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忆相思

陌上少年篇  第一章湖畔晓风(中)

章节字数：4747  更新时间：19-09-21 23:08

背景颜色默认白色黑色浅灰深灰灰绿淡黄淡蓝文字尺寸小号较小中号较大大号文字颜色黑色白色绿色红色蓝色棕色鼠标双击滚屏 滚屏速度01020304050607080910(1最快,10最慢)

    金诚和云写意、云墨染初识的时候，他也就云写意现在这般大。

    那年夏天仙陵城外西郊的金鳞湖畔

    金诚正在湖岸边研读先生前几日布置的文章。不远处一只软绵绵的小白狗正懒洋洋地敞着肚皮，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晒着太阳。金诚拿起前几日闲来无事制作的一个暗色小锦盒，一边斟酌着书册上的字句，一边摩挲着小锦盒光滑的盒面。

    忽然小狗立起了毛绒绒的小脑袋，警惕的看着前方。

    一位白衣女子，牵着一个尚不及腰际的小孩子，从杨柳树荫下缓缓走来。

    走近了，发现是一位白碧一样的少女。在阳光下，身上仿佛笼着一层柔纱，细长的眼眸，及腰的黑发松松散散扎了一个发髻，衣服是流云素纱服，腰间的金丝缠带上挂着一个像小戒尺一样的墨玉挂件。像是朦胧的月光，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冷慵懒的气息。旁边的小孩子也长着一双细长的凤眼，但不同眼前少女朦胧的眼眸，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西域剔透的葡萄，滴溜溜的盯着自己，开心地笑着。他也是一身白色装扮，但是隐约间能看见一两个极浅的印子在腰际下摆处。

    金诚将书册放在了手边，站起来行了一个见礼。

    “你就是金家那个叫金诚的小子吧？”少女的声音柔软绵糯，但语气却说不上温柔，带着一丝审视的味道。“是，在下金诚，姑娘是？”“半大的小孩子，怎么这么没意思，真是老古板交出来的小古板……”被感觉和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姑娘这样说，难免感到一丝局促，何况还是如此一位佳人。少女看出了少年一时间仿佛有一丝无措，忽而淡然一笑，“好了，不逗你了，我叫云墨染，这是我的小侄子云写意。今天来呢就是通知你，我们在湖边的严华庵边上的那个院落住下了。这周围也没其他人家，今后大家就是邻居了，彼此关照一下。”

    “云姑娘有礼，今后必定相互关照。家父常年在外，金诚如有疏漏、不足之处，还望云姑娘不吝指教。”言语间金诚看见旁边的小孩子正在傻呵呵看着自己笑呢，便上前递上了之前手上把玩的紫檀小木盒。

    “小弟弟，这个给你，哥哥做的小玩意，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好朋友。”看着眼前只及云墨染下巴的少年和他递上来的礼物，云写意开心极了，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啊，诚诚，写意喜欢你！”说话间，居然一副要过来抱抱的姿态。

    本来已想转身离开的云墨染，眉间忽然跳了跳，自己明明走的是清新淡雅的人间仙女路线，怎么会带出云写意这么个泼皮，也太不含蓄了。“啪”那个像小戒尺一样的挂件已经打在了云写意的脑袋上。“注意!”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破坏自己的仪态，云墨染呵斥住了自家这个花痴侄子。

    要知道她俩上次被迫搬家可就是因为小屁孩在街坊邻里间各种折腾闹事，整条街鸡飞狗跳的，被大家硬生生的给巴望走的。想起惨痛回忆，简直忍不住要再给某人一下。云写意立刻缩了回来，规规矩矩的站好了，和金诚吐了割舌头“我一会来找你玩哦~”某人可是不忘叮嘱这位新鲜出炉的小哥哥，深怕人家跑了。

    但是，当金诚再次见到这个小朋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一天午后了。灵山书院最近的课业有点紧，加上有每年的中秋书祭活动，金诚近来并未回金府，自然也再没见过刚来的云写意小邻居。

    那天下午，金诚像往常的休息日一样领着土豆来到金鳞湖边，刚坐下，准备看会书。

    “哗啦”一阵水响，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从荷叶丛中冒了起来，全是污泥的脸上还黏着两根水草。金诚险些吓得手一抖，只当是大白天冒出了河童。“哈哈哈哈哈”小人清脆的笑声立刻传了出来，“吓死你，大骗子！”小小的人影一边往岸边爬着，一边抹了抹自己的大花脸。虽然还是色彩斑斓的脸，但这下金诚已经认出了眼前的小鬼头。

    “写意？你怎么在这？”金诚拿出帕子，沾了些清水，上前准备给小花猫整理整理。“还不都是你，大骗子，说好要等我一起玩的，结果我们住下来第二天，我来找你就没人了，还说要带我玩呢！”小孩子嘴都能挂上油壶了，嘚啵嘚啵的声讨着金诚。原来是这样啊，确实是自己疏忽了。

    “是我不好了，那写意怎么会躲在荷叶里呀？”金诚一边给云写意擦着脸，一边问，嘴角泛起了淡淡笑意。“那还不是听说你要回来了，想给你抓些好吃的，”小写意嗫嚅道，“当然，主要是为了吓你，谁让你是大骗子！”云写意到底还是很珍惜这个对自己很友好的哥哥的。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金诚心间忽然暖洋洋的，“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那给我瞧瞧我们的写意小朋友给我这个新朋友准备了什么呀？”小写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跑到岸边，拎起来个藏在荷叶下面的小竹笼，献宝一样，“你看你看，有一条鱼，还有两只螃蟹。还有这节藕，可是我刚采的呢，还有……”看着眼前的小孩如数家珍的展示着自己的收获，身上的衣服滴滴答答地还在滴着泥水，金诚觉得以后的日子应该会有趣起来。“那我们赶紧把东西带回去给何嫂，顺便洗洗小泥猴吧。”小写意一听，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我还没去过诚诚家呢。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趴在墙边上偷偷看的呢。你不知道，你家的小白狗可凶了，还没靠近，就会朝我汪汪叫。还有，还有，能不能让何嫂做桂花醋溜藕片、金粉鱼汤豆腐还有……”小写意一边在诉说自己近来和金诚的小“土豆”斗智斗勇的血泪史，一边不忘嘱咐起中午的吃食，小手也是没闲着地不停演示。

    从此以后，每当书院假期，金诚多半都是和这个小邻居在混迹在一起的。小写意夏日摸鱼，秋日摘果，冬日捕鸟的忙碌身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有一个人，总是会笑盈盈的带着煮好的桂花蜜，在身后看着云写意，有时候还会给与关键的战略提示。更重要的是，小写意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小玩具，都是金诚每次回来给自己带的。多半都是金诚自己做的特别精巧的物件，和云写意的第一个小玩具——金诚给的紫檀小盒子一起，被小写意宝贝地收藏在自己床头。

    严格意义来讲，金诚是小写意的第一个朋友。

    云写意从记事起就是和云墨染在一起，云墨染不像那些妈妈嫂嫂能把家务操持的仅仅有条，对孩子轻声细语。云墨染是耐心有限且很不会带娃的姑娘。云写意很小的时候，应该有一阵子他们还是很困苦的。因为写意到今天都记得和小姨娘以药材果腹。就是那些像草一样的很苦的东西，小姨娘总是会把他们碾碎一些，捣鼓半天，然后告诉写意这是她做的特别好吃的东西。后来写意大一点点的时候，云墨染就开始忙碌起来，依旧是捣鼓那些药材，但两人再也不用吃那些绿油油、黄叽叽的食物了，云墨染会在外面买些真正意义上吃的东西回来。再后来，他们就搬来了仙陵城，一切都好了起来。总是有一个圆脸哥哥会给他们送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来。但云写意小朋友自从吃上正经食物以后，就再也闻不得那股子药味了。每每家中支起小药炉的时候，他都会吐得七荤八素。云墨染一边说他矫情，一边默默把这些东西挪出了家。

    当然，云写意小时候没有朋友并不是因为他和云墨染过的困苦曲折，主要是因为写意的童年还有一个痛处。

    从记事起，云写意就不能清楚地说话，总是含混不清，大部分时候只有云墨染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的姨妈从来没有对写意挑剔过这些，也没有想过改变云写意。于是小小年纪的写意以为，大家都像小姨娘一样，直到一次自己在云墨染出门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家门，他想去寻觅小伙伴。

    小孩子，有些时候是最残忍的，无所顾忌。没有人愿意和这个没有爹娘还说不好话的孩子玩，没有人愿意做云写意的朋友。他们嘲笑他，用泥巴砸他。于是，云写意只能偷偷躲在树后，眼巴巴地看着孩子们玩耍。看着他们抓鱼摸虾爬树，然后自己一个人，在小朋友们回家吃饭睡觉的午后，悄悄地也尝试着。他单纯地以为那些孩子们不和自己玩，只是因为自己不像他们那样厉害。

    当然，自己摸索的时候被东西刺伤，水草割伤，从树上跌下来都是常事。但云写意从来没喊过疼，因为他怕满身狼狈回家的时候，云墨染会不许自己和小朋友们玩。虽然，其实他们也从没和自己玩过。

    当第一次捉住一条鱼的时候，小写意可开心了。他满心期待地等着那些小朋友从家里出来，然后双手捧着鱼，屁颠颠地向那些孩子们献宝，认为大家以后就能带着自己一起玩了。

    但是那些孩子们拿走了鱼，却还是喊着“小结巴，小结巴，”。还有几个带头的小孩用泥巴砸小写意，“没人要的小结巴，小妖女带着小结巴”孩子们大声的喊着。因为有几个人带头，于是大家都开始喊了，越喊越大声，仿佛这样羞辱一个孩子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云写意的小手紧紧抓着衣角，白色的衣服上出现了点点红斑，但是他没有放手，咬着嘴角，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始终没有滚落。忽然带头的那个孩子捂着嘴，满脸惊慌的看着写意，指缝中露出的嘴肿得老高，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仿佛看见了吃人的大妖怪，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们仓惶逃走了。而写意就这么站在水塘边，小小的一个人，微微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纤细的手，抚上了写意的头顶，轻轻摩挲着，缓缓将这个瘦小的身躯拥进怀里。“小写意，不要哭，我们云家的男子汉不能哭鼻子哦。你要记住，云家的人，流血不流泪。”云墨染紧紧的抱着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孩子。“是云姨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这是第一次，在云写意的生命里，他的小姨娘这么伤心的看着自己。也是第一次，在云墨染身上他看见了别的孩子母亲温柔的样子。不对，不仅仅是温柔，这种感觉有疼爱，有愧疚，有自责，更多的是伤心。

    “云云姨姨，巴要涂，窝窝不会了。”小孩子赶紧抱紧了身前的少女，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看着这个故作坚强的小身影，云墨染莞尔一笑，叹息了一声“写意，姨娘教你好好说话吧，好不好？”小家伙用力点头。“可能会有点辛苦，写意怕不怕？”看着小人儿坚定地点着头，云墨染牵起了他的手，转身往家走，眼眶已微红。

    云墨染用生命爱着云写意，他是这个少女活着的全部意义。

    写意出生没多久，云家就遭逢了变故，云墨染赶回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病重的小写意。但是，云写意也落下了病根，有后遗症。因为舌下的黏连的旧伤，云写意讲话一直不清楚。

    在孩子成长到咿呀学语的时候，舌下的伤痕限制了发音。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体，加上一路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是少女的云墨染始终对这个孤孤单单的孩子满怀愧疚。她不想，也不忍心这个孩子再经历身体的伤痛。虽然云墨染对写意看起来有时严厉，但她其实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在自己的保护下恣意的成长。希望他有和别的孩子一样的无忧无虑的，没有疼痛的童年。但终究，小写意还是受了伤……

    三四岁的孩子，跌了一跤就蜷缩在父母怀中哭闹的年纪，却在云墨染用刀片割开舌下皮肉的时候，只是哼了几声。写意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朦朦胧胧的看着前方，手拧着衣袖。云墨染的动作很快，可结束的时候，孩子的后背已经全湿了，手掌也早已磨破渗血。轻轻的将写意抱上了床铺，轻轻的哼着一首婉转的曲子哄着写意入眠，云墨染守了写意一夜。

    伤口好了以后，就是反复的练习。云墨染那段时间总是早早出门，午后就匆匆赶回来。她总是抱着写意，拿着书，一字一句的教写意读，一遍不行就两遍，一直不行就一直练。这位在其他事情上得过且过的姨娘，这时候，总是特别认真，也特别有耐心，从来没有责备过写意。“写意，不要怕。”“写意，不担心，我们的写意是最好的。”云墨染总是这样一遍遍的鼓励孩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云写意的口齿再也不含糊了，但他也没有再去偷偷的看那些孩子玩乐。他就一个人，在山间，在河涧流窜，时常在街坊邻里捣捣乱，但捣乱的对象多半是前些时候偷偷私下诽谤过自己小姨娘的人。

    云写意就这样在小镇上臭名昭著，有时候闹的厉害了，云墨染就会用小戒尺挥舞着威吓两下。然后小人就灰溜溜的跑到一边去蹲在墙角“检讨”自己，而背过身的时候，云墨染的嘴角时常会挂着一丝笑意。

    再后来，云墨染就带着云写意来到了仙陵城，遇上了圆脸哥哥，还有圆脸哥哥的主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出现在了小写意的身边。但是云写意同志跟同龄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些不合群，依旧那么调皮捣蛋，是很多孩子家长口中的重点坏榜样。但每次有人跟云墨染抱怨的时候，他的小姨娘总是鄙夷的看着别人，淡淡的来一句“我们家的写意很好。”久而久之，在捣蛋大王道路上一路狂奔的云写意小朋友，就成了一个整日嬉皮笑脸的独行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