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守护神

一  方诺（18）

章节字数：2082  更新时间：19-06-1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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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以前，自它的肉体被沙石与暴雨撕裂成碎片的那一刻，鬼影便察觉到了，自己已被一个巨大的、孤寂的黑渊所吞噬了。

    它站在深渊底下，以一张万年不变的冷酷神情注视着一张又一张途径人类的贪婪的、可笑的面孔，随后像猩红的血液轻易濡湿苍白的伤口一般，在无数冷酷的暴风雨夜间，它眼中发出的阴冷的寒光轻而易举便吞噬了那些充斥着惊悚神情的脆弱面孔。

    它蜷缩在深渊的地底，任由人世间的凄风苦雨，日复一日地以一种厌倦的冰冷视线打量着这个无趣的世间。

    即便是此刻，在那人类仓皇着逃出这个冷冰冰的浴室，它面无表情地站立在这面银色的镜子前，注视着镜面之中那张惨白的面孔。

    自额角的伤口蔓延直至脖颈深处，宛若峡谷间狭长的、崩腾着腥臭鲜血的巨大沟壑，躯体上无数道土黄色的伤痕仿佛从未愈合过，像是一座冰冷的泥做的雕像上分布着的龟裂的痕迹，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严酷地狱里才带有的色彩，仿佛苍白的面孔只是一动不动地暴露在空气之中，便有无数罪恶的灵魂争抢着在其中迷失。

    仿佛是此时此刻，直至它望着镜子中这张神情冰冻般的面孔，鬼影才忽而想起来，百年以前，当它因自然的巨力而碎裂如同一坨烂泥般的躯体彻底成为大地的养料的那一刻，它尚且还维持着一副青年同少年间交替的青涩面容。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它已将最初的一切都忘记了。

    踏出冰冷的浴室的那一刻，当即便有一双充斥着晦涩欲望的眼睛朝鬼影望去。

    在它冰冷的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具身着人类服饰的腐烂的骷髅，一团又一团的蛆虫坠落在她所行走过后的每一个寸地板之上，空洞的眼眶之中带着灰白的色彩，甚至周身散发着一股亡魂燃烧后的恶臭味道。

    那骷髅一注视着它，便惊恐地朝后退了几步，空洞的白骨竟也无法遮掩住惊恐的神情，即便是在死去过后，生前软弱而无能的性情也未能产生任何的变化。

    鬼影的唇角挂着刺骨的阴冷笑意，指尖苍白，血红的双目里却毫无任何的波动。

    坐在一旁病床之上的女人，神情却呆滞一片，好似三魂七魄因为方才的惊吓而缺失了些许部分，裹着那床蒙过无数尸体死不瞑目的面孔的洁白棉被，仿佛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战栗。

    她的棉被上正坐着一只小鬼，婴孩模样，双目都发黑，浑身的皮肉都烂作了一团，不知是医院哪个簸箕角里冒出的。

    一旁的柜子之上，人类的干净而整洁的食物正散发着恶臭，那是生命流逝植物枯萎后独有的、弥漫着馥郁芳香的恶臭。

    不知为何，它望着床上女人恐惧的神情，忽然感到有些可笑，为那个曾经如同狗一般虔诚护卫在这女人身旁的青年。直至在如同充斥混乱色彩的幻想尽头，它脑海里忽而一闪而过那张面对自己時始终如同雕像般冷漠的面容，等它察觉到时，它的拳头已经近乎紧握住了，仿佛连指尖都充斥着一股愤恨。

    -

    抬眼看看这完美的世界吧，有多么美好而神秘的景致正等待着人类纯净的、美好的、愚钝的双目与心灵去发觉。

    鬼影伫立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阴暗的窗帘后挺直竖立着，仿佛鼻尖除去鲜血的恶臭味道，它甚至闻到了医院内无数尸骨被焚烧后的味道。

    同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活着的人类不同，自它死去的那一刻，它便已被这世界所遗弃了，同时，它也遗弃了这个世界。

    它猩红的双目之下，唯有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地，甚至是为诗人们所赞不绝口的风与芳香，也只成了如同无数垃圾般的尸骨被燃烧时产生的滚烫的热气与萦绕鼻尖的尸体恶臭。甚至是头顶那个散发着热度的太阳，也成了死尸干枯后的美艳的面容。

    在一片人类的肉眼所无法察觉的阴暗之内，它缓慢的走近那张洁白的病床。

    床上的女人仿佛瞬间便察觉到什么似的，人类丑陋的躯体在尚未扣好扣子的病号服之间显得有些朦胧不清，仿佛其中甚至充斥着几丝引人遐想不止的欲望的影子，仿佛能引得男人的躯体在其中爆发出罪恶天性，甚至隐隐约约间错漏着几分她骨子里便带有的几分淫荡天性。

    鬼影血红的双目睁开，之中满是一股即将溢出的无趣意味，只是唇角那抹冷酷的、几乎无法被称之为笑容的弧度却仍旧凝滞一般停留在它的苍白面容之上。

    它却忽然缓缓地闭着眼，在血腥的恶臭味道之间忽而攫取到一股异常冰冷的味道，仿佛在那一刻忽而有一桶冰冷的水顺着它的额头浇灌下来，直至指尖也在近乎冰冻的寒意之间被凝固住。

    它脑海之中忽然便出现一个男人的面容，一个象征着强大与冷漠的青年的面容，甚至是他面庞之上一双令它不自觉间便生出些人类般矛盾情感的、拥有着冰冷视线的青色眼睛。

    仿佛不觉之间，它本该是冷酷一片的神情忽而便被什么所摧毁了，毫无根据地便被一直以来内心一股忽然生出的晦暗思想所摧毁了。仿佛在阴暗深渊的尽头，那股它一直以来已被自己亲手泯灭了天真的幻想，忽而便在一刹那之间复活了。

    仅仅是因为一股余留的、微弱的味道，一股近乎错觉的味道。

    睁眼的那一刻，在它被几分阴暗与更多冷漠占据着的面孔之上，忽然便毫无理由地便生出一些浓重的嫉恨，直奔着身旁那身上沾染到这股味道的女人而去的嫉恨。

    它曾如同局外者般冷眼旁观过，曾痛恨过、不甘过…

    直至阴暗的头颅中生出同样阴暗的感情。

    甚至是现在…它开始渴望着，渴望和那双同它相似的冷漠视线相撞。

    愤恨，是的，嫉恨。

    只是，下一刻，它忽而便笑了，仿佛是一抹真正意味上的笑，又仿佛只是一抹骨子里传出的、近乎讥讽的笑，直至冰冷神情上那股忽然出现的可笑幻想又忽然被它自己所彻底的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