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感悟  第六则 伤离别

章节字数:11976  更新时间:09-01-21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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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有句话说,蒲公英,花罢成絮,因风飞扬,落湿地即生。

    绒球散开之后离家的那一刻,意味着离别。

    我只是个在田间种蒲公英的傻小子,现在,我要离开这片蒲公英花地。不是爸爸逼我,是我自己说,想去看看其它的地方。爸爸点头吸了口烟说,你二十几年没离开这蒲公英花地,是该出去走走了。

    我现在已经不确定,是否应该再回来,可能是到某个地方谋一份工资微薄的收入。

    也许我压根就不该离开呢?我还可以继续和爸爸给那片花地浇水施肥。

    然而决定我去留的,是手里的这封信。它已经被我攥得皱皱巴巴,像多年前的旧物,可是这是我昨晚才拿到的。

    犹豫着踏上火车,坐到座位上,喇叭里冒出张学友的歌声。

    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

    我把那封信攥得更紧了。

    二

    妈妈在我九岁那年就去世了,我和爸爸按照妈妈的遗愿,把她的骨灰撒在这片她深爱的蒲公英花地上。

    龚自珍的诗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妈妈从未离开过我们,她一直在这片田间抚摸蒲公英的叶,催它们快些长。她对蒲公英的喜爱浸入泥土里,在地底深处开出无数的花。

    妈妈爱极了蒲公英,而我一定是遗传她。

    我们的花地离市中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因此汽车鸣笛的噪音变成了各种鸟儿乖巧玲珑的叫声,密集着的华贵的高楼大厦变成了葱茏苍翠的树林,灰蒙蒙的天空变成了一片碧蓝。

    我们的小砖房就在花地旁边。每年我和爸爸都把蒲公英花采下后晾干,然后拿去卖给药商。

    妈妈在的时候总会怜惜地看着那些待采的花,然后跟爸爸商量着留出那么一些不采的蒲公英,因为它们实在惹人喜爱。

    蒲公英的花期大概在春天和晚秋。最早是开黄色的小花,然后花败,就成了大家最熟悉的那团白得如棉花,轻得如羽毛的蒲公英。

    初春的微风把蒲公英吹得漫天飞舞,柔软的阳光像是蒲公英最好的花床。那些白色的小伞晃晃悠悠地飘着,逆着太阳光线的轨道消失在天空。我坐在田间,周身被蒲公英包围着。妈妈说,它们终于要走了。眼里流露出留恋与不舍。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离别,总是伴着悲伤的。

    倒是最后,妈妈走了,一去就再没回来。

    不过还好,在我最伤心的时候,丁小微逆着光走到我的世界来。

    三

    九岁那年的五一长假,妈妈刚刚去世一个月。我躺在田埂上望天,眼前的视野里除了蓝天就是慵懒飘飞着的蒲公英。现在正是蒲公英“花罢成絮”的时候。突然感到阳光有些刺眼,我伸出手挡在眼睛上方。

    麻烦问下,这附近有人家吗?一个很甜的声音。

    我拿开挡住眼睛的手,一个女孩的脸逆着太阳光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啊!你是谁?我被突然的陌生人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抬头看着她。

    秀气白净的一张脸,眼睛大而水灵。她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优雅得像正在天空飞翔的蒲公英。

    附近有人家吗?她歪着头有点疑惑我的反应。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说,我家就在那。然后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

    她欢快地跑开。我顺着她跑开的方向看过去,是一辆黑色的汽车。从车中走出一男一女,像是她的父母。白裙子女孩扯着男人的衣角说着什么,之后三人一齐朝我走来。

    男人说他们是出来郊游的,想找个人家喝口水,歇歇脚。

    我看看他们,不像是坏人。于是说了句,跟我来吧。我带他们穿过了那片蒲公英地,不时地听见白裙子女孩对那个女人说,这些蒲公英可真漂亮。

    爸爸很好客,把他们迎进门。本来不大的房子又挤进三个人略显拥挤,不过我感到久违的温馨——自从妈妈走后一直都很凄凉。

    爸爸给他们沏了茶后开始闲聊起来。我从蒸腾的雾气里看见白裙子女孩的笑脸,那么轻盈,那么快乐。我想,她也许是上帝送来的礼物吧,在我最伤心无助时候的礼物。

    茶香中,我听到女孩介绍自己的名字,丁小薇。这个名字和香气在我的心里深深地落了根。

    我不得不承认丁小微身上具有独特的亲和力,才没多久的功夫她就和爸爸混得像老朋友一样。她不时地模仿大人的语气和动作,逗得我们开怀大笑。

    丁小微说那是她的爸爸和妈妈,他们总会来这一带郊游,但还是第一次发现这片蒲公英花地。我看着她的爸爸和妈妈,都是相貌不平,气质非凡的人,一家三口看来格外和谐。不由地,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如果妈妈还在,我们一家也应该是十分和谐的吧?

    临近中午,爸爸说要准备午饭。丁小微的家长硬是要帮爸爸的忙,于是我和丁小微就被轰出房子,原因是爸爸说要给我们个惊喜。

    我无奈,领着丁小微走进田里。

    你爸爸要给我们什么惊喜呀?丁小微的声音甜得像是一抹蜂蜜涂在我心上。

    蒲公英馅的饺子。我说。

    丁小微没有说话。我回头看了看她紧锁的眉头,一头雾水的模样。

    我爸爸每次说给别人一个惊喜的时候都会做蒲公英馅饺子。我说着采下一只蒲公英把那团绒球用力吹散。我不知道现在的心情是无奈还是什么,总之提不起精神。

    丁小微对于我奇怪的回答也许还是没太理解,依然默不作声。

    绕着花田走了几圈,最后我和丁小微坐在田埂上闲聊,周围都是蒲公英花。我这才知道,丁小微比我大一个月,因此丁小微骄傲地扬起头说,我就是你姐姐啦。我转头盯着丁小微,好像所有的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白色的裙子和皮肤由里向外透着耀眼的光,仿佛童话中的精灵。

    我永远都不能和你一样快乐。我看着那些飘走消失的蒲公英,嘴里竟说出这样的话。

    丁小微用纤细的手指掐下一朵花,然后举到我脸边,用力一吹。我闭上眼睛,僵硬地笑了。

    有什么可不高兴呢?丁小微低下头,摆弄着她的裙子。

    如果你的家人去世了,你也会难过的吧。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世界变成了灰色的纸盒子。

    丁小微诧异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却回避了她的目光。她也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她怎么能懂得生离死别的痛呢?

    丁小微,你有爸爸妈妈,你有个幸福的家庭,我很羡慕你。我轻轻地说着,生怕触碰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丁小微的手突然拍拍我的肩膀。

    她说,很多事情你只看到了表面,却不能知道真相。

    我分明注意到此时此刻的丁小微眼睛变了,变得发灰。她以一种近乎成人的姿态展现在我面前,她的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难以理解。

    啊?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啊。丁小微用手捋了一下头发,然后又是冲着我笑。

    我呼吸到她笑中的香气,也咧开嘴笑了。

    毫不掩饰地说,当时的我觉得只要有丁小微的地方就有欢笑,只要有丁小微的地方我就不会那么伤心。

    四

    丁小微的爸爸招呼我们回去吃饭。我一把拉起丁小微就往回跑,伴着周围的蒲公英,好像飘着就到了家。

    丁小微说,傻小子,你还挺有力气的。

    我嘿嘿嘿地笑着。

    于是从那个时候一直到后来长大,丁小微一直都没有改变叫我傻小子的习惯。

    一进家门我就知道,爸爸所谓的“惊喜”依旧是大多数人没吃过的蒲公英馅饺子。丁小微望着桌子上摆着的满满几盘饺子,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她好像说,傻小子,你说得还真对。

    爸爸和丁小微的爸妈都已就座。看着爸爸那张期待丁小微表现出惊讶表情的脸,我想,这下惨了,爸爸要失望了。

    突然地,丁小微一个大跨步上去,走到爸爸身边,转着眼珠问,叔叔,这是什么啊?

    我站在一边差点没笑出声来。丁小微啊丁小微,你怎么连饺子都不认识了!我想。

    丁小微明显感觉出了她的失误,于是快速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然后全部塞到嘴里。还没等嚼碎咽下去她就含含糊糊地高声圆场说,叔叔,这饺子真好吃!这是什么馅的,以前从没吃过。

    爸爸得意地笑起来,摸摸丁小微的头说,这可是蒲公英馅的。他的眼里放着亮光。在丁小微的配合下,爸爸终于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我也不得不佩服丁小微的机智,她真的讨人喜欢。

    之后的一个下午,我和丁小微在蒲公英花地中追跑,在树林间穿梭。不是太刺眼的阳光从叶片间穿过,像是搭起的秋千,我和丁小微在林间不停地回荡着,像两位故友在回忆往昔。

    我们秋千的颜色从金黄逐渐变为浓重的橘红。到了最后,丁小微还是要走了。

    我和爸爸去送他们一家,到了蒲公英地的时候,我问丁小微说,你还会再来吗?

    她笑着说,等到十一放假,一定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丁小微爸爸发动汽车的声音。

    周围的蒲公英又开始飘动飞翔。我多想变成一团绒球,就这样跟着丁小微一家走了,那样,我就能永远快乐了吧。

    现在看着那辆反射着红光的黑色汽车逐渐远去,我的难过和不舍却逐渐朝我袭来。我的脑子里只闪过一句话,为什么离别总是悲伤的呢?

    五

    丁小微走后没多久,我就从失去亲人的痛苦里走出来。我想大概是因为丁小微答应我十一放假会再来的缘故吧。爸爸说,丁小微一家都是好人,我和他爸爸聊得很投缘,临走的时候还塞给我一包钱。爸爸略带无奈地笑着。

    地里的蒲公英都飘走了,只剩下秃秃的一片田地。每到这个时候,我就知道又要开始播种了,等待着下一个花期。

    我拿起每一粒种子种下去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丁小微。我想,我每种下的一粒种子将来都会开出一朵花,丁小微看见这么多花,一定会高兴的。丁小微,我等着你,蒲公英也等着你,你一定要再来。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蒲公英长了一寸又一寸。

    丁小微的名字我念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还是在那个蒲公英漫天飘飞的日子,我又见到丁小微。她还是老样子,见到我和爸爸就笑个不停。

    我反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只是在五个月前的一面之交,丁小微却还记得我,她依然喊我傻小子,如亲人一般的语气。

    丁小微的爸爸妈妈也都来了,他们一家人都没变。我看见她妈妈挽着他爸爸的胳膊坐在沙发上,不时还互相咬着耳朵说些悄悄话,或者是她妈妈轻拍着她爸爸裤子上的灰尘。我由衷为他们一家的恩爱感到高兴。

    但最让我高兴的是,丁小微的爸爸说他们这次来想在我家留宿一晚,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走。我狂喜,也就是说,我能同丁小微呆上比上次还要长的时间。

    傻小子,好长时间没见了。丁小微拍着我的肩膀说。这句话伴着秋天的高爽,显得有些凄凉。

    是,是啊。我倒是有些害羞,不知道除了回答她的问题还能聊些什么。那个,你这裙子还是上次来穿的吗?我指着她的白裙子问。

    恩,丁小微笑着回答,好看吗?

    好看,至少比我的衣服好看。我能感觉我的脸都发烫了。

    丁小微“扑哧”一下笑了,哈哈,要不然怎么叫你傻小子呢。

    我一跺脚,在地上留下一个鞋印。好你个丁小微,我笑了笑说,小心我打你啊!说罢就扬起手摆了个要打人的姿势。

    丁小微以为我真的要动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朝着树林跑去,边跑边喊,傻小子饶命啊!

    我就在后面追着,开心得如同飞起来一样。

    丁小微跑得很快,整个人好像飞翔的蒲公英。我甚至害怕,害怕一阵风吹来,会把她吹走、吹散。

    六

    我们一直玩到晚上太阳下山才往家里走。

    刚一进门,就看见爸爸在收拾桌子。

    小微,爸爸笑着说,猜猜今天我给你做什么了?

    饺子!丁小微把一只手握拳举过头顶,显得十分兴奋。

    哈哈哈!爸爸大声笑着,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盘蒸气腾腾的东西,猛地放到桌子上,轻声说,蒲公英包子。

    丁小微的表情有点尴尬,但又是在这个时候,她上前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放,一下就塞进去一个。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丁小微把那个不大不小的包子嚼完咽下去。丁小微,你狠!我想。

    丁小微被烫得够呛,但还是冲着爸爸说,您做的包子和饺子一样好吃!

    这时丁小微的爸爸妈妈一同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爸爸颇为得意地用带有磁性的声音说,丫头,这是我和你妈做的。

    丁小微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丁小微啊丁小微,没拍着马屁还叫马跑了吧!我暗喜。

    吃过饭后我们都围坐在桌边聊天,我家不是那种亮得发白的光的灯,而是偏黄色调,让人感到很温暖。

    爸爸给每个人都沏了一杯蒲公英茶。丁小微问我说,傻小子,你家是不是除了蒲公英就没点别的东西?

    我本来想说,那是因为我们一家都爱蒲公英啊!可是,我们哪有一家呢?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丁小微那才叫“一家”。

    我咽回想说的话,不自然地上扬嘴角,只是点了点头。

    大家热火朝天地聊了好几个小时——这在平时可不常见。一般到了晚上,我家里和外面一样寂静,只有我和爸爸孤独的两个人。因此,丁小微一家的到来打破了沉寂,我才感到这么新鲜,这么愉悦。

    转眼间,已经很晚了。爸爸双手一拍桌子,像个领导似的说,大家听我指挥!小微妈、小微爸,你俩只能委屈下,将就睡沙发吧。小微呢,你去睡你那傻小子床上吧。好了,现在大家开始行动!

    爸,那我呢?我疑惑地问。

    你?打地铺去!

    地铺?太狠了吧……

    怎么着,老子和你一起打地铺,难道要叫小微睡地上?

    我和小微挤一个床行不行?

    混帐!爸爸打了我头一下,这么小就不学好!

    我愤愤地跑开,心想着,为什么和丁小微一起睡就是不学好呢?大人还真是奇怪呢。

    于是那天晚上,丁小微的爸爸和妈妈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爸爸在客厅里打地铺,丁小微睡在我的床上,我则睡在丁小微旁边……的地上。

    记得我和丁小微都没那么早就睡,我们把灯关上,月光透过窗户正好能找到丁小微的脸,我看见她睁着大眼睛冲着我笑。

    你笑什么?我问。

    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你要是冷的话咱俩换换。丁小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会说话的星星。

    不冷啊,我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说,快睡吧!

    夜就这么静悄悄地、甚至带着香甜的味道来临了,我却好像还没准备好,迟迟没发入眠。我感觉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于是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丁小微均匀地呼吸着,她连睡觉都好像在笑呢。

    突然客厅传来有人起身的声音,然后是穿鞋声、脚步声。我起初以为是爸爸,于是趴在地上,极隐蔽地观察客厅的状况——还好我屋子的门没关,可以清楚地看到客厅。

    一个男人的黑影坐在沙发上,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朝大门走去,中间还跨过了睡在地上的爸爸。我能清楚地知道,那男人是丁小微的爸爸。他好像还拿着手机,因为手的部分发出微弱的蓝光,即使是把屏幕扣着放在手里还是会有光漏出来。

    他打开门,走出去,又慢慢地关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我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个女人的黑影也起了身,几乎是和男人一样的程序出了门。

    天哪,丁小微的爸爸妈妈这是要去哪?我心里问着。

    大门是有玻璃的,还拉上了窗帘。伴着月亮的光,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窗帘上,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出大概的经过。

    男人看到女人出去了马上挂掉电话,然后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像是在争论什么,然后女人就跑开了,紧接着男人也跑开了。

    我瞪大眼睛一五一十地记住了每一个画面,我也想冲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想把丁小微摇醒告诉她这件事,可是我看到丁小微熟睡的笑脸我想想还是算了吧。

    于是我想就这么趴着等,等到她爸爸妈妈回来我再去问一下,也许就是想出去逛逛呢?我想。

    我等了好久,打了好多哈欠,直到流出的眼泪湿了枕头,我终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丁小微已经不在了,丁小微的爸爸妈妈也不见了,客厅里只有爸爸轻微的打鼾声。

    环顾四周,发现桌子上留有一张纸条:傻小子,我们先走了,还要去别的地方。等明年五一再来。

    字迹很清秀,我能辨得出,那是丁小微留下的,因为纸上好像有淡淡的蒲公英香。

    丁小微,明年你一定要来啊。我低头默念。

    我痴痴地站在那里。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安静。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天稍稍有些阴。

    我的一滴泪滑落。我伤心。

    七

    时间飞逝,小时候的事恍如昨天。

    我还是默默地种蒲公英,一年又一年。

    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留在田里的鞋印一年比一年大,直到有一天来收蒲公英的药商对我说,小子都十八岁了,这日子可过得真快啊。

    我一扬头,抬起胳膊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擦了擦汗说,是啊。

    这九年来,丁小微和她爸爸妈妈没有少来过一次,有几次是丁小微的几个同学陪着她来的。

    说实话我不喜欢她的同学,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聊着些我永远也听不懂的话题,尤其是其中的有个男生,看丁小微的眼神我总感觉有些怪异。

    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然后用开水沏出一杯杯蒲公英茶,逐一端到每个人面前。

    那个男生不屑地看着我说,呦,来了位新朋友,挺特别啊,不过身上的味道也挺特别的。

    我嗅到他身上浓浓的香水味。

    你身上喷的又是什么,这是什么味道?狗尿吗?我说着重重地把他的那杯茶放在桌子上,以至于溅出的茶水烫到了他的手。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圆鼓,“啪”地一拍桌子,朝我大喊,你小子……

    好了好了,这是干什么?丁小微站起来打断他的话,都是朋友的,别闹了。

    那男生好像特别听丁小微的话,顿时变了一副嘴脸,笑着对着其他人说,就是,小微说得对,咱都是朋友。

    丁小微走到我身边说,傻小子,这是李烨。

    我点点头,记住了这张脸。

    其实这也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如果说小时候认识的丁小微用可爱和纯真来形容的话,那现在的她真可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

    是啊,我不否认,我是喜欢丁小微的。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感情不只停留在小时候树林里追跑的友谊,倒是掺进了些连我都不认识的东西。我曾一度为这而恐惧。我想丁小微是永远也不可能喜欢我的,她应该只喜欢像李烨那样的浑身上下喷满香水的男生,而我呢?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我只是个种蒲公英的傻小子——就像丁小微叫了我九年的那样。

    我不敢和爸爸说,也许他还会脱下鞋就朝我的屁股来几下,也许还会大骂,你个臭小子,人家丁小微家是什么背景?想都别想了!

    我恐惧,我根本配不上丁小微,因此过去的几年里我没有对丁小微说任何类似“我喜欢你”的话。

    再过几个小时,丁小微就会如期而至。我一点也不兴奋,只是喜悦而已。其实兴奋和喜悦是不同的。现在已经不像小时候有兴奋的感觉,也许是丁小微来的次数多了,缺少了新鲜感。可是我并没有厌,只要想起丁小微的笑脸我就像被病毒传染一样,傻傻地站在原地笑。

    奇怪的是,这一次,丁小微没有笑。

    是的,她没有漏出一丝笑容,活像一尊雕塑。她又是和同学来的,当然也包括李烨,还有另几个女生。

    他们走过田地时,其他人都是很小心的,只有李烨,像是故意的,踩坏许多蒲公英花。

    我努力控制住我肚里的怒火,毕竟我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把他们迎进屋子。爸爸原本在屋里,看到他们来了便主动让出客厅,自己出去抽烟了。即使爸爸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他不喜欢这些年轻人,他还是期望着丁小微的爸爸妈妈能和他聊一晚上的天,可是两年了,他们没有来过。

    丁小微静静坐下,她的脸色很难看,明显瘦了一圈,她看起来似乎没睡醒,微微睁开一条缝。唯一不变的是那条白裙子。

    我还是给每人沏了杯茶。

    突然地,李烨举起杯子,“哗”地把茶水全都倒在地上,然后大叫,喂,有没有可乐啊?要不咖啡也行,每次都喝这破茶水干什么?

    我没有理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李烨把杯子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惊呆了,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我只是淡淡说了声,这没有你要的东西。

    没有?我看你是成心找茬吧!李烨大吼着,一把抓起我的衣领,你个臭种地的,别跟我这摆一副大爷的样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的口水飞溅到我的脸上,我感到一股压不住的气直冲脑顶。

    我也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拉,他双脚离地,像是要飞起来。

    够了!都给我住手!丁小微“噌”地站起来,发了疯似的大喊。她的眼睛睁得像两个铃铛一样大,表情狰狞地令人恐怖。

    不,这不是丁小微……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和李烨都被丁小微震住了,愣在那里不动。

    够了,我受够了……丁小微说着两行泪直挺挺地流下。她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垂下头。

    周围安静极了,除了丁小微的哭声什么也没有,这声音回转着钻进每个人的心里,留下阵阵回音。

    其他的女生更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杯子举在半空,时间仿佛定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烨,他松开我的衣领,走到丁小微的身边,把一只手抬起,搭在丁小微的肩上。

    小微,怎么了?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棉花,可我听起来却是那么恶心。

    丁小微用力把李烨的手甩开,然后又是撕心裂肺的大吼,别管我,都别管我!然后就快着跑出门了。

    李烨也追了出去。

    有一只蒲公英的绒球飘进来,我只轻轻吹了口气,它就散了。

    八

    直到中午,丁小微和李烨也没有回来。

    大家都很担心,尤其是我,一个劲儿在门口打转。爸爸点了支烟说,小微这是怎么了,唉……

    是啊,小微,你到底怎么了。我的手心渐渐出了汗。

    这时一个女生从屋里出来,她告诉我李烨刚才给她打了电话,说丁小微现在和他在一起,叫我们先开饭,不用等他们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镜子摔在地上,彻底碎了。

    丁小微,你到底还是喜欢那样的人啊。我对自己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没必要留有什么幻想,可是每当和丁小微在一起,我就把我们之间的差距抛到脑后。我苦笑,更好象是对自己的嘲讽。

    我拍了爸爸的肩膀说,爸,走吧,咱们做饭去。

    到了太阳都要落山的时候,他们还是没回来,我们都有些担心。我靠在大门上,望着被夕阳染红的蒲公英,此时看去甚至有几分壮烈。

    我真的像一个失意的武士,落魄地站着。

    又过了几个小时。

    我再也无法忍耐,因为天已经黑了。我拿了手电,不顾爸爸和其他女生的劝阻,冲出门去,去找丁小微。

    我冲进树林,跑遍了所有的地方,都不见他们的人影,只有小虫的叫声和树叶沙沙的声音。我蹲在地上喘着粗气,突然身后有说话声。我猛地起身,头一阵眩晕,但我还是努力辨清方向,躲在一棵树后,悄悄地听着。

    小微,做我女朋友好吗?我真的喜欢你。这是李烨的声音。

    我把头稍稍移了下,看见丁小微和李烨坐在一个土坡上。

    李烨,我真的不想考虑这些事。丁小微有气无力地说。她的情绪平稳了许多,看来李烨是劝过她很长时间了。

    小微,我知道你爸妈突然离婚对你打击很大,但是我一定对你好。

    李烨,我真的不想……不要再说了好吗?

    小微,我喜欢你那么长时间,你应该也知道,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真的不行,咱们回去吧,收拾收拾该走了。

    丁小微站起身,准备回去。

    李烨突然拽住丁小微的手,小微,小微,你听我说,我真的喜欢你,你别走,跟我好,一定跟我好!

    你干什么!丁小微尽力想抽出被李烨攥住的手,可是李烨抓住就死死不放。

    李烨,你干什么!丁小微往后退了几步,手还是被李烨拉着。

    李烨不再说话,他一把抱住丁小微,任凭丁小微怎样挣扎,他就是不放手。他把那肮脏的脸靠近丁小微。

    我迅速从树后跳出,把手电向地上一摔,李烨你个混蛋!

    我揪住李烨的头发,待他把手松开,疼得大叫的时候,我一个拳头正打在他的鼻子上。他趴在地上捂着鼻子,左右打滚。

    你给我滚!我感觉自己的青筋暴起。

    李烨边跑边说,小子,你给我等着,有你受的!

    我转过身,看见丁小微直直地看着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坐吧,我指指地上,今天傻小子和你聊聊。

    丁小微缓缓坐下,像是蒲公英绒球落到地上,不溅起一粒尘土。

    叔叔阿姨离婚了?我的口气很直,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恩,丁小微说,上个星期。

    没等我接话,她就又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小时候就知道,爸爸在外面有了别人,我听见过他偷偷打电话,我还一直幻想这是假的,可是现在看来全错了。我一直忍了这么多年,这一直是我的心结。

    我终于明白丁小微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说的那句“很多事情你只看到了表面,却不能知道真相。”也明白小时候的那天晚上,那一男一女争吵的背影。一切全开朗了。

    丁小微,我望着她说,你知道的吧,我妈妈早就去世了。

    她点点头。

    有的时候我给她上坟,在她的墓前唠唠叨叨说些什么的时候,我真希望她能活过来,能再和我说几句话,哪怕是像“天冷了多穿衣服”或者“好好照顾蒲公英”之类的话。可是我却怎么能做到呢?而你,你的父母都健在,你可以在任何时候拉着你妈妈的手,也许还会撒撒娇,你比我幸福多了。

    丁小微的眼里又充满泪水。

    丁小微你知道吗,当时妈妈刚去世的时候我伤心极了,还好那时候你来了,让我很快乐。毫不夸张地说,你每次走以后,我都会难过好久。

    丁小微瞪大眼睛盯着我,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她不仅仅是路过我家的路人,更是我精神上的支柱。

    傻小子谢谢你,你真好。丁小微又笑了,笑得和以前一样。

    我的脸正在燃烧,我们坐得很近,我能感觉丁小微呼出的气打在我脸上的感觉。

    没什么,我说着赶紧把目光移开。

    走吧,这么晚了该回去了。我说着打开手电筒,前方出现了一道光的通道。

    我们并排往家走着,路上丁小微突然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傻小子你记得吗,丁小微说,九岁那年我在你家过夜。

    肯定记得啊。我说。

    第二天我们先走了,给你留了张纸条。当时我怎么也找不到笔,我翻遍了抽屉。结果你猜我在你抽屉里找到什么了?丁小微坏笑着。

    发现什么了?我有点紧张。

    一条袜子!哈哈哈!丁小微张大嘴笑着,她又恢复原来的笑脸。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但心里甜得不行。原来她还是记得的。我想。

    看着丁小微那么开心,她又变成那个丁小微,那个美丽得如蒲公英的丁小微。

    丁小微……我……其实我。。。。。。我想说些什么,但理智告诉我这不行,于是我又把那些话吞回肚子里。

    你想说什么?丁小微歪着脑袋问。

    哦,那个,那个,其实我挺饿的。我胡乱编了句最俗套的话。

    丁小微没有说什么,依然是微笑着。

    回到温暖的家里,李烨已经走了,只剩下爸爸和几个女生。

    大家一阵寒暄后,丁小微又要走了。

    对于这样的离别场面,我并不感觉陌生。

    听丁小微说她以后要和她爸爸一起住,我管她要了地址,以后方便联系。

    我驻足在门口,终于看见丁小微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九

    以后的日子里,我常给丁小微写信,她也是每封都会回。

    她说自打上次之后,李烨就再没找过她,到最后,李烨出国读书了。她还说,通过她爸爸的事和李烨的事她渐渐不再相信男人,甚至对恋爱有了恐惧。

    傻小子,还是你最好。家里空空地就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起给你写信。谢谢你陪我。她这样写道。

    我们的通信一直持续了几年。

    可是啊,当我已经二十几岁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这个傻小子还真是傻。我好像已经和社会脱节,我除了种蒲公英和吃饭以外什么都不会做。

    难道我要种一辈子蒲公英吗?我问自己。

    我没有离开过我的家,我每天一出门就是那田地和树林,一样的天一样的地,多少会有些厌烦的啊。

    我的确曾有过想法要出去走走,可是我如何能丢下爸爸一个人出去呢?他年纪大了,撒种的时候都会腰疼。我根本没办法。

    我把想法告诉丁小微。我告诉她我不想过那种娶妻生子然后庸庸碌碌一辈子的生活,我不能重走爸爸的老路,但是我又放不下他老人家。

    丁小微很快有了回信:

    哈哈,傻小子终于不傻了,终于开始考虑自己以后的生活了。其实呢我还没男朋友,要不咱俩成一对算了。嘿嘿,开个玩笑别生气。我也觉得,一直生活在封闭的环境里是会厌倦,出去走走也很好啊!可以见世面开阔眼界,况且你这么会种蒲公英,也是一种本领,绝对可以成一番大事业。至于你爸爸,我想我会常去看看他的,反正我现在清闲得很,我爸爸经常出差,正好我去看你爸爸我也不会那么孤独。

    信的内容就是这样。其实真正鼓励我的是那句“况且你这么会种蒲公英,也是一种本领,绝对可以成一番大事业”。

    我想,如果我的身份不是“傻小子”那么我和丁小微的差距就不会那么大,我想和丁小微在一起的想法就不是无稽之谈了。而且她也说会照顾我爸爸,这让我很感动。

    还有那句“我还没男朋友,要不咱俩成一对算了”着实让我觉得震惊。难道丁小微对我有意思?我想着又突然摇摇头,小声说,做什么白日梦呢!

    我终于决定要走了,就在下个月。

    爸爸这几天抽的烟多了起来,一根接一根。我知道他不好受——妈妈走了,这次又是我要离开。即使我说丁小微会常来看您的,可是他还是闷闷不乐。

    我想我是疯了,我做了一件疯狂的举动,我给丁小微写了最后一封信,并且第一次对女孩子表白。

    我不会写那些酸得倒牙的话,我只是说:

    丁小微,近来好吗,告诉你个消息,我就要坐火车走了,就在下个月,去外面转转。以后还得多麻烦你照顾我爸爸,我实在放心不下他。在我走之前,我实在有些心里话不能再憋着了,我想说,丁小微,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我知道我们中间差了多少,可是我不能把这个秘密隐瞒下去,我没法欺骗自己,对自己说些“我实在不喜欢你”的谎话。我要走了,我不期望你会做我的女朋友,我只希望,如果我出去以后不再回来的话,我就没有遗憾了。我只有最后一个月能收到你的来信,请无论如何要给我回复好吗。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傻小子”。

    我写完读过后,也觉得文笔烂到极点,不过这已经是我的最高水平了。在封信封之前,我还摘了朵蒲公英放进信封里。

    丁小微的回信这次明显缓慢许多,也许她是被震住了,也可能她开始讨厌我了。

    不过结果却比我想象得好很多:

    傻小子,你这信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回信。不过我想,你不只是种蒲公英的傻小子,虽然我常常这么叫你。你会在我最伤心孤独的时候陪我,你还会在李烨欺负我的时候勇敢地站出来保护我。你也许不知道,那天我回家后差点没感动得哭出来。我佩服你的勇气,会对我说出那样的话。怎么说呢,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想过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因此,给我点时间好吗?我要仔细想想。我会在你走之前给你答复。

    我跳了起来,振臂高呼。我是在做梦吗?我掐着自己的脸,还好,有些疼。

    我一定等着!我等着你,丁小微。

    十

    在等回信的期间,我没有再给丁小微写信。我就这么一天一天等,我的脚底好像着了火,每天就会在家里转圈。

    我真佩服丁小微,她的信在我走的前一天晚上才送到。真会卡时间啊,我想。

    拿到信的时候,感觉特别轻,又特别重。我的心猛烈地跳,像是要蹦着去找丁小微。

    我的手抖得厉害,我没有勇气打开它。因此我决定,明天到了火车站再打开——如果结果是好的话,我就决定不走了,我要留下来陪丁小微。

    我一夜没有睡,我拿着那信封摆弄,企图对着灯光能看出里面的内容,可是,它是牛皮纸的信封,根本不透光。

    略显疲惫地,我出发了。爸爸没有送我,仍然抽着烟。我夺过他手里的烟,扔到地上用脚撵了撵。

    爸,以后少抽点。

    在外面注意安全,天冷了多穿衣服,记得按时,按时……爸爸突然哽咽了。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然后提起包,大步离开我的家,可谁知泪水洒了一路。

    我坐在火车上,看看表,还有半小时。

    “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这句又重复了一遍。

    我攥着那封信,再也忍不住。我小心地把那封信拆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傻小子你知道吗?蒲公英有一种花语解释是:下一次重逢前的离别。我等你回来,你可一定回来。等你走的那天,我会去送你。

    我猛地站起来,碰倒了旁边人的杯子。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冲下车,环顾四周,却不见丁小微的影子。

    小时候,我就一直认为,离别总是悲伤的。当蒲公英离开时,我是悲伤的;当妈妈离开时,我是悲伤的;当丁小微每一次离开时,我是悲伤的……

    我生活中的离开总是特别多,我的“伤离别”也总是特别多。

    我们都不停地在“伤离别”,可是殊不知,离别之后都是相聚,没有离别也就没有相聚。

    我顿悟,掏出车票把它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

    傻小子!背后有人在大声喊我。

    我转头望去,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棵蒲公英在朝我笑。

    伤离别,别离伤——别为离别而悲伤。我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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