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最初的蝴蝶  十九、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章节字数:5592  更新时间:20-11-15 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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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多半是我找的理由还算在理,没被拒绝。于是,我又在陈大夫家过了一夜……

    悦姐在浴室漱洗的时候,我乖乖地躺在床边的地铺上,看着床头一盏挺古典的玻璃灯发出柔和的光,好温馨。

    我想,这一晚,我要对悦姐说什么?我要把那个蝴蝶从破茧到僵死的记忆告诉她,请她给分析分析这是一种什么心理现象,为什么这个儿时的记忆挥之不去?而且结局是和蝴蝶的死有关。黑色的。

    这一晚,我要不说点什么,又赖着不走,那不奇怪吗?

    悦姐从浴室出来,就把灯都关了。悦姐说,好好睡。没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

    我在灯将熄的一刻,看见悦姐穿着一件藕荷色的丝绸睡衣,柔美无比。

    约摸过了半小时,悦姐又把灯打开,问我干嘛还不睡?悦姐说:“你翻来翻去弄得我也没办法睡,你在想什么?”

    我说:“什么也没想,就是睡不惯地铺,硌人。”

    悦姐掀开被子一角,说:“要不你就上来吧。”

    我说:“不!”那多难为情。

    悦姐说:“你不是盖吗?上来吧,是盖我还担心什么。”

    我竟然像小孩子似的一下子蹿上了床。床到底比地铺暖和,这是不言而喻的。我一钻进悦姐的被窝就偎在了她的怀里。悦姐说:“得寸进尺。”

    悦姐拨着我的额发说,有你这种倾向的人大多有恋母情结,有时候愿意和女性亲近的需求比异性恋来得更迫切,不过那是两种不同的需求。

    我说:“我从来没和自己的母亲亲昵过。从我记事起就没有——”我想了想,再次肯定地说,“嗯,没有。”

    我问悦姐浴室里那些剃须膏,须后水什么是怎么回事?还有她给我穿的男人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悦姐说:“坏啊你,摸起我的底细来了。什么怎么回事,是我老公的呀。”

    我这才知道,悦姐已经结过婚。

    悦姐的老公长年在日本工作。我突然感到这一晚坚持要住这里未免唐突了。

    悦姐问我须后水是不是已经过期了?说“老公不用,给弟弟用也是可以的呀。”悦姐说:“没想到突然就有了这么个大弟弟,而且还是个这么帅的弟弟,还这么粘人。”悦姐说着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问悦姐:“昨晚上我醉了以后是不是你给我脱的衣服?”

    悦姐说:“是啊。除了我还会有谁?”

    我叫起来:“啊!你也没必要把我脱得这么光吧!”

    悦姐说:“那么脏的衣服,睡我的床?我还差点想把你扔浴缸里呢。”

    我说:“那你什么都看见了?”

    悦姐羞红了脸,居然像个小女孩。

    我说:“连不可以看的也看了?”

    悦姐说:“我可没在意,忙都忙不过来——”

    我坏笑着说:“不可能。”

    悦姐说:“我不会乘人之危,这是起码的道德。”

    我说:“也没说你乘人之危,忙里偷闲看一眼也不涉及道德。”

    悦姐说:“你太坏了。”

    悦姐把床头的灯关了,我们就在黑暗里说话。悦姐告诉我,她对这些事一直很淡漠,去年到日本探亲,前两个晚上都没和老公在一屋睡,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九个月没有见面了。后来觉得有点过了,太过理智。相敬如宾有时真是一种很糟糕的东西。

    我笑着问:“心理医生心理有病找谁啊?”

    悦姐说:“我怎么心理有病啦?我没有一点问题。”

    她说,我第一次到诊所看病,她就对我有一种说不出原由的好感——我平躺在诊疗床上,她突然就有了一种久违的冲动。

    悦姐问我:“知道女人有冲动是怎么回事吗?”

    我贼笑着说:“知道啊。”

    悦姐捏住我的脸使劲摇了摇,说:“小坏蛋!可惜了……”

    “什么可惜啊?”

    “可惜是个……”

    我没吱声,跪起来,伸手打开灯,抓过悦姐的手,要她摸摸我已然有反应的身体。

    悦姐笑着说:“不用,你一钻进被窝我就知道了。这种感应很奇特,如果你是,我不会产生被电的感觉,这种感应在目光相撞的瞬间就有了,你说是不是很奇特很微妙?”

    悦姐说我是只披着羊皮的小狼崽子。

    我说:“姐,你这话真说对了,我的外号就是叫小狼,不过我不是存心要披一张羊皮,我和那些男孩的事也是真的。”

    悦姐拉了我一下,在我向她倾倒下去的一刻,我问:“病人和医生可以吗?”

    悦姐说:“现在我们都是病人了……”

    …………

    早晨,我是被她弄醒的,要不我还能睡,睡过中午。

    我醒来时,她在梳理我的眉毛,准确地说,她是在依次抚摸我的五官。我没有睁眼,微笑着,享受着……当她的指肚轻轻拂过我的嘴唇时,我张口咬住了她的手指,以致她“哇”地叫出了声。

    我坏笑着,抱住了她,什么也没给我穿,造成了我无限的机会,我努力地温存着。

    悦姐不再像昨晚那样小女人了,她恢复了知性的一面,她说:“看你的样子想象不出前一天你会为一个男孩买醉,还哭得鼻涕眼泪的。原来也是个重色轻友的东西。”

    我说:“姐,你别捅我心窝。哭是真的,想把这事扔开也是真的。”

    我说他两夜一天都没给我一个电话,太想不明白了。他至少该对我解释一下,哪怕找个完全站不住的理由。

    悦姐说:“不需要理由,也不会有什么电话,你们的事很简单,三个字:结束了。”

    我说:“也许你说得对。”

    悦姐说:“不管过去的事怎么死去活来,痛苦都是可以结束的,爱照样也可以结束。”

    我说:“我知道心理医生是干什么的了。过去我打球,歪了脚,擦的那种油,擦完特爽。手腕也能擦,脖子拧了,擦完也管用。”

    悦姐说:“傻瓜,那叫松节油。”

    …………

    我漱洗完,去对面诊所,悦姐刚送走一个求诊者,她微笑着把车钥匙递给我。

    我说:“又打发我回家?”

    悦姐说:“野孩子也是要回家的。”

    她站起身,关上诊室的门,说:“不管你怎么想,昨晚真好。那一刻我非常非常感谢你,也非常非常喜欢你热情的性格。你应该也是,觉得刚刚过去的这一切都很美好。但并不意味着今天是昨天的延续,今天必须拷贝昨天。快活和幸福往往是拷贝不来的。延续不是永恒,结束才是。”

    我一头雾水,深知和知性女人玩概念,吃瘪的总是我们这些被视作小男生的人。于是,我转着车钥匙,坦然地说:“好,回家——”

    悦姐说:“没有什么特别过不去问题就不必来诊所了。”

    我走出悦姐诊所的大楼,抬头看了看那扇窗,兀自一笑。

    在外鬼混了几天,喜怒哀乐都轮着尝了一遍,回到公司,我突然特别想做个好员工。

    那几天我穿得特别低调,把白衬衣老老实实塞进裤腰里,袖口的纽扣都是扣死的,还穿白色运动鞋。因为好员工是不显摆自己的,低调是一种境界。

    中午,我把盒饭叫到办公室吃,那种白色的纸饭盒,吃完干干净净地投进黑色垃圾袋。我把时间都用来做项目,腿脚麻利,接听电话和声悦气,耐心之至。有同事闹别扭,不开心,我就充当和事佬,把双方都约出去喝咖啡,我买单。我尽可能不去想到姜申。我认为悦姐的话是对的,没有什么事是不能结束的,快乐和痛苦都有始也有终。

    几天后,Sally从珠海来,直接到了公司,事前也没通知我。她看见我,端详了半天,露出诡谲的笑。

    我知道,她是为我突然变得简朴、平淡而奇怪,那种笑的含义就是:你装乖,看出来了。

    装乖的孩子一定是背后做了坏事了,我们小时候都有这样的经历。父母往往因为我们突然收敛顽皮而变得异常警惕,耳朵都竖起来。

    晚上,Sally问起我杭州之行。我说:“挺好,为大哥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我还告诉她大哥要给我买车呢。Sally一直反对我在上海买车开车,说上海的马路曲里拐弯这么窄,交通又特别壅堵,一旦有事她没法对我父母交待。其实骨子里她是怕我在公司里显得特殊。在公司我既不是CEO,也不是首席、总监什么,连个部门经理都不是,凭什么开车上班?而且Sally知道我的脾性,要么不开车,一开一定是好车,开经济型车我宁可徒步。听我又提买车的事,而且说是北京的大哥主动,不觉皱了下眉头,说:“他们老是惯着你,又挑动你心痒痒的。这里不是北京,这里的人低调。”Sally说她会给辜大哥打电话,打消他这个念头。买车的事辜大哥不能做主。

    我感到委屈,说我也没说买车,你问起这些天的情况,我随口一说而已。接着,我不再说话。

    当时在场的还有Sally的一对朋友夫妇,见这情状,立刻出来圆场,女的说Sally管我管太严了,毕竟也是个大小伙子了。男的怕我不开心,拉我到一边,拍着我肩膀安慰我,说Sally都是为我好,别小孩子见识。接着就和我聊车。他对车挺有研究的,说以后买车一定找他参谋。我淡然一笑。

    送走朋友,我们回酒店。路上,Sally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有意缓解俩人之间的气氛。我说:“别干扰我,正开车呢……”我眼睛看着前方,都不朝她看。按平时没准我会说,“把手放中间,我想了……”我有本事在任何情况下开车。

    Sally知道我还不高兴,一路套瓷,小心翼翼地找各种话题,我只是哼哼哈哈,不屑搭理。

    回到房间,Sally见我随脚一蹬就把鞋撂在屋中间,俯身捡起来,看着我那双学生版的运动鞋,问:“这鞋你自己买的?”

    我盘腿在沙发上看电视,嗯了一声。

    “挺便宜的吧?”她又问。

    “怎么呢?不好吗?”

    “挺好。就是穿着像个高中生。”

    我说:“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次杭州去得特别可疑,老疑心我有什么事没跟你汇报?你一到公司对着我的那种表情我就看出来……”

    Sally说:“没有,我这次回来觉得你挺好的。公司里也说你最近工作很上心,脾气也好多了……”

    “你不就是觉得我工作一卖力背后准有事准闯了祸吗?装老实——你就是这样想的。连我穿什么的鞋你都起疑心。告诉你,我这鞋不便宜,限量版的,全世界没几个人穿,我这是装酷,不是装老实!”

    我一叫唤,Sally显得很无措,想抚慰我,我推开她,让到沙发一角。

    Sally坐在沙发另一端,说:“他们刚才对我说,像你这样的年龄,就是有几个女孩子都是正常的,把你拴在一个女人身边,对你是不公平的。”

    我知道Sally说的“他们”就是刚才那对挺维护我的朋友夫妇。

    我撇了撇嘴。

    Sally继续说:“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他们要我放宽你,可我没觉得对你又什么束缚。但别人感觉到了,一定是我还做得不够好。所以,回来我就想跟你说,以后你不必什么事都告诉我,即使我问了——我不能对你的事不闻不问——你也可以采取不告诉我的态度。我们君子协定,你对我有任何隐瞒都是正当的,也是允许的……”

    听到这席话,说真的,我心里很感动,天底下恐怕没有比Sally更宽容更迁就自己男朋友的女人了。她凭什么要这么做?Sally有钱,有地位,也有不错的外表,虽然不是那种美丽的女人,但她所拥有的气质和风度绝不是一般女孩能学得来的。无非就是年龄大些,可这又怎样?她这么维护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不是因为爱我、在乎我的感受吗?想到这些,我不再和她别扭,只是脸上一下子还下不来,一个劲闷头看电视,转而去洗澡。

    晚上,睡到床上,我才对她说,这次去杭州发生的最大一件事是,我意外发现过去的一个哥儿们在做不正当的工作,活得很艰难。这件事对我触动太大了。我突然觉得生活好残酷。回来以后一心要好好对待生活,好好珍惜自己。其实,你感觉到的任何变化都和这件事有关。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Sally很久没说话,黑暗中轻轻搂着我。她决意要放任我,而实际效果是越放任越能让我把自己的心坦白出来。

    后来,Sally对我说:“你那位小朋友如果真有生机困难,你应该帮帮他。”

    Sally真是个聪敏的女人,但是她老改不了管我的朋友叫“小朋友”。

    就在我和Sally发生摩擦的第三天,我接到了姜申的一个电话。

    那时候是下午四点五十分,我记得太清楚了,当时我正准备去参加公司的例会,例会结束就该下班了,我和Sally还有约。

    姜申在电话里是这样对我说的:“哥,我现在××(我没听清这是什么地方,后来才知道是离昆山不远的一个镇),你能过来吗?”

    我敏感地听出姜申说话声气不对,有气无力地,便有些着急:“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在那里?你不是在杭州吗?出什么事了?”当时我的感觉是一定出事了。

    “哥,我病了,我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重,感觉活不过今天了。你能过来吗?”

    我吓坏了,特别是听他说活不过今天,心里一阵打鼓,于是毫不犹豫地说:“我一定过去。可你要跟我说清楚,在哪,怎么找你——最好把定位发给我。”

    等我问清地址,挂电话的最后一刻,我对姜申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挺住,等我,等着哥哥……”

    我把“哥哥”两个字说得特别动情,我想这也许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自己都几乎哽咽了。

    …………

    我决定立刻动身。

    向公司告假说我不能参加例会后,首先想到的问题就是我怎么过去?

    Sally回来,公司照例提供一辆车给她用,我因为私事再跟公司要车,显然不合适。于是决定打车去昆山。我在街上拦了几辆出租,都说跑外省不去,把我汗都急出来了。后来,好不容易有辆出租答应去,跟我开价600,我二话没说就上了车。

    车开出城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在高速公路上,我开始想,姜申说自己病了,会是什么病?我突然一激灵,他干的这一行,如果有病,很可能是不干净的病,甚至有可能是AIDS。如果自己都感觉要过不去了,那么说明情况已经很严重,病入膏肓,不可救药。我这时候该不该去,能不能去?对于这一点我不是没有犹豫。车开出后,我一度想到让车停下来。但是,兄弟情义让我不能置他于不顾,况且,我和他还不止是兄弟情义。

    渐渐,我想到前不久在杭州我和姜申还有过,掰指头算算只不过十天时间,如果他的病现在已经发作,按常理那时候就应该带病了。我心里一阵恐慌,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继而,我回想起那天,我粗暴地对待他,他拼命把我扳倒,使出超乎寻常的气力,就是为了要去取一件必不可少的东西——这情况太异常了,他难道已经知道自己?

    不会,我宽慰自己。姜申那么在乎我,他如果真知道自己得了病,是绝不会害我的。可万一他自己也不知道呢?我不由努力去回忆那天所有的细节,我们有过怎样的接触,可是记忆很乱,一切都似是而非,而且特别跳跃。随即,我又想到,杭州回来后我在悦姐那里住过两个晚上,该发生的一切都发生了。之后Sally又回来了……如果真有事,这个祸可闯大了,它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天大的灾难,牵涉到许多人。天要塌了!

    冷汗从我的额头淌下,脊背一阵阵发凉,难道惩罚就这样降临了?这么快,这么残酷!?黑色的神灵仿佛已经在我头顶盘旋……

    我几乎想让司机停下车,找个地方检验一下自己的身体。我努力去体味身子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没有,我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我把头靠在座椅背上,昏昏沉沉地。出租车一路狂奔,超出同样在夜间行驶的大型集装箱卡车,向着一个我全然不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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