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578 更新时间：20-04-21 17:54
今天是四九的第四天，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沉的，到了快下班的时候，终于下起雨来。冬天的雨并不讨喜，在这个地方，一到冬天就少见太阳，仿佛天生带着一股子阴郁，如果再下起雨，阴冷潮湿的空气能轻易穿透衣物和肌肤，带走胸口心脏的温度，寒气直戳到骨子里，乔野非常不喜欢。
如今这种天气更衬托了近日来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恐怖气氛，临近新年，之前隐藏在人们欢欣忙碌表象下的那个怪兽终于慢慢的露出了它狰狞的爪子。
乔野是中心医院肾脏科血透室的一名的医生，趁着半小时吃饭的时间，她拿起伞快步走向院区西北角，那里有一个人工搭建的简易的窝棚，本来是不知哪个园丁搭建的用来放工具的场所，这段时间刚好给乔野派上了用场。
不久前的一天，乔野下班路上隐约觉得身后有个小小的影子在跟着她，回头看是一只纯白色的小京巴狗。身上的毛脏兮兮的已经打了结，两只晶亮的眼睛盯着乔野，竟然也让乔野看出了渴望的眼神。
因为病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全城，很多人担心猫狗等小动物也会携带病毒，就狠心的将自家的宠物也抛弃了，京巴这个品种并不适合放养，所以乔野猜这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
乔野对着它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带你回家。”她自己经常加班倒班，没时没点，弄个小狗在家里不能按时喂饭按时遛弯，不饿死也得憋出尿毒症。
谁知这只小狗像认准了乔野，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她走它走，她停它停，乔野看它，它也盯着她看，一脸的期盼。
乔野被它打败了，带它回家不现实，她想起了院区这个隐蔽的小窝棚。中心医院非常大，除了朝南的几栋门诊楼和住院部，在背面其实有一大片院区没有开发，有一些小山丘和小树林，平时就很少有人会往后面来，现在就更没人有这个闲心了。
乔野把这只京巴安置在了那里，没有别的东西就每天带几根火腿肠去。她言简意赅的给京巴起了个名字：小白。这忙了一天，也没得空给小白送点吃的，不知道它怎么样了。乔野心想着，加快步伐。远远的就看到那只京巴蹲在一条小路边瑟瑟发抖，被雨水打湿的毛打着卷的贴在了身上，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落水狗。
乔野正要跑过去，却见横下里斜插过来一个身量欣长的大男孩，那人腰线分明，身姿挺拔，没有打伞，将手撑在头顶上挡着雨，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前额上。他蹲下身挠了挠小白的脑袋，小狗被淋了雨，被冷风一吹在不断的发抖，已经不能给出他任何回应。男孩顿了顿，两三下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在膝头铺开，将小狗抱起来放在衣服上，裹了起来。他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卫衣，冷雨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小心翼翼的将这个小动物抱在怀里，就像抱个娃娃，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乔野，只给她留下一个迈着两条大长腿奔跑的背影。乔野忍不住摇头微笑：这是哪里来的傻孩子。
一切都很混乱。街道上，往年的热闹更衬出今年的凄冷，相反，往年最应该冷清的医院如今却成了“热闹”的所在。
百姓惶恐，医生焦灼，感染的人每天以几何数字增长，黑压压的堆积在狭小的急诊大厅里。不管是医疗空间还是医疗人员都完全抵御不了这飞速增长的数字。
乔野被临时抽调到隔离病房，连续工作让她没有了昼夜的概念，只知道不停的接诊，询问，检查，抢救。病房不够用，能住进来的都是拖不下去的，状况很是惨烈。虽然第一批援助的医疗队据说已经开始进行培训，但目前看来也是杯水车薪。
“乔老师，5床出状况了！”护士冲她大喊。
乔野飞快的向声音方向移动，真的是移动，这个防护服穿的像个球，想跑都跑不来。
5床阿姨精神焦躁，刚进来的时候还能说能笑，但是病情发展太迅速，病情的不确定性使她接近了崩溃的边缘，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今天终于爆发了，她拔掉氧气面罩，开始砸周围的东西。乔野赶到时，已经有两个护士在连拉带拽，护士们要阻止病人不能伤害自己，还要保护自己不能被伤害，三头六臂都不够用，这会儿已经相当狼狈。
乔野上前按住她，阿姨感觉有人靠近，半边腿跨下床，一下子扑到乔野身上，拼了命的撕扯她身上的防护服，嘴里不停的喊着，“我要医生，我要活命，我不要你们这些怪物！”乔野本来就有些体力不支，被她这么一扯，险些摔倒在地，又担心防护服被撕坏了，干脆顺势就抱着阿姨慢慢的滑到了地上，她拍着阿姨的背，轻轻的说，“我是医生，我是医生。”
阿姨慢慢的安静了下来，乔野接过氧气面罩，帮她戴上了，嘱咐身边的护士：“多数病人心理压力非常大，我们要注意他们的精神状态，经常和他们聊聊天，有助于拉近关系，缓解焦虑。”
小护士点点头。“对了，知道吗？援助我们的后续医疗队已经到了，两天培训结束了，院长正在安排任务，可能马上就能上岗，救命的来了。”经过这一闹腾，加上刚刚动作太猛，乔野有点体力透支，防护服里也都湿透了。
乔野的身体素质一向不错，她本想熬几个通宵应该没问题。但是现在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乔老师，你还好吗？已经到交班时间了。”一个很温柔的声音。“我是医疗队的罗晨曦，刚刚已经和其他同事打过招呼了，看您有点不舒服。”
乔野抬头看见一个很高的人，被隔离服裹得像个球，也看不出胖瘦美丑，只能得到一个信息：男人。隔离服上三个大字，罗晨曦。
“您多久没吃饭了？是不是很久没休息了？”罗晨曦语气温柔又带点焦急。
她昨天晚上到现在没吃饭没喝水，因为省事。从傍晚接班到早上也没睡觉，而且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星期。
“感谢老天爷，终于来救兵了。”
因为连续工作而过劳死，乔野自问还没这么高尚的情操。刚恢复点力气，她就条分缕析的将各床情况和罗晨曦进行了交代。罗晨曦也在认真的倾听和记录，但时不时的会抬头瞥一眼乔野，瞥的频率高了，乔野就有点奇怪，她抬起眼目光正好和罗晨曦对上，罗晨曦有些慌乱，低下头看着手上的病历。
“好了，我明天来接班。祝你好运！”乔野有气无力地再见，走出了隔离区去换衣服了。
真是太丢人了，她想。
罗晨曦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来之前他并不知道会在这里碰到乔野，这个寻觅了很多年的人改了名字。当他无意中撞上乔野贴在橱窗中的照片的时候，心里的那根弦被狠狠的拨动了一下，心跳漏了半拍，一种紧张和期待的感情堵在胸口，找不到发泄口。而真的撞上那双眼睛时，这种感情瞬间转化成相逢的兴奋和不真实的恐惧沿着四肢百骸漫卷全身，从每一个毛孔发散出来，令他隐藏在隔离服下的身体汗毛竖立。虽然口罩和护目镜遮挡了大部分的容颜，但记忆深处里的这双眼睛没有丝毫的改变，或许因为岁月染上了一丝疲惫与无奈，但是眼神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清冷和忧伤是那么相似，相似到罗晨曦恍惚就看到了那张脸，还有脸上曾经惊鸿一瞥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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