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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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命中注定9

章节字数:5074  更新时间:20-07-09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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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腹痛难忍,骨盆好像快要炸裂开了似的。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放在案板上、无力挣扎、等着任人宰割的鱼,没有尖牙也没有利爪,岔着双腿,把自己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毫无保留的交给一些拿着尖刀,一边喝茶看报纸一边若无其事的跟我要住院费的陌生人。我害怕极了,可是我不敢也不想告诉我妈,医院不让孩子爸爸进来陪我,他们说要等孩子露头了才能进来。

    深秋季节,我额头上却不停的往下流汗。他站在旁边,下巴上松散的挂着一只口罩,心不在焉的应和着大夫,有气无力的说,“使劲啊……”

    隔壁传来男人哭泣的声音,女人呼叫着,一声啼哭,孩子生下来了。而我这边却只是一味的疼,下面可能已经血肉模糊了,她们给我打了麻醉针,这会已经没有知觉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顾着呼吸和使劲。他像个圈外人似的,远远的垂着眼皮看着孩子露出的一点头,好像一只闯进老鼠群里的公猪一样,面无表情的任由其他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听着我莫名其妙的呻吟,无关痛痒、事不关己的在一旁站着。好像是在看一场电视剧之前,抱着膀子,耐着性子,等着那些更加索然无味的广告结束一样,他甚至有一点点不耐烦了。

    “男孩女孩?!”一声啼哭,大夫把孩子高高的举到我面前,大声的质问道。

    “……女孩。”

    他的心凉了。我的心也到达了冰点。怀孕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怀的是男孩。我肚子尖尖的,身材没有变化,我爱吃酸的……他连看都没有看第二眼,扭头走出了病房。

    肌肤早接触,孩子被放在我的肚皮上。小小的,暖暖的,皱皱的,像一朵连颜色都还没有显露出来的小花蕾。她眼睛闭着,左眼皮上有一块青红相间的胎记,就好像是被人欺负了,毒打了一顿,受了委屈似得。好小,好可怜。

    我本来想把孩子打掉,他不同意,他说他年岁大了,要孩子困难了,我问他有多大了,他告诉我,他之前少报了十岁。我不敢告诉我妈,我怕她会打死我的。我把他硬拉出来陪我去医院,他在地铁里绕圈子,问我是生下来还是要去堕胎。我说,你每月给我五千块钱,我就把孩子生下来!他抬着一只眼眉,呵呵笑着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一个多么荒唐滑稽的玩笑一样。然后他什么也不说,转过身,掉头往回走。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我不是在装给他看,虽然我希望他看到,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很委屈。我从来没想到我也会有堕胎的这一天。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和街头那些花花绿绿的色情广告扯上什么关系。

    “爱她就给她最好的”。他连这样都不爱我。一开始他说要我把孩子生下来,我还觉得是他负责任,可是现在……地铁里人来人往,大家都放缓脚步,低下头来瞄着我。我挪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等待着他回来找我,可是他没有再回来。

    我在医院的等候大厅里恨得咬牙切齿,小老板为了捉弄我,或许是羞辱我,让我做了一大堆无聊的检查,我想不出阴部检查与堕胎有什么关系。我想他是吃醋了。我打电话给孩子爸爸,告诉他我准备好要堕胎了,让他赶紧赶过来看看。他说他要上班,没有时间。我头脑里嗡嗡作响,除了怒气什么也没有了。为什么他不拦我一下呢?为什么小老板也不管我?他的爪牙呢?都跑到哪去了?不是他让我和他在一起的吗?为什么大家都这样镇定自若,就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难道人命就这么不值一提吗?我觉得自己的神志已经不清醒了。……我要杀死他的孩子了!本来,如果他赶来,我会考虑把孩子留下来的!他年纪大了,孤苦伶仃的,我早晚会回到小老板那里的,他应该有个孩子……可是现在,我要杀死这个孩子了!他(她)还那么小。他(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她)也是我的孩子啊。他(她)还不知道痛吧?他(她)知道我现在要杀死它吗?我的天啊!上天会惩罚我吗?他(她)的在天之灵会恨我的吧?他(她)还那么小!我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结果出来了,他们说我有性病,暂时不能堕胎。我如释重负。我问治好了可以吗?她说可以。我问治好了可以生下来吗?她不耐烦的说,也可以。我知道这是小老板搞的鬼。他想让我把孩子生下来。难怪他这么闲庭信步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想说,无论我怎样,他都会爱我吗?他都不嫌弃我吗?可是我嫌弃他!我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我怎么还可以和他在一起?我对他已经不知道是爱还是恨了!可是他不听,不管我怎么说,他依然一意孤行,他坚信着,我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我问孩子爸爸,小老板什么时候来找我们,他突然醋意大发,挥了一下胳膊说,“上地狱找他去吧!”然后就大步流星的夺门而出。我赶紧爬起来追到外面去,是我不该刚生完他的宝宝就提小老板的事,他生气了,这说明他心里是在乎我的。

    走廊里空荡荡的,阴森森的,一个人也没有,我转过弯,他在大门口站着,面朝外。我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手,“你没事吧?”我又问,“是不是累了?”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在这里等一下。”

    “在这里?”我看了一眼门外,已经是初冬了,冷风习习。

    “等谁?”我问。

    “等他。”他躲闪着我的目光,说。

    我眼睛闪亮了一下,说,“那我去拿件衣服。”我还是只披了医院的病号服出来的,因为刚刚分娩完,下面还插着导尿管。

    “我去给你拿。”他说着,转身走了。

    外面冷森森的,阴云密布,没有月光,更没有星星。树上的树叶都差不多掉光了,孤零零的悬着几片残叶,夜风一吹,凄惨的摇曳着。他终于要来接我了吗?也是,没有他的帮忙,孩子的生活怎么能有保障?孩子的爸爸根本不会照顾人。孩子在那里应该没事吧?没关系,有她爸爸呢。到现在我都不是很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妈妈了。她应该没事的,小老板会找人照顾好她的。

    她爸爸可真慢,他怎么还不回来?外面真是好冷。手脚都冻的发僵了。我忽然想到老人说,坐月子不能着凉受风。不知道我这样有没有事。我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十分钟了吧?但愿不会有事,千万别落下病来。应该不会的,那些都是老生常谈,没有一点科学依据的。但是我越想越害怕,孩子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我的衣服他找不到吗?不会是他故意让我在这里受冻吧?我打算回去看看,可是我又有点犹豫,地上流了好多我的血,鞋子上也是,鲜红鲜红的一大片,让人看着着迷。本来我是有一种功臣的优越感的,但是现在只剩下淡淡的孤寂。

    怀孕的时候,他带我回老家,拉着我满村子串门。据说他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回过村子了。人人都夸我长的像白娘子,问他在哪里高就,他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他的家住在村子的最边缘,后面是一块土坡,歪歪扭扭的长着几棵歪脖树,树前有两间茅草屋,是用泥土混着稻草搭起来的。房子年久失修,到处都显露着茅草,一副快倒塌了的样子。家里没有卫生间,要接手,只有院子里一个大土坑。旁边用栅栏圈起院子的一角,里面养着几只鸡,咕咕的叫着,臭气熏天。另一侧耕出一小块地,松松散散的种着几排豆子。做饭烧的是柴火,他母亲到处捡来的树枝树叶,甚至烟盒和包装袋胡乱的往里面塞。她用打火机把它们点着,不一会屋子里就浓烟滚滚,木头和塑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母亲是个矮小的女人,佝偻着背,感觉还不到我的腰。走路有些不方便的样子,一瘸一拐的。一只眼睛红肿着,不停的往外流着脓液。她把家里最好的菜拿出来给我吃,是一只腌鸡蛋。可是太咸了,我吃不了很多,勉强吃下一个,结果她又拿给我一个。后来我说给我妈听的时候,她特别不以为然,说院子里有那么多鸡,她怎么不宰一只。我当然不能这么奢求人家了,他们家那么穷,鸡得留着过年吃吧?我妈又嫌他们没有给见面礼。其实我倒是希望他们没有给,因为他爸爸确实偷偷的给我塞了两百块钱,但是我不肯要。

    我说,“叔叔,您千万别客气。”可是他硬要塞给我,我怎么推也推不出去,最后他放在土炕上,自己出去了。

    我留在屋里一个人哭了,哭得很伤心。他走进来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了他,我说我不想要你家的钱,我还不想结婚,不想嫁给你,也不想跟你家有什么关系。他听了,什么也没有说,秃自把钱拾起来,揣在兜里。我问他,你不用把钱还回去吗?他说不用,他帮我收着。我想反正是他家的钱,就没再说话,自此他就再没有提过这笔钱的事情。而且后来证实,让他掏钱真是难比登天。我分娩他舍不得打车,孩子出生他舍不得买玩具,就连孩子的小衣服也是在地摊买的二手货。

    我原本以为他不爱回家是因为他爸妈不喜欢他。可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伯母一直送啊送啊,送到村口,他儿子不耐烦的甩手催她快回去,她才离开。

    他父亲跟他一样,一说话就脸红,扭扭捏捏,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很少开口。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喜欢算命,墙角还堆着一摞八卦五行的书,床边和门口也贴满了符咒,门口还有一个小佛龛,只是许久不用了,已经落满了灰尘,里面还塞了废纸和旧瓶子。我帮他们把杂物取出来,将佛龛擦拭干净。我觉得对圣明还是要心存敬畏。他给我算命,说我面相好,婚姻好,财运好,身体也好,儿孙满堂,儿女孝顺。他还说他儿子下巴上的那颗痣,是福相,说**的下巴上也有一个瘊子云云。我打趣的问他,那为什么他儿子这么大了还没结婚呢?他支支吾吾的难以自圆其说。

    这时,同桌一起吃饭的弟弟说话了,“我哥结过婚啊!”

    他弟弟也在外面打工,最近回家来看看。听说他混得比哥哥强,已经有个大胖小子,还在村里盖了大瓦房。他听说嫂子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我吃了一惊,转头看向他。他并没有告诉过我他过去的事。我只能当他弟弟是信口胡诌。他弟弟是有些讨人厌,刚刚吃饭的时候,他好像故意似的坐在我旁边,一只脚蹬在我的凳子腿上,而一只手竟然不知羞耻的搭在我的椅背上,要不是我赶紧站起来,说要给大家添饭,他简直就把手直接搭在我肩上了!我赶紧站起来,还故意捏了捏孩子爸爸的手。可是他就好像习以为常似得,什么也没有说。所以我权当他是在造谣,将头转向他哥哥,开玩笑似得问他,“真的吗?我能见见嫂子吗?”

    他皱着眉,像个受气包一样,低着头不说话。

    “跑了!”弟弟又抢着说,一边若无其事的往嘴里夹菜。

    “唉。”他哥哥叹了口气,仍然低着头,不看我。

    “为什么呢?”我尽量摆出温柔乖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触碰他的伤口,我不想给他压力,但是我有必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唉,”弟弟也叹了口气说,“她是我爸花钱买来的,还生了个男娃……唉,可谁知刚生下娃来,就自己跑了,连娃都不要了……”

    他拿眼角瞥着我看。他爸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孩子呢?”

    “埋……”他痛苦的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埋了,就在后面的山坡上。”

    我突然脊梁骨一阵发冷,不禁用手护住肚子。我想象着晚上睡觉的时候,房子后面有个幼小的阴魂在山坡上游荡。

    他有点局促不安的低着头,手在两腿之间不停的揉搓。

    “是小老板让你们这么说的吧?”我斜着眼睛笑着,追问,“想试试我的气度吗?”

    “谁?”他弟弟停下筷子看着我。

    他却好像被揭穿了一样,脸色突然一变,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咬紧牙关,不再说话了。

    这里其实并不那么穷,像他家这样的房子在全村也是独此一家。隔壁早都是宽阔高大的大瓦房。不远处,还能够看到几家鲜红或者碧绿的小别墅。

    他在院子里放上一个大澡盆,倒进热水,让我把衣服脱掉站进去。“别人会看到的吧?”我不太情愿。“不会的不会的。”他手脚麻利的帮我把衣服脱掉,然后往我身上泼热水。房前的墙头外冒出几个小脑袋,孩子们在外面看得饶有兴趣,我赶紧抓起衣服跑回屋子。现在该他洗了,可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洗。

    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父母磨磨蹭蹭的不肯走,我问他,“伯父伯母要和我们一起睡吗?”他低着头不肯吭声。

    “你能跟他们说,先去你弟弟家睡吗?他们家不是有好几间大瓦房呢吗?”

    他低着头不说话。他们还是留了下来,就睡在我们旁边,尽管我百般推辞。晚上,他父母睡在那一端,他睡在中间,我睡在另一端。我睡不着,心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北京。四个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躺着。

    突然,他翻身压在我上面。“你要干嘛?”我轻声问他。

    “嘘——”他让我别说话。

    “你爸妈在呢!”我连忙抓住他的手。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似的,甩开我的手。

    他父母的鼾声响了起来。我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他想重新证明自己的尊严吗?可是他太过分了!我不能喊,我也确实是他的人……而且他也许需要这个证明……可是……不一会,他完事了,倒在我旁边呼呼大睡。

    他父母操着方言说起了梦话,好像你一句我一句的在交谈。在梦中,他们不停的叹息不停的叹息,似乎要把一生中所有的事情都叹出来似得。过了一会,他也说起梦话来,含含糊糊,愤愤不平的说,“我到底哪点不行?凭什么我娶……”就这样,我一直听着他们叹息着交谈着,直到天亮。心想着第二天就提出回北京的事。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我实在站不下去了。我也担心刚出生的小宝宝。小老板看来是不会来了。护士有没有来查房?我拎着导尿管,回到走廊上,拉开病房的门,他就躺在我的病床上,一只脚搭在床边,脸上还扣着我给他买的那顶白色的棒球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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