑意直直地凝睇于我,怔忪之下,我赶忙移开其视线,便果决地往别院大门前走去。

    而此时,他却适时地叫住了我,似真似假地玩笑道:“重阳之日,还望秦姑娘能着女装前至浩菊山庄到访,因为在下急欲得知,若与珍稀之花相媲,姑娘妍华明瑶的美貌是否真的可以…‘羞花闭月’?”

    言毕,他便心情大好地潇洒离开,远远观去,只见他的步履迅捷轻盈,衣袂飘飘,很快便隐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待明晓了其话语中的轻佻意味,再思及他现下竟如此出我意料的离去举止,我的心中着实恼怒不堪——

    因为直到此时我亦方才晓知,原来他并非如他所恳求的那般真的需要借用我的马车,其实,他的心思极为明然通透,只不过欲与我尽量地多待一段时光罢了,而顺便送他回去亦只不过是他随机想出的一个很粗劣的借口而已。

    阖起请帖,遂吩咐下人将这些菊花盆栽送至偏苑的花房且交予花匠去细心地养就,然而就在下人搬离盆栽之时,不经意间一顾,赫然发现其内竟有一株纤尘不染的翠菊,映着阳光的明媚光辉,其花蕾茎蔓愈发显得情趣盎然,活泼喜人,当下,我不由得心中一动,便让下人例外地把这株翠菊放置在了我书房内的向阳窗台处。

    待一切安排妥当,便不情愿地踱进书房,伏在桌案前开始头疼地处理各州郡发至京畿别院的关于涵漪经营现况与存在问题的商业文书,本来如此杂务皆为蕊欣的管辖范畴,但是蕊欣刻下却并不在宛城。

    昨夜,南部凌夷州传来急件,信上言称,其治下的涵漪分号的茶叶竟莫名地出现了连其州郡总管俱无能缓解的质量问题,情况严峻非常,更有愈演愈烈之势,因此,其总管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态下,便致信恳请蕊欣前去处理,蕊欣闻毕,便连夜启程迅捷地赶往南部凌夷州。

    其实,在听到‘凌夷州’的郡名之时,我的心中便五味陈杂起来,更是郁结难断——

    那夜韩子湛失约于我之后,我遂让杨赜再次到定远侯门口去探析打听,得到的消息则是韩子湛并未回京,其现下仍在南部凌夷州处理皇帝下旨特办的盐务舞弊案。

    闻言,我的心下则直直地一凛,寒意即刻便浸透全身,如若韩子湛尚未归京的话,那么,那封与韩子湛的字迹相同无二的信笺究竟是谁写给我的,又究竟是谁送于我的,而且,他如此的诡异举止又到底蕴含了怎样的深藏用意?

    怀疑并猜测了一番之后,尹框的嫌疑和不轨之心则最是明显,于此,我也就更加坚定了赶赴重阳之约的决心——为的是进一步地了解尹框其人,亦为的是一切迷惑与难题的真正答案。

    最终,我未曾与蕊欣同去那令我分外动心的韩子湛正处于此的南部凌夷州,一则为重阳之约所牵绊;二则路途漫遥,我的身体尚未痊愈,并不适于舟车劳碌,何况,蕊欣亦是极力地反对我与她同往;三则蕊欣所去之处,离韩子湛所在之方还相距甚远,虽然两地俱在南部凌夷州之内。

    权益之下,我唯有留在京城,观望等候,而一干武艺高强的护卫们则随同蕊欣快马加鞭地往南部凌夷州赶去……

    思虑蔓延间,只听到一个下人在书房门外恭谨地通报道:“东家,有客人来访,现下正在院内等候!”

    我甫想吩咐下人引来访之人先于别院的大厅内静坐片刻,然而,书房外则适时地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悦耳笑声,乍闻之下,其嗓音竟尤为地清脆甜美、兴致逸然:“秦公子,今日…我可是特意来归还银子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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