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隆中月近人

章节字数:5816  更新时间:09-08-06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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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话先说:已经在公告栏里面说了,这其实是一篇跟云来去没关系的小短,放着可惜,拿来给大家都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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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阳城西二十里,南阳邓县。

    汉南仲秋在一年之中最是迤逦多彩的季节,盛夏的繁花甫一开始凋谢,黄叶就早早地窜上了树梢,犹带暖意的秋风吹过,簌簌地飘落一地,在阳光下灼眼的一片金黄。

    是日清晨,牧童一边啃着刚出笼的馍一边赶着老牛出了门,男人们扛着锄头下了田,女人们收拾停当在织布机边坐下,唧唧之声就这样传扬了开来。曹小六翻过这个秋天就十岁了,当他打着哈欠去牵牛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让他登时没了睡意。

    “轰——!”大地猛地一颤,老牛受了惊哞哞叫着奋力想要挣脱他的控制,曹小六定下心神,一边费力地搂着牛脖子,一边扯了嗓子喊道:“娘!娘!”

    青色的门帘微动,一个面色红润的壮硕女人探出半个身子来:“六儿啊,没事儿,兴许又是黄家在那儿捣腾个啥的,你赶紧的,牵了牛下田去吧,赶紧的啊。”说完一捋袖子,又缩回了身去。

    黄家?曹小六摇摇头,黄家是这方圆数十里有名的大户,黄老爷也是个大人物,怪就怪在黄家总爱捣腾些千奇百怪的东西,那个高高的黑脸小哥给村里换过龙骨车,送过新犁头,还私下给过他一个会自个儿翻跟头的小木猴,小六很喜欢他。

    “别老跟着人家屁股后边瞎转悠,”娘曾经这样说过,“人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不愁着吃啥喝啥,不像你爹你娘,挖空心思地想方儿养活你们几个,长大了还得给你们娶媳妇。”

    “娶媳妇?”曹小六双眼亮晶晶地问道,却反手挨了娘一擀面棍子敲:“教你啥没听得见就知道娶媳妇啦,你不快去放牛当心着娶个黄家小姐那样的媳妇啊。”

    小六抱着脑袋跑出门去,娶个黄发黑脸腰圆身粗的媳妇?他才不乐意呢,要娶就要村东小秀那样的。

    乡下的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转眼三年过去了,一切却跟刚来时一个样,除了他自己已然长成了成年的身量。清早漱洗的时候觉得有些凉,他挑了件略厚的水蓝色穿上身,月白色长巾束发,反身将柴门轻轻带上就出了门。

    清晨的田园还被笼罩在一片烟云雾霭之中,空气都带着淡淡的新土香气。信步走在小路上,他闭眼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正要吟出一句诗文来,却被一声巨响岔去了神。

    “轰——!”

    黄家此刻已是鸡犬不宁了,老爷子从睡梦中被惊醒,刚坐起身来就是迎面一阵凉风,定睛看的时候,后院洒扫的小李已经风风火火地拜倒在了床前。

    “何事惊慌?”

    “老爷!”小李满脸烟火之色,面色惶惶,“小……小姐她……”

    “小姐又怎么了?”黄老爷翻身下床,小李赶忙递过外衣披在他身上,还未来得及系上襟带,老爷已蹬了鞋子出门去了。

    后院笼罩在一片黄黑的烟雾中,黄老爷赶到的时候,被迎面的浊气一呛,掩口咳嗽了起来。

    “爹!你怎么了?”

    烟雾中闪出一个黑糊糊的身影,发色微黄,面色乌黑,独可见一双剪水秋瞳黑白分明,顾盼神采,愉快地看向来人。

    “我能不来吗?你都快把这老宅拆了!”黄老爷半嗔道,“看你这样子,又在弄什么鬼名堂?十六七岁的姑娘家,一点都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也不知是像了谁……”

    顽皮地一抹脸上的黑灰,黄小姐伸手去拉父亲的衣袖,黄老爷也不嫌她手脏,任由她挽住。

    “阿姣这个样子,还不是像爹爹你了?”阿姣兴奋地快要双脚离地了,“爹你可知道,阿姣做成什么了?爹你来看来看……”说着拉住他的衣袖就要往里走,正此时,管家黄盛提了袍角匆匆走来。

    “老爷,有位公子在前厅求见。”黄盛看看老爷,再看看小姐,忍住了笑意开口正色道。

    “公子?哪家公子?”拜望黄老爷的人很多,这么一大清早来的了不在少数,原以为是平日里常来的那几位年轻公子,却见黄盛摇了摇头:“这位公子是初次见面,自称姓葛。”

    “葛明……”黄老爷捻须低吟,果真记不得有个葛姓的公子,然而他毕竟是惜才之人,一撩衣角便道:“你先让人好茶伺候着,老夫换身衣裳就去。”

    黄老爷素有洁癖,被阿姣这么一闹,且不说衣裳一塌糊涂,连脸上都多了几道黑印。阿姣掩面好笑,连连将自家爹爹向外推:“爹爹你快去吧,见了客人可记得早些回来,阿姣还有好东西给你看呢。”

    这个女儿啊,不爱红妆爱诗书便罢了,不知何时又喜欢摆弄起这些东西来了。黄老爷无奈地摇摇头,交待女儿自去梳洗,又吩咐了下人把后院打理好,挥袖匆匆离去了。

    黄家大宅虽处乡野之地,却积淀了浓厚的书卷之气,一路进来,但见澹澹流水从门前流过庭院,水中锦鲤争游,浅草荡漾,水上小桥错落,玲珑有致,更显出主人风度不凡。庭院中不多回廊,代以青石板铺就小路,或近或远,或曲或直,沿溪而行,且有奇松异石左右相映,一路走来,颇有丘壑在胸之感。

    如若后院没有那股黑烟,一切倒也赏心悦目。

    来邓县的这些年,也听说了一些传闻,早知道黄家平日里喜欢些奇门异术,乡里人只道是富家人胡闹,在他听来却非同一般。曾见过村人使用的一种犁耙,尺寸小巧,犁头窄且尖,使用时竟无需牛拉,只消一般体格之人便能轻松驾驭,效率比体重身大的牛拉犁高上一倍有余。

    能有这样如尘细心和新奇想法,断然不会是一般人士,饶是自己早已下定决心隐居在此,三年后的今日也再坐不住,下决心拜访这位奇人。

    却不想遇上了这一幕,他微露笑颜,这黄家到底还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发现呢?

    “秋伶,快些走。”饶是带了些疲惫,这女声仍清脆动人,让他的脚步为之一滞,不禁往一墙之隔的后院,大约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伴随着的还有细碎的脚步声。

    “小姐啊,现在你可知道累了?不是秋伶说你,为了今天这可是多少天不休不眠了?真不知是为了什么……”叫秋伶的女婢有些气结地说道,前面的脚步停了下来:“你也来这么说了?你又不是不知,我自小到大都是这样,有什么问题未得到解答便寝食难安,还好这次你还劝着我去睡了一宿,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不想竟参透了个中关键……”

    “呵呵,小姐是在夸奖我哪?谁知道小姐是不是梦中得了仙人的指示,醒了便拿来打趣秋伶。”

    脚步又慢慢地向前移动:“哪里是我在打趣你?什么时候都说不过你这张嘴……我累了,去休息吧。”

    葛公子听得声音迎面而来,将要与错过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却见雕花墙上透出两个身影来,一个红衣红裙,梳着双环髻,钗环简单,一双杏眼倒也灵动可人,另外一个……还未来得及看真切,一个转角之后,身影便消失在了视线里,印象里只觉得黑糊糊一片,再一思想已是记不得更多了。

    “葛明先生。”方才离去的那个管家此刻已经折回,对他一揖道,“先生有礼了,老爷请上座。”

    “烦劳管家了。”回身一礼,便随他去了前厅。

    明月半悬,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吧?他抬头仰望,却见月朗星稀,正是好天气。在黄家见过黄老先生后,谈天说地,评古论今,不觉间竟已到了此时。久不与人畅谈,此刻胸中竟分外畅快起来,不觉地吟起了一首古辞:

    天门兮墬户,孰由兮贤者?

    无正兮溷厕,怀德兮何睹?

    假寐兮愍斯,谁可与兮寤语?

    夜风渐重,遥遥传来一阵吟和之声,越是听不真切,越是疑似来自天上:

    痛凤兮远逝,畜鴳兮近处。

    鲸鱏兮幽潜,从虾兮游陼。

    乘虬兮登阳,载象兮上行。

    夜半女子的低吟浅唱,舒服得如同一股清泉,他不觉擒上了一抹微笑,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勿勿赶回庐舍,抱了七弦琴出来提着衣袍疾走。

    朝发兮葱岭,夕至兮明光。

    北饮兮飞泉,南采兮芝英。

    宣游兮列宿,顺极兮彷徉。

    歌声还在继续,却缥缈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让他不禁加快了步伐,在他短短的二十载生命中,还从来没有如此期待过什么,期待这曲辞永不结束,期待歌声不要停下。

    路转溪桥现,他坐到了明月照耀下的桥边,定定心神,双手一抬就要抚上琴弦,然而歌声却在此时突然停下了。他心中咯噔一下,没来由地慌了神,她已经不再等他了吗?

    一片云彩飘过,再见明月的时候,已在中天,他平复了心境,仰头望月,平日里温婉的月亮此刻却明亮地有些眩目,让他不禁微闭了眼睛。

    再抬手,衣袖飞扬,纤长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心已宁静如水。轻拨一根弦,铮地一声,音律就这样流泄下来,他弹起了起先的旋律,也奏响了自己的心曲,他的心神穿越了时间的界限,与先贤圣者相交,慨叹着天下凤之不再,时之不兴,人心之不可得!

    歌声又飘了起来,就在方才消逝的地方,他心中难耐的一阵激动,手指也如蝴蝶般翻飞起来。

    红采兮骍衣,翠缥兮为裳。

    舒佩兮綝纚,竦余剑兮干将。

    腾蛇兮后从,飞駏兮步旁。

    微观兮玄圃,览察兮瑶光。

    启匮兮探筴,悲命兮相当。

    纫蕙兮永辞,将离兮所思。

    浮云兮容与,道余兮何之?

    远望兮仟眠,闻雷兮阗阗。

    阴忧兮感余,惆怅兮自怜。

    琴声拨高了一个音,继而归于一声呜咽,那声天籁如有心感,也随之渐渐湮灭,仿佛重新回归天上一般。他掩琴而坐,面色淡然,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日,黄老爷一早又被吵醒了,黄盛拿着名贴进来,原来是昨日那个年轻人又来了。

    “黄老先生。”眼前的青年翩翩施礼,今天他身着一袭月白色衣裳,腰间系条绣银灰色云纹腰带,垂一块白色青穗比目双鱼佩,更是比昨日更加俊逸几分。

    “葛公子有礼。”黄老爷回了礼,再仔细打量他几分,此人星眉朗目,天庭饱满,鼻梁挺直,双唇轻抿,再加之昨日一聊,对于天下局势竟与自己相见有同,早已对他欣赏十分,今日再见,不禁又叹人中龙凤也不过如此吧。

    “黄老先生,晚辈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但讲无妨。”

    一整衣装,他深施一礼:“求老先生将令千金许配与我。”

    “噢?”黄老爷有些意外,“公子可是认识小女?”

    “并不相识。”他坦然答道。

    “那可是见过她?”

    “也不曾见过。”葛亮照实答来,令黄老爷颇感有趣:“那么,莫非是公子听过小女的闺名?公子又是为何前来求亲?”

    葛亮但笑不语,静静地站在原地。

    “什么?有人来求亲?”阿姣听爹爹亲口说出这个消息来,惊得一下从桌旁站了起来,桌上摆好的阵形图散落了一地,秋伶急急地走过来一一拾起。

    “不错,是昨日来的一位葛公子,老父与他相谈甚欢,不想他今日便来提亲了,更不想的是,他并未见过阿姣,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姣觉得有些好笑:“这就奇了,女儿也不认识一位姓葛的公子啊,爹是怎么回复他的?”

    黄老爷突然笑了起来:“为父是这样说的:‘既然你不知我儿相貌,也不曾相识,那你可知她发黄面黑,身形壮硕,连名字都是单名一个硕字,你还愿娶她否?’”

    “爹爹!”阿姣惊呼道,“你真是这样说的?”见父亲点头,她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去,帮秋伶捡拾一地的器具。

    “你可知他怎样回话的?”

    “又能怎样?爹把女儿说成这样了,还不得把人家吓跑了……”

    “阿姣啊,若是换作别人,早就跑了。”黄老爷捋须远望,“然而这个葛明只说了一个字:愿。”

    阿姣的手停在半空,不可置住地看着自家父亲,连秋伶也放下东西轻呼起来:“唉呀妈呀,这位公子可真不一般哪。”

    “不错,但这也正是老夫不明白的地方,”黄老爷看了一眼秋伶,又看了看阿姣,最后还是将目光投向远方,逐渐变得深遂起来,“若是别人,我可以理解他图的是我们黄家的家世,然而此人见识不凡,教养良好,定是出自名门望族,绝不会贪图这些小利,然而阿姣又不认识他,那么他到底所为何事呢?”

    黄老爷的话在阿姣心上挥之不去,到了傍晚,终于是坐立不住,吩咐秋伶准备了些东西,便只身出门去了。

    当葛明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身穿艳绿的花团锦簇绸衫,枯干的黄发上插了好些珠玉翡翠,抬着脖子坐在他书房中,面色暗淡地看着他。

    “你就是葛明?”语气里是张扬的轻蔑。

    “正是小生。”葛明微笑着揖下身去,低头时没能看见那双高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赞许之色。“这位一定是黄小姐了。”

    “你很聪明嘛。”她鼻孔里轻哼一声,“可是你来找我爹爹想要娶我?”

    “正是在下。”

    “为何?”阿姣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你难道不知我形容难看?”

    “不知。”

    “那你可知我不善持家相夫?”

    “不知。”

    “还有我性格娇纵任性?”

    “亦不知。”

    阿姣见他一脸不愠不火,不免有些气结,随即轻叱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你知道我什么?你凭什么向我家求亲?”

    葛明突然抬眼,眼神澄澈明亮,竟似洞彻她肺腑一般,阿姣这才看清他的相貌,人中龙凤,果然不负此评。

    “我知你如此。”他转身走到书房角落,在一张琴面前站定,撩衫坐下,姿势潇洒至不可言状。手指抚琴,一串音律逸出,竟是昨日与她唱和的《九怀•通路》。

    “我知你,爱诗书,爱机巧。”他并不抬眼看她,只是缓缓抚琴,熟悉的旋律如同钟鼓敲击着她的心,“我知你,以已之智慧施恩于人。我知你,虽为女儿身,却胸中有丘壑。我知你,比这世上那些糊涂的男儿更明白这世事中的悲哀。我知你,同我与令尊一样渴望这一切能被革新,被改变,被摧毁,被建立。我知你,正如我们都知这通路一样。我知你,正如你知我。”

    双手平摊轻按琴弦,一曲终了,葛明神色淡然,阿姣心中却波涛澎湃,这就是与她唱和之人吗?这个葛明,她也曾听人讲过,却不想当他如此近地站立在自己面前,当他以自己为知音,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

    忘记了怎样离开那间庐舍,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回了家,不巧正在门前遇上了父亲。

    “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付打扮?”黄老爷似乎想笑,却更想知道他宝贝女儿的去处。

    “父亲。”她稳了稳心神,再抬头眼神已是坚定,“阿姣有事想与你讲。”

    七日后,八月十五,大吉,黄家上下一片红亮,秋伶踩着轻快在步子在前厅招待贵客,满意地看见新郎官挺拔的背影进了洞房。

    他站在门前,隐约可见门内烛影憧憧,抬手推门,一片明艳中,他看见了自己的新娘端坐在婚床之上,头上却遮着一片红绸。

    “夫人,这是为何?”他不解道,反手关上了门走到床前,蹲坐在她身前。

    “这是贱妾相貌粗鄙,怕污了良人的眼,才把脸遮了去。”新娘的声音有几分调笑之意,听得他也微微笑了起来,正待抬手揭开,却被她一闪躲过了。

    “良人可知我形容难看?”

    他的手停住去势,起身轻坐在她身边,答曰:“知。有为夫形貌欹丽便好。”

    语气略顿,再发问已是难掩的笑意:“可知我不善持家相夫?”

    “知。为夫操持家事相妻教子即可。”

    “可知……我娇纵任性。”

    “知。”他抬手将盖头轻轻揭去,“为夫定当理让夫人,绝无怨言。”

    一张含羞的俏丽容颜赫然出现眼前,眉若远山,口如樱桃,似水秋瞳带了七分赧意,看看得人心中一紧,不禁脱口赞道:“夫人可真是形容难看啊,还打算骗为夫到几时?”

    明眸微挑,抬眼时他对上的正是匆匆见过的那双星眸,佳人半嗔道:“夫君怨得妾身么?夫君不也未将真名实姓告知妾身么?”

    “哈哈!”他爽朗地笑了起来,起身从桌上端起两盏美酒,将其中一杯递与佳人,“如此,我们一人骗一回也算是公平了,为夫先干为敬,可知夫人芳名?”

    笑眼看他仰头饮下,她也抬手饮尽杯中美酒:“妾身黄氏,小字月英,家父唤作阿姣,荆州沔南白水人氏,夫君有礼。”

    “小生复姓诸葛单名亮,字孔明,山东琅琊人氏,给夫人还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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