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君府的家事

章节字数:5639  更新时间:08-06-16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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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掌了三十下嘴,未到全部掌完,我早已昏了过去,是李二娘让人把我拖回内厨房,胖子刘给我敷了葱泥,说是可以止痛。我的脸肿的像猪八戒,黑紫,李二娘吩咐不能沾水,说怕水冷凝了血留瘀印。

    我躺在那里心里暗暗悲伤,为人奴仆果然不易,我已经觉得十分小心了,可是,真是祸从横飞,这,有我什么事?真是身在侯门,防不胜防啊。我做错了什么?这冰冷的君府,有人当我是人么?我心里更想念萧靖江,想念曾经在方广寺的日子,想想自己在君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更觉日后惨淡。

    发生了“菜单事件”,听说李二娘也挨了夫人一顿批,我十分不过意,挣扎着想给她陪罪,李二娘按着我不让,说不关我的事,用不着心里不舒服,也看我的眼神倒有点温和起来。我十分不解。

    挨打第二日,引兰就来看我,守着我哭了半天,说是她不该争那碗粥,连累了我。我安慰她说为人奴婢,就是挨打,她哭的更凶了。培菊也来,很少说话,只是陪我坐坐。侍槐乘着拿晚饭的时候悄悄的来看我,拿出一个纸包包的药粉,神秘兮兮的让我擦在脸上,我问他哪来的,他吭吭叽叽的一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明白了,他肯定是偷的少爷的。我怕惹祸,让他还回去,他不肯,说是少爷仁厚,一点药,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不敢用,偷偷的把它塞在墙缝当中。

    一直没有见到听荷,澧歌苑前来拿饭的也换成了个老妈子,我确实也有些生她的气,我相信她是知道的,但她为什么那么怕眠芍?再说了,也没碍着谁什么利益啊?一碗粥,至于要那个尖儿吗?有一天,引兰和侍槐都在,我便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提起眠芍,引兰便气不打一处来:“姐姐(菜单事件后,引兰便不顾我的反对,管我叫姐姐),老爷夫人不让我们议论府里的事,尤其不让议论二小姐,横竖你因我挨了打,我也不管他了,我讲给你听。”

    “府里两个小姐、一个少爷都姓君,但并不是一母所生。大小姐和少爷是大夫人所生,就是你见到的那一位,二小姐却是过世了的二夫人所生。大小姐今年一十四岁,二小姐一十三岁,少爷一十二岁。大夫人虽然行事端正,但不会讨老爷欢心。老爷原来喜爱二夫人,大夫人也从来没说什么。那一年,老爷寝在二夫人房里,不知怎地,夜里遭了贼,老爷说是二夫人为了保护他而被贼人杀死了,可私底下下人们都议论若是遭贼,怎么哪里都没有动静,偏偏只在二夫人房里?”

    “二夫人死时二小姐才七岁,许是老爷看她可怜,撂下话来,府中任何人,包括夫人,不得对二小姐不恭敬,二小姐要什么便是老爷要什么,否则,以家法处置。”

    “那想来是二小姐恃宠而骄了?”我插话道。

    “哪里,”引兰一摆手,“二小姐虽然受宠,到底是没有娘的孩子,性子软,见人也不怎么搭话。夫人对二小姐倒好,宁可亏了大小姐,也绝不亏二小姐。那日所说的园子也是,大小姐喜欢竹子,都已经搬进竹苑住了一年,只因二小姐喜欢,便挪到梅苑去,硬把这竹苑腾给了二小姐。”

    “二小姐性子软,还能抢姐姐的竹苑?”

    “唉,你有所不知,都是眠芍撺掇的。二小姐自小没了娘,夫人对她虽好,但老爷放了话,夫人也不敢十分的管她,她便拿了眠芍作体己。梅苑离临松轩近,离琅声苑远,她眠芍才不愿去呢。”引兰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眠芍是怎么混进来的,我七岁进府时她就在,就是现在这副德行,一天到晚,仗着老爷宠二小姐,欺负下人。听说她是二夫人带来的,想不懂二夫人带个七岁的孩子来干什么。眠芍今年二十了,正经该打发出去了,却天天涂脂抹粉,打扮的也不像个下人,只想着勾引少爷。夫人担心少爷,便留少爷在临松轩住。只是少爷今年十二岁了,老爷不肯,非要让少爷搬到琅声苑。夫人无法,怕明说了不好听,也怕老爷不愿意,就传话府里,说是为了严肃家规,也让少爷潜心读书,琅声苑一个丫环都不要,只派了四个小厮,和一个老妈子,就是李二娘。”

    二十岁的丫环要勾引十二岁的少爷?听着有些离奇,想想,也是,这种的也不是图长久,无非就是占个地位罢了。

    引兰说罢停住了,望着侍槐。侍槐摸着脑袋嘿嘿的笑了起来:“真是个直筒子,君府就这么点儿事,都让你说了。扯到我们琅声苑做什么?我们主子,天天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像你们这些女人,天天纠扯不清。”

    引兰啐了他一口,接着说,“都是作下人的,要我说,听荷也挺可怜的,自从进了澧歌苑,就没好日子过。眠芍倒像是正主子,对她不是打便是骂。听说那碗粥原是眠芍要喝的,非要假在二小姐头上,我和眠芍打了一通,听荷回去不知要挨怎么个体罚呢,只是她实在不该让别人替她顶祸,我本来挺可怜她的,但为这,我实在又气她。那天,夫人房里的扶桂姐姐找我们房的采萱姐姐说话,我恍惚听说,夫人其实也知道菜单原就是澧歌苑下错了,可绕不开老爷,便又只好两边都不得罪,害你挨打了。我回去,大小姐也说了我,说一个园子都让了,一碗粥有何让不得的?倒让人看笑话。”

    我恍然大悟,我原以为她是懒得管这种小事,随便打个下人,杀一儆百。末了,原是拿我当顶缸的。我不禁心生凄惨。我问道:“那夫人只任由她嚣张?总得想个法子啊。”

    引兰说:“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夫人曾想把眠芍打发出去,结果眠芍撺掇二小姐去向老爷哭,说是自己总共这么个体己人,再走了,真要活不了了。老爷大怒,骂了夫人,放话说眠芍谁也不许动,将来跟着二小姐作陪房,夫人也愁。唉,大家自有大家的难处,我也替夫人愁的慌,更替我们小姐愁。”

    我扑哧一笑,“这君家虽不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也不至于惹出什么祸。你替人家愁什么?还替小姐愁呢,我看还是愁你自己吧”。

    引兰看着我,正色道:“我是个下人,也愁我自个儿,可我也愁我们小姐。”她望了望四周,低言道:“前些日子,大理寺少卿杨怀安派人来君府为自己的儿子杨骋风说亲,本来大小姐即将及笄,该是大小姐。谁知不怎么二小姐那边儿知道了,眠芍去见老爷,说二小姐孤苦无依,大小姐在府里还有个说话的伴儿,如果大小姐先嫁了,二小姐更孤伶,意思是想在大小姐前头出嫁。夫人不愿意,可也没说什么,老爷这会儿还在犹豫呢。依我看,八成是眠芍看中了大理寺少卿这户人家,为她自己找婆家。”

    这君府还挺复杂,一家人还搞这么多花花。我打趣引兰道:“莫不是你也相中大理寺少卿那户人家了吧?”

    引兰脸红了,啐了我一口:“姐姐真坏,人家拿你当知己,你却笑话人家。即便大小姐出嫁,陪房也自有采萱姐姐,我还是一个小丫环。”说罢,又轻轻的叹口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从被卖进了君府,又哪里能做得自己的主?我爹我娘也不知样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写信的事,便转头问侍槐,如果我想寄信有没有什么路子可想?

    侍槐背着手,做出一副夫子相问我,到底要寄信给谁?我说你管,只是要寄就是了。引兰立刻就打趣我:“莫非姐姐在外面还有个心上人?”我说哪里,只不过自己在外面的一个朋友,当年若不是他,可能现在就死了,我把萧靖江帮我的事简略的讲了一遍。引兰听的眼圈儿红红的,说来做下人的,都有些伤心事,大家都可怜。我安慰说不要紧,大家虽然背井离家,少小便失去父母的庇荫,但大家只要互相帮助,情同手足,倒也不要紧。说得引兰、侍槐也笑了。

    正说着,听荷挑帘进来。引兰立刻闭了嘴,将头扭向一边。听荷见了怯生生的陪个礼说:“我来看看司杏姐姐。”

    引兰冷冷的说:“你还好意思来,你看姐姐,都是你害的。”

    侍槐也站起来呵斥她:“听荷你实在太过分了,那天我在场,听得清清楚楚,你来报菜时明明没有百合粥,为什么非要说有?”

    听荷扑通跪在那里,忙不迭的说:“是听荷错了,是听荷错了。听荷实在不该,害姐姐挨打了。”说着便哭了起来:“听荷这几日心里很不安,若不是眠芍看得紧,听荷早就来看姐姐了。”接着哭的更惨了,“听荷知道是眠芍冤枉了姐姐,可是我实在怕她,有她在,我什么也不敢说。那日的粥,确实是眠芍要喝的,因前一天晚上下单时她不在,我只问了小姐没等她,她便找事,但我没想到她居然找到厨房去。”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这澧声苑的饭每次比停霞苑的似乎要多一个人的,原来如此!听荷跪在那里继续说:“我回去也挨了一顿打,眠芍怕二小姐听了嫌烦,把我拖到竹林里拿竹签子扎我,还让我不要出声。”听荷挽了袖子,上面血迹斑斑,让人怵目惊心。

    引兰说:“你也真够窝囊的,眠芍欺负你,你就去告诉夫人、告诉二小姐,她欺负你你就受着?难道这君府还没有说理了?你越是怕她,她越是嚣张。瞧,那天若不是你怕事,眠芍也不会得逞,姐姐也不会挨打。”

    听荷的泪更是止不住:“引兰姐姐说的对,听荷实在太窝囊。可姐姐们有所不知,眠芍是连二小姐也哄了,二小姐拿眠芍作心腹,天天只在老爷面前说眠芍的好话,老爷也越发的以为眠芍是了不得了。我们这些人粗口笨舌的,哪像她那么会装。别说是碗粥,即便是她把我打死了,我也是白死。听荷小时被卖到君府,进了府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活着实在也没有意思,又累姐姐,听荷实在也不想活了。”说罢放声大哭。

    我和引兰、侍槐三人互相看了看,我的心也酸了起来,过去扶起来了她:“听荷,你快起来吧,大家都是下人,互相担待些是应该的。我原也是不知,若是知道了,过去陪个不是就过去了,倒累你挨打。你莫要说那些丧气的话了,什么不想活了,我们听荷是个小美人,将来还要配好人家呢。”

    听荷哭的更凶了,“我哪里还想配什么好人家呢,只能活着离开眠芍就好了,我,我实在是活够了。姐姐你不知,那天的粥眠芍是故意拿样子树威风的,因着夫人防她,又因为杨家公子来求亲,她在耍腕子呢,你即便是陪了不是,也不会怎样。一碗粥事小,眼前可要争着一个人呢。”

    引兰听得眉毛倒竖:“呸,这个不要脸的,园子抢了,连亲事也要抢,看看这天下,可有妹妹比姐姐先出阁?按理也不该我说,可这老爷也太顺着她了。二小姐少年亡母怎么了?那大小姐不也是君家的亲骨肉?我就想不通这个理儿。我就回去和大小姐说,让大小姐也去哭一哭、闹一闹。”

    听荷脸都吓白了,她转向引兰,忙着磕头:“引兰姐姐,求你千万莫要说出去,要不我只有先死在这儿了。”

    我上去劝她,引兰的脸也软了,过去扶了她:“听荷,你也别这么灰心,二小姐早晚是要出嫁的,出了嫁,你就不用伺侯她了。”

    听荷哭声越发悲伤,说:“要死我早死了,我只是可怜我那不知死活的娘,也许在家还想着哪天我能回去看看她。可是,做人家的下人,这日子,我,我,还不如死了!”

    引兰、侍槐各各眼圈发红,我说:“听荷,我们都没有怪你。大家都是下人,你也别太看轻自己,在人屋檐下做事,活着都不容易,以后有事,大家都互相照应着,你别再哭了。”

    大家各自叹气,房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心酸。好半天,听荷渐渐止住了哭声,便又问我的伤。我的脸已经不怎么疼了,肿也渐渐的消了,就是一脸的血瘀未褪尽,还是黑紫,一道一道的,反倒更可怕。胖子刘天天让我敷葱白泥也不见效,我索性也懒得弄了,加上我本来眉毛就粗,胖子刘便笑我装鬼不用化妆,我自己对着水盆照照,还真像个夜叉似的。不用洗脸倒省事,只梳个头就可以,反正这内厨房也没什么人来。二师傅宋九曾经颇为严肃的让我注意形象,我则嘻笑对曰:认识我的,早已熟知我的形象,不用打扮。而不认识我的,陌生人一个,谁知道我是谁?宋九便摇着头叹息而去。听荷看着我那一道道黑的脸,又哭了,为了不让气氛再暗淡下去,我故意说了些俏皮话,惹她们高兴。

    听荷虽然形容尚小,其实长的挺清秀,弯弯的柳叶眉,白里透红的皮肤,落起泪来,真如梨花带雨,也是蛮可怜的孩子。四个人说了会儿话就散了,临走听荷还向我讨了水洗脸,说是怕被眠芍看出来,又该说她是丧窑出来的,引兰邀她去停霞苑擦点粉,听荷不敢,怕被眠芍看见,擦了把脸一转眼就不见了。

    引兰的话真让我开了眼,没想到这君府争来斗去的还挺复杂,难为李二娘,她平时都是怎么应对的。也是,眠芍再傻,也不至于惹到进府多年的李二娘,她也就拿我们这些小丫环做做样子。不过,这二夫人的死因倒也真希奇,莫不是君老爷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我琢磨着,不得要领,闲着无聊,做饭的时候还早,就出了内厨房,绕到房后,往北走。

    内厨房位于君府的西北角,附近再无任何建筑。虽进府也有大半年,我却从来未出过内厨房,这里人迹稀少,我虽顶着“黑头”,但确知这里不会有人,也便慢慢的溜达起来。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杂七杂八的种了些树,我顺着林子往里走。

    正不及盛春,草尚没不及脚,早发的枝头上挑着黄绿色的小叶子,十分清醒可人。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草香的混合味,偶尔有小鸟啁啾而过,让我恍然觉得自己仿佛仍在登州家中。我在树林里越走越深,忽听得有潺潺的水声,便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好大的一株杏花。黑黑的树干虬在清澈的溪边,一树晶莹的杏花,繁华若锦,偶尔风过,有些许的花瓣,交在透明的阳光里,缓缓落下,打个旋儿,又顺着水往下流。四周草尚未大长,树也只有些小叶儿,仿佛都为了衬这一树的杏花。溪水在脚下欢快的流着,举目沿着溪往上看,原来我已经到了墙根。看这溪水流的方向,估计这就是琅声苑的活水。我走过去,抚着树干,转了好半天,赞叹这花树的美,然后便守着树坐了下来。四处静悄悄的,我满怀喜悦的看着这个地方,心想,这富丽精巧的君府,四处都是主子们的地方,这里倒幽静,也不见人来,索性就当成我的园子了。是园子,总要起名,我脑袋转了转,你们都取三字,俗,我非要和你们不一样,起两个字的,就叫做杏坞。既然是我的园子,就要收拾一下,我看见周围有不少青石,在阳光下反着白,估计是当年垒墙剩下的,于是我动手清了杂草,将青石一一搬过来,垒在岸边。

    弄着弄着,天色将晚,我担心烧饭迟了,洗了手,开始往回去。我的方向感一向不明,这里又僻静,东走西走,就是找不到来时的路,阳光越来越淡,眼看要黑了,越急越有点慌。我站在原地想了想,我是从内厨房出来的,树林是在内厨房后身,而内厨房在君府的西北角,这样说,我只要一直背对着杏花往前走,总应该能出树林。只要出了树林,应该就不难寻着回内厨房的路。主意已定,我便信心十足的迈步前走。

    咦,这树林,进来时没觉得多远,怎么出去时要这半天?我东张西望的向前走着,天已然渐渐黑下来。正当我心慌意乱的摸索着向前走时,突然,横空一把匕首架在我的颈上,一个冷冷的声音低声道:“快说,你家小姐房所在哪里?”我当时就呆在那里,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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