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浮生切梦  第四章 征战

章节字数:4290  更新时间:08-07-31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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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太阳初生之时,我便离开那座大的吓人的司马府,徒步穿过落霞街、西珠街、青荇街,安然地向未已宫一步步走去,赶着上早朝。虽说是赶,却不匆忙。我习惯早些出门,感受整座城池刚刚苏醒的那一副婴孩之态。街边的小贩开始摆摊吆喝,妇人们结伴去城河边洗衣。店铺忙着开市,那一派繁忙的景象让人望了都会心生喜悦。街上的人望见我都会上前大声招呼。我迎着他们眼中落满的钦佩,一一点头回应。白帝人人都知道,乔大司马沉默寡言,几乎从来不笑,却不因此而孤高自傲、居功矜伐,所以即使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也能与他面对面的说话,甚至玩笑。

    我喜欢这种所谓的平民生活,喜欢他们不含金不带银的身世,喜欢他们以物喜以己悲的纯粹,喜欢他们易得易失的快乐忧愁。他们单纯的幸福,是我一辈子也无法拥有的。他们羡慕我的尊贵地位,却不晓得我,宁愿做一个像他们一样的市井之民。

    上过早朝,我留在陛下的书房帮她批阅奏章,或是去??密阁整理一些机密情报,又或是去军营看看,到午时再回宫与她一起用膳。

    各地的奏章纷至沓来,大多是报安泰,却也不得不看。歌功颂德看的人腻烦,却也真真切切反映了各地的状况。整个白帝天下太平,虽然五年前它还是那样四分五裂,藩王拥兵自重,在这片大地上斗得不可开交。

    “乔楚,我们用五载统一这个地方,你说好不好?”五年前她当上王后不久这样问我,仿佛获得这个天下一如探囊取物,只要我点头同意便能成为事实。

    “嗯。”我默许,轻轻点头,于是它便真的应验了。

    五年征战,苦不堪言。如今回想,有如身处噩梦。但那五年,也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五年,因为太过真实,一晃眼就过去了,竟如此之快。

    曾经想过,若是遇不见她,会不会一辈子做个下等之人,如此碌碌的老死一生。当我还幼的时候,总是会做这样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河边的岸山看潮涨汐落,汹涌澎湃。风卷起阵阵浪花,飞快地拍打下来,却始终不曾沾湿我的衣襟。然而此时此刻,我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个岸边之人。当我握住她的手,便已置身于这滚滚的浪涛之中,迂回斡旋,再也无法逃脱。

    命运不会让我遇不见她。世人将我们的功绩归于我们的伟大,我却把这些奇迹归咎于命运。那些身体里早已安排好的,有时候不得不认。

    她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忍也是最不要命的女人,胡来的让人不知所措。她封我做太尉,统领全国军队,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征战,军中的事务除了我们二人之外,不让任何人插手。她甚至在每次出征之时乔装作我的小侍从,着一身矫健的男装,骑马在我左右亲临战场。她向着那百万大军挥剑而上,骑马飞驰出去,不顾一切地斩杀敌军,她眼中露出的尖锐刚强之气连我看了都不禁怀疑她是否是女儿身。

    她跟士兵们打成一片,从不亏待他们,人人知道了乔太尉有个姓白的小侍从,人好说话本事又大,她说的话简直比我下的军令还管用。没有人看出她女子的身份,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是王。她与我并肩作战,同宿同食,在军中吃尽了苦头,却不叫一声。望着她眉宇间那股挥散不去的坚毅,常常让我忘记她只不过是个正当韶龄的柔弱丫头。对,我是忘了,才让她在那次暗杀西彻王的任务中,差点丧了命。

    我是这么的该死,在她向我提出用计刺杀西彻王的提议时,竟然同意了她。

    各藩王之中,实力最强的当属西彻、南晋、东燕。西彻王的领地地处要塞,是我白帝南下打开缺口的瓶颈,本打算集中兵力攻击,然而一连打了半年都毫无进展。她急得不耐烦,才下定狠心铤而走险。

    西彻王好色。她从探子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便袭一身粉黛,让我陪同她进了西彻王府。她挑琴轻唱,面对众人的轻薄不动声色,用眼神止住我的焦躁不安,向着西彻王递过去那杯下了毒的酒。正当她欣喜地以为大功告成之时,不料自己低头,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哈哈哈,我西彻王至今还未尝过白帝女王的滋味。陛下远道而来,何不就此入住府中?”那坐在阶上的王者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嘴脸,抬起肮脏的手伸向她的脸颊,我瞥见帘后先前派去的探子,瞬间明白了一切,于是飞身上前,砍下了西彻王的右手。听见他大声惨叫,我扑通一声倒地,顿时软弱无力,竟也被下了药。

    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抱着她拼死闯出王府。一路踉跄着逃命,还要躲开身后的追兵。我望着头顶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心想,若是老天让她能逃过这一劫,我乔楚就算是死也愿意。我不时调整如同踩在软泥之中的脚步,却抑不住胸中滋长的自责与悔恨。该死!该死!你真的以为她就什么都能扛下来么?她不能,她不能!我望着怀里因毒而备受煎熬的柔弱女子这样想。我应当保护她,应当庇护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可是我没有。

    “对不起,雀翎。”我张口,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听不见。她艰难地喘气,却还要笑着安慰我说不碍事。

    我跑了大半夜,幸好援兵及时而至才捡回一条命。回到营中,众人皆惊,赶忙传军医替我们解了毒。我握着她的手在床前守了一整夜。

    “快去歇着啊,傻瓜。”她醒过来,却担心我的安危。

    “你不要赶我走,行不行。”众人望着平日里刚强隐忍的乔太尉趴在床前居然难过的像是要掉下泪来,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哎,傻瓜,那不要吵我,我睡了。”她轻抚我的长发,剧烈地咳嗽,笑得从未有过的柔。

    翌日,消息传遍了整个军营。乔太尉的小侍从变成了个女的,没有人相信,进军帐看过之后,都闭了嘴,然而一望见跪在她跟前的我,又都大吃一惊。

    我匍匐在地,请求责罚。她恕我无罪,我长跪不起。

    “若是在让陛下受此之险,我乔楚世世不得好死!”我当这种人的面下此毒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望着她苍白的脸庞,我必须保护她。

    众人知晓了来龙去脉后,士气大振。

    “乔楚。”出兵之前,她伏在我胸前,咳得肩膀不住地颤抖。“让我看见你的愤怒,乔楚。此战必胜,你要记住。白帝武星,它会越来越亮的。去吧!让他们看看我白帝的力量!我等你凯旋。”

    那是我打的第一个胜仗。那些溃不成军的敌兵在我剑下害怕地颤抖。他们伏地求饶,叩首磕头,我挥剑,不由分让他们给她受的苦殉葬。

    白帝武星,一如她所说,越发亮了起来。此战一胜,日后便势如破竹,攻取南方大部收回失地已指日可待。但毕竟白氏皇族已经衰弱了这么多年,凭借这些兵力攻取西彻、南晋、东燕之地一晃已四年。

    三股最强的势力一除,她也仿佛送了一口气,不再随军出征。

    “乔楚,大局已定了,看看吧,天下已握在我们手中。接下来的交给你我也放心了。”她坐在未已宫高阁内的软榻上,喜形于色。

    哗!她拔开我的剑,不顾它的锋利。握着它慢慢婆娑。“真是一把好剑,配乔楚真是再好不过了。”她轻笑,转头望我。

    那一把剑是她赐我。我当上太尉后不久,她说我该有一把顺手的剑,便带我登上了燕云山。那里的拔剑比试已经进行了好一些时日。前些日子她以王的名义昭告天下需要一个勇士,若是谁能拔出燕云山天锁石中当年龙神沧寮留下的神剑便能加官进爵,从此平步青云。

    山顶上聚满了人,望见陛下来了,一同叩首,比试更加热情高涨。她带着我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过了良久,来人渐渐少下去。

    “还有没有人要试?”主持比试的武官大声叫嚷。她突然一推,将我推出了人群。“我们乔太尉要试试呐!”她高声喊,笑得张扬。

    我步上台阶,看清了那把插着神剑的天锁石上刻着的字:浮生切梦。我握住剑鞘,感到一阵无端的振动,顺手一提,那把剑便稳稳当当落在我手中。她格外高兴,不顾众人的扫兴当场握着我拔下的剑让我跪下。

    “向着神剑起誓,乔楚,你当永远效忠于我。”我跪在地上,照着她的旨意述说我的誓言,尽管那些话其实早已埋在心中,说不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浮生切梦,碧海凌云。那一对神剑,和拥有它们之人,都是众人口中之神话。白帝武星已日渐闪耀,只是另一个让她日夜牵挂之人还不知在怎样的黑暗泥沼中艰难地挣扎。

    三大藩王的最后一王东燕王嫡子带着余党前来投降。她下令大赦,又命人在封候宴上下毒毒死了宗系百来号人。自此,白帝大陆上再也无人能威胁到白氏皇族。于是她放心地将军务全权交付于我,不再过问任何。她坐在软塌之上,从日至暮,向着窗口眺望远处隐没于云雾中的山峰,或是城中碌碌的民众,又或是什么也不看,只静静地睁着眼从早到晚,只有我进宫禀报军情之时才会偶尔菀然一笑。

    我知道,她是累了。想那过往她随军而战的四年,且不说如何艰辛,她一次次助军虎口脱险,或是起死回生反败为胜,无论是智取还是硬攻,无一例外不是在透支她的神力,甚至生命。

    她累了,从一个刚强专制的王再次褪变回那个刚诞下不久的女婴,静静地酣睡。

    命运于她变得这般称心如意。像是要弥补过去亏欠她的,此刻竟是事事顺心。我助她将白氏族旗插满这片大陆的每一寸土地,权利逐渐收拢,缓缓凝聚于她脉络清晰的手掌。她傲睥自若地笑,那股凌于任何人之上的王者之气在她眼中百转千回,然而我望见的,却是一颗疲而倦的晶莹之泪。

    她常常望着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问我:“乔楚,那是哪儿?”

    “燕云山。”我答。

    “燕云山的那边呢?”

    “百泽郡。”

    “在那边呢?”

    “罗羽郡。”

    “再再那边呢?”

    ……

    她就这么问下去,直到听见我回答那是藩王的领地,便转过头来对我笑。

    “去帮我夺过来,乔楚。”她说。于是免去请缨挂帅,免去一切不必要的形式,我统兵东去。她要的东西由我夺下来交送给她。如果捷报能使她展颜,换取她心底的一丝快乐,我万死不辞。可是即便如此,她的笑容,还是越来越少。

    我不停地出征,害怕那笑容终将离我而去。

    四年转瞬,我望着这个二十二岁的韶龄丫头,心头泛起一股酸楚。常想二人若不为王,不做司马,如今又会是个什么样子。于我自是不必多说了。为人奴仆,处处受制于人,卑躬屈膝,于此浑浊不堪的泥潭中越陷越深。然而于她或自是另一番天地。

    她应当经历一些柔情蜜意,或是黄昏暮里,或是月下柳边缠绵悱恻,然后安然地出嫁,相夫教子,做一个柔弱女子应当做的一切。应当过平淡的生活,幸福地笑,不当如此,纵使拥有至高的权力,依旧清寡索然。

    这至高的权利于一个女人而言,究竟算的了什么。我明白她想要的,却始终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它们能带给她快乐么?能使她安心么?抑或是能代替那个承诺守护她一生的人,让她足意地依靠?

    我问她,为何想当王?她坐在软塌之中,轻轻摇头,眯起眼凝望远处淡淡地笑,却不说一句话。

    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感觉一丝可怖。她像一块石头,静静地矗立在那儿,不让人触碰。我看到一双苍凉的眼,似是历经沧桑,却不愿告诉我她所经历的。我原以为她只是为权而图权,可是大权在握,她却不快乐。她这么累。

    她这么累。所以当她再次临窗而立,指着东方问我那是什么的时候,我轻轻叹息。

    “没有,王。那里什么也没有。”说完我抬头,却在她眼中望见一丝惊诧。

    “乔楚,你厌倦我了么?”她僵直着身体,略带失望的哭腔纠结着疑虑,定定地看着我。

    “雀翎。”我上前把它的头埋在胸口,不作回答。我只是不想她那么累。可这样的言语,究竟要我如何述说。

    她在我怀中低低啜泣。为何此刻我竟会感觉一丝丝的怨。怨天,怨命,还是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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