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农堰高坎十二

章节字数:8212  更新时间:20-07-11 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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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周老大一听王幺伯给他上纲上线了,马上就老实起来,没了声气。王幺伯像还没有出够气,借事出徐州,转身看到在另一边干活路的几个四类管制分子,又黑起脸开始训起他们:“你们一个个也都给老子听好了,现在是啥子年代,”四人帮”都被打倒了,华主席和党中央正在讲拨乱反正统一思想。你们四类管制分子不要听他狗日的周老大几个乱说一气,就以为有啥子风吹草动了,就可以蠢蠢欲动地想翻天了!你们一个个的案子永远都是铁定的,休想翻案,枉想翻身!”

    方鹏飞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幺伯这么彪悍蛮横,威风凛凛,骂起人来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句句斩钉截铁,一下子就把整个在田坝里头的人全都镇住了。刚才还好热闹的田坝里头顿时清风哑静,所有人都赶紧摸到自己手上的活路,一个个都老老实实了。那些原本就老实巴交的四类管制分子,也都冤枉跟到挨了一通骂,显得更加老实可怜。看到整个田坝里头鸦雀无声,没有哪个再敢吭声一下,这倒叫站在田坎上的王幺伯多少有点尴尬和不自在,仿佛是农业学大寨活动一下子就没有了一丝声势,他这个大队书记还找不到下台的地方。还是周队长灵光,赶紧丢下手头的活路跳上田坎,走到王幺伯跟前,王幺伯算是找到了下台的梯子,掏出烟来递给周队长一支,并对周队长说:“你们生产队也太缺乏政治教育了,你以后不光要抓生产,还是要抓点生产队的政治学习,不然奇谈怪论一啪啦!还有你们的进度不要老是这么慢腾腾的,你给我抓紧一点进度好不好。我刚从公社开会回来,现在上面催的紧,你们今天必须把这块田弄完了才准收工,还不晓得哪天公社就要下来检查呢,真是麻烦死人了!好了,我再去四队那边看看,你抓点紧啊……”

    王幺伯刚走远,周队长转身就给周老大吼起:“老大你吃饱啦!想惹事啊?你说啥子不好,硬是嘴贱得很!”周老大还嘴嚼,说:“我又没有说啥子呢,这都是事实嘛,新田坎关不住水哪个都晓得,他姓王也是老把式了,他未必还不晓得?他刚才不是说在公社开会得嘛,各人挨了刮,按到老子们发锤子神经!”周队长见周老大还不罢休,把锄头往地头一杵,跟周老大毛起说:“你还敢说你没有说啥子,刚才大家都听到的哈,我看你龟儿子的是活腻了,一贯吊起你那个屁嘴说顺口了,自己都不晓得个所以然了!人家王幺伯今天是打了你的让手,真要是整你龟儿子一个典型,就凭你刚才说那些话,还真是王幺伯说的那样,要说你有好反动你就有好反动,还不晓得个好歹……”

    在一边的钟会计赶紧打圆场,说:“好了好了,二天周老大你也注意点,你说啥子不可以嘛,就像上次你说老子那些都莫来头,大不了我们打一架就算了。你少扯点刚才王幺伯说的那些政治上的东西,政治你又球不懂,政治就是不能跟上头唱反调,你天天没有听广播啊?上头天天都在喊农业学大寨,要实现”四个现代化”,现在全党全军全国人民都在学,都在搞”四化”,就你龟儿子木戳戳地不学就算了,还假老练的说啥子上头瞎指挥,我看你才瞎了眼嘞……”“管你龟儿子屁事!”周老大还不服气。钟会计也不发火,站在一边的“国舅”说:“老子刚才就在想,老子那阵就跟他娃刚才一样,哦哟,凶得很哦,人家都悄悄咪咪的,就老子一个人敢跟领导来起,结果被选上当了右派分子。老子现在看到他这样子才晓得当年老子有好”自告奋勇”遭了的。”钟会计在一旁笑起说:“言之有理,他没有遭过,弄不懂这些。”

    其实,周队长心里有他自己的算盘,既然农业学大寨势不可挡,上面布置了条田机耕现代化改造工作,大势所趋哪个敢怠慢,何不趁着改造条田的机会把后面要种菜籽和点麦子的地全都翻整一遍呢。这样做确实即能应付上面学大寨搞“四个现代化”的要求,又不耽误以后的小春活路,也算是两相不误的事情,只是肯定要影响一些学大寨改造条田的进度。王幺伯也是种田的老把式,早看出来周队长的心思,少不了嘴上要批评周队长几句,只是不说穿心里着急。接下来的小春活路,虽说是稀稀松松,但还是长麻吊线,栽完菜籽点麦子,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给菜籽和麦子浇水施肥,一直忙到了冬月初。

    十月底方鹏飞收到家里的一封信,妈妈在信上告诉他一个重大消息,国家恢复终止了十年的高考,要他马上到公社打听有关参加高考的事情,切记不要漏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方鹏飞不敢耽误,第二天就赶到公社知青办,看到知青办早被人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根本就挤不拢去。一打听都说是有这个事情,但公社一级还没有接到具体的通知和指示,叫大家回去等待,要参加高考还不是要赶紧复习,跑来跑去都没有用,还不如回去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到时候上级通知和指示来了自然要在公社广播里说的。方鹏飞想也是这个道理,想自己带的那些课本还不够,干脆到新繁镇去看看能不能买到。等他赶到新繁镇新华书店,那些有用的课本早已经被抢空了,只选了一本高三历史课本。在东街茶铺里遇见刘老二一伙,他们中间有人散布小道消息,说知青不够两年的肯定没有搞。有人反驳说:“乱说的,说是中央有通知说全国范围内不在有限制。”那人说:“肯定是这样的,其他地方不晓得,反正成都周围好多地方都是这样的,这个绝对是可靠的内部消息,不信你们就看嘛!”

    这个所谓内部消息对方鹏飞的打击很大,他当然不信,不想再跟刘老二他们一伙多说些啥子,连晌午饭都没有在新繁镇吃,就急匆匆地返回到新农堰高坎。第二天收到了妈妈寄来的全套复习资料,方鹏飞来不及欣喜,接连几天不出工,一头埋进那些复习资料中。十一月二号,方鹏飞记得清清楚楚,公社广播里传来了关于参加高考的事情,果真和那个内部消息说的一样,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必须年满两年才能被推荐参加全国高考。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叫方鹏飞不能接受,他把那些复习资料摔了一屋子,心急火燎地就往公社跑。到了公社知青办,看到那里已经吵翻了天,有人甚至掀翻了知青办的桌子,公社武装部长兼知青办主任肖部长站在花台上,无可奈何的扯起喉咙在说:“各位同学,这个事情公社没有办法跟你们解释,上面通知就是这样说的,具体原因你们就是把我撕来吃了我也给你们说不撑展,我个人想呢,也许我们这里的条件在咋个都比那些边远山区和边疆好很多,上面有可能是先考虑那些地方的事情多些,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哈……我也有一个跟你们一样的女儿,我都欲哭无泪……反正就是县官不如现管……”

    跟肖部长说的一样,大家都欲哭无泪,但还是有人当场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大家愤愤不平,还有人说要去县里情愿要个说法。肖部长难过的奉劝大家说:“文革十年国家欠的账太多,还账也要慢慢的来,你们今年不行就等明年吧,抓紧这一年的时间好好复习准备,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你们听话不要乱来,乱来对你们真的没有啥子好处,高考不行还有招工,还有征兵的机会,到时候我尽量帮你们……”肖部长苦口婆心,情真意切,方鹏飞听了都不好意去掺和到那些闹腾中去。

    方鹏飞垂头丧气地走出公社大门,在那个古老的花牌坊下面碰到刘老二一伙,刘老二有些幸灾乐祸,说:“那天都跟你说了内部消息你还不信,现在咋个,信了哇?”其中一个女娃子娇滴滴地伏在刘老二肩膀上,说:“二哥,人家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刘老二搡那女娃子说:“爬开,人家是我哥们儿,你紧到缠到老子才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呢!”那女娃子生气地甩掉刘老二的肩膀,说:“哪个还稀罕你嗦。”

    刘老二递给方鹏飞一支烟,说:“我们今年不行明年再说,大不了老子还有其他路子走嘛,人家肖部长也是没有办法,就跟他说的一样,把他撕了还不是那样,兄弟伙些看开一点。”后来方鹏飞才晓得,在这之前刘老二已经和公社梁书记还有带队干部大吵大闹了一场,带队干部已经发话,要给他一次记过处分。方鹏飞把这些都写信跟妈妈说了,妈妈回信中除了气愤还是气愤,说你们县里咋个就不按中央的通知执行呢?方鹏飞想就跟肖部长说的一样,县官不如现管,别无他法。

    反正不能参加高考,方鹏飞很沮丧,心里落下一块很大的阴影,叫他一个月都没有缓过劲来。过了冬月十五,就进入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天天早晨大雾弥漫,霜凝白茫茫的一片,铺满了整个新农堰高坎上下的大地。生产队已经收拾完田间地头所有的活路歇了工,拿周队长的话说:“这下就等到开年春暖花开,风调雨顺,天老爷赏我们饭吃了!”这个时候算是乡下最清闲的日子了。日子过得稍微宽松一点的人家,都在抓紧时间催肥猪和卖年猪,再用返还的年肉票买猪肉腌制腊肉和香肠,就算日子过得紧巴一点的,也都把原先积攒起来舍不得吃的返还肉票翻了出来准备过年。方鹏飞每天站在高坎边缘,看见大队其他生产队的知青一个个陆陆续续地回城,想自己也差不多该离开新农堰高坎回家过年了。

    前几天,方鹏飞收到姐姐从云南寄来的信,姐姐在信上说,他们农场团部已经在她的病退申请报告上签字盖章,并且将她的那份申请报告上报到农场师部,现在就等农场师部的最后批准了。姐姐还说他们农场团部政治处给她批了一个月的假期,政治处的熟人还悄悄给姐姐出主意,要姐姐利用这次休假在成都找一家省级医院,补充一份权威性的病情证明带回农场团部,团部在马上给农场师部补上去,这样农场师部政治部就更没有可挑剔的了,批复也会快很多。所以,今年春节一定回成都过年,弄一份大医院的病情证明是件最的大事。姐姐自从去了云南,这还是第一次要回家,他想姐姐,想回家跟爸爸妈妈和姐姐好好团聚一次。

    第二天,方鹏飞起了个大早,早饭都没有顾上吃就去周家院子找周队长请假。周队长不在家,问周婶,周婶拉起长脸说:“上哪里去了?还不是去帮那个四类管制分子骚货婆娘卖年猪去了啊。”方鹏飞瓜戳戳地还没有反应过来,问周婶说:“你说的是哪个四类管制分子婆娘,还能劳驾得动周队长亲自去啊?”周婶看了他一眼,说:“你是故意给我装怪还是真的不晓得嗦?高坎上还有哪个四类管制分子婆娘嘛?”方鹏飞这才反应过来,不敢再跟周婶多说,站在那里发呆。他对周婶恶语相向倒没有啥子,早都已经习惯了,只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去三婶家找周队长说请假的事情。周婶看他发呆的样子,又对他说:“你咋个还不赶紧撵起去呢?人家钟会计一听到说不用哪个请就脚跟脚地撵过去了,你咋个不赶紧撵过去粘点骚呢!”周婶说话实在太难听了,方鹏飞心里窝上了火,好想跟她打燃火。但他马上冷静了下来,心想:“你龟儿子婆娘还不要激老子,老子今天就去又咋个呢!”

    方鹏飞到新农堰高坎插队落户已经大半年,真还从来没有敢去过三婶家,一是真没有机会和借口,二是他没有那个胆量去蹚一脚浑水。心痒肺咬的想这还正好是个借口和机会呢,现在去三婶家找周队长请假正好堂堂正正。于是,他转身急匆匆出了周家大院,绕了一圈回到晒坝,再穿过林盘来到了三婶家门口。

    三婶家那扇小门是敞开的,门口停一架鸡公车。方鹏飞向敞开的小门里探了探,屋里有些昏暗,没人,只是听见里面有猪在嚎叫。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三婶的身影在屋里晃了一下,她也看见了方鹏飞。对方鹏飞的莫名造访三婶很惊讶,她连忙招呼他说:“有事哇?”方鹏飞捏生生地问三婶说:“周队长在你这里哇?我找他说点事情。”三婶热情地说:“在在在,你进来嘛,你还真是稀客呢……”三婶说话的声音真好听,轻柔自然,热情大方,人漂亮周正固然不说,笑容亲切,和蔼可亲。方鹏飞心里对她的好感油然而生,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说真的,之前方鹏飞还从来没有跟三婶直接说上过话,也从来没有跟她正儿八经照过面,更不要说有过啥子相处。方鹏飞也冲三婶回着笑脸,说:“那……我就进来了哈。”三婶客气地说:“进来就进来嘛,看你还生疏得很,这么讲理。你进来看了不要笑哈,屋里乱得很,你随便坐嘛。周队长他们正在帮到我捆猪,马上就完了,你先进来歇到喝口水。”

    方鹏飞进到屋里,三婶把他引进了里面一间灶房,忙着给他倒了一碗水。方鹏飞一直悄悄地盯着三婶,想再仔细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漂亮。三婶衣着朴素大方,并且体贴舒展,人确实漂亮和诱人。她的漂亮是属于那种天生丽质和灵性聪慧,有那种不经意间就会自然显露女人的温顺和阴柔气度,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和搔头弄姿。当三婶转过身来的时,方鹏飞赶紧收回目光,看到她手上拿一只一般乡下人家都没有的大暖瓶,故作正经地接过三婶递给他的那碗水,客气说:“谢谢。”三婶笑起说:“谢啥子哦,天冷喝口热水,你坐嘛。”方鹏飞环顾四周,灶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感觉她家和其他人家的脏乱样子有天壤之别。三婶依然冲他一笑,说:“乡下人家就是这样的,不比你们城里人爱干净,你先坐嘛,我去后面搭把手。”

    三婶说完往后面去了,留下方鹏飞一个人在灶房里。因为没有吃早饭,方鹏飞喝了两口烫水,马上感到一身舒服,起身把那只碗放回到灶台上。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三婶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笑容是坦然的,而且很谦逊客气,没有做作和勉强,是发自内心的自然和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他好奇地打量着三婶的家,刚才进门的那间偏房里放着一些干活用的家什,两床晒席靠墙立着,显得有些空荡,向林盘敞开的小门外几步就是竹垄,光线被遮挡地严严实实。过来中间的灶房,靠里边墙正中是大中小三连锅的灶台,灶台左边靠墙放着一个大碗柜,碗柜上有菜板筲箕等做饭用的家什,灶台右边靠墙砌了一圈半截的柴草间,里面的柴草码放的整整齐齐,柴草间外面坎子上放了一块长木板,坐在上面正好烧火,灶房中间有一张方桌和两个长凳,灶房右边靠外有一扇门,往里去就是三婶家的寝室。一通三间归置的干净清爽,给人一种更显宽敞的感受。正对灶台一方有一扇双开门,这扇门原先应该是对着院坝的,门外屋檐两三尺远就是一堵墙壁,想必这就是人家说的严二叔砌的那堵墙。这样看来,三婶家的灶房原先应该是一间堂屋,现在的外间偏房和里屋寝室都是偏房。

    方鹏飞听见周队长和钟会计在屋子后面的猪圈里大声骂猪:“狗日的要死了还不老实嗦!”猪嗷嗷地惊叫唤。他刚才看见三婶从灶房那个双扇门出去,再顺着门外屋檐和那堵墙之间形成的通道往后面去的。方鹏飞又转到灶房和外间偏房的那扇门边,这次才看清楚外间偏房靠里的墙角处放着一个大木黄桶,大木黄桶有齐人腰高,里面要蹲下一个人应该绰绰有余。大木黄桶是乡下农户家里很普通的家什,家家户户必备,用来储藏谷物之类,也不怕耗子祸害。方鹏飞猜想三婶家这只大木黄桶,应该就是那个弄出人命的大木黄桶,这间现在向林盘敞开门的偏房,原来会不会就是三婶家的寝室?因为一般出过人命的房子是不会再住人了,要真是的话,看来当时那个倒霉的伙子真是没有地方可藏了,死在里面改变了三婶整个家的命运。新农堰高坎信风水的人不都说这林盘里阴冷避风,开门阳气不足,少了大风刮来财运,多了寒邪入体的煞气,三婶开这扇向林盘开的门,不是不信这些,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了……

    “找我有啥子事情,我正忙到呢,快说……”周队长说着话从那个通道走进灶房,把想入非非的方鹏飞吓了一跳,钟会计和三婶也跟了进来。三婶一边说着感谢周队长和钟会计的话,一边拿出一盒烟来招待大家,顺手也递给方鹏飞一支烟,方鹏飞赶紧说:“我不会这个。”周队长一边抽烟一边说:“有啥子事情快说,我们还要赶到新繁镇去帮三婶卖年猪呢。”方鹏飞赶紧说:“我找你请假回家过年。”周队长上下看了他一眼,说:“你走啥子哦,队里还有事情要给你安排呢。再说了,你要请假也不是在我这里,要大队王幺伯同意了才可以。”方鹏飞好生奇怪,赶紧问周队长说:“往回我不都是跟你说的嘛,王幺伯又不管我请假的啥子事情呢?他管的是……”方鹏飞差点当着三婶的面说漏嘴。周队长不耐烦地说:“那我现在就正式跟你说,我不准你的假!好了好了,我们还要忙到去新繁镇,晚上吃过夜饭到大公仓房里来开会你就晓得了,队上要说做塘秧的事情,你不准走哈!”钟会计一边打圆场说:“不说了不说了,我们现在要赶紧走,不然来不赢了。”方鹏飞着急地说:“我咋个不说呢,其他生产队的知青都走完了……”钟会计堵他的嘴说:“你娃摊上安逸的事情了,还请啥子假哦!快回去了,晚上开会说。”

    周队长和钟会计抽完烟,把方鹏飞晾在一边不理,转身又去后面猪圈去抬猪。三婶等他们出了灶房,小声对他说:“你就听周老十的嘛……他不会整你冤枉的。”方鹏飞心里没有想明白,其他生产队的知青都走了,为啥子不准自己的假呢?还啥子生产队要做塘秧,关自己哪门子事?他站在那里发木,看到周队长和钟会计从后面抬了两头年猪出来,又把那两只年猪摁在鸡公车架子的两边捆好,做好了要出发的准备。方鹏飞见没有人再理他,心里很不安逸,站在那里不动。钟会计催他说:“你还站在这里干啥子呢,耍赖嗦?我们要走了。”

    方鹏飞这才意识到自己赖在这里不合适,心里就是气不过,三婶过来跟他说:“没得啥子,到时候耽误不到你回家过年的。”看到他们都急到要去卖年猪,方鹏飞也不好再说啥子,只好从三婶家里出来往回走,心情低落到一塌糊涂。他想晚上再说就晚上说,生产队做啥子塘秧管老子屁事,姐姐好不容易才从云南回来一趟,就是生产队不准自己的假也必须走。还怪球的很!老子又不是啥子四类管制分子,回家过个年还要大队王幺伯同意,反正老子明天必须回成都!

    方鹏飞看着周队长推着鸡公车和三婶钟会计一起从晒坝下高坎去的豁口处下了高坎,沿着那条通往公社和新繁镇的机耕小道匆匆而去,承载着两只年猪的鸡公车发出“嘎叽嘎叽……”的声响,钟会计在鸡公车前面拉着纤绳走的飞快,三婶跟在后面几乎小跑。他心想周队长和钟会计这么上心地帮三婶做事有点反常,再咋个说他们也是生产队的干部,虽说以往对三婶也没有咋个起,总的说来也是不冷不热的,不像王幺伯对四类管制分子那样蛮横。像卖年猪这样的事情,在乡下就是各家各户的大事情,三婶家没有男劳力,请两个男劳力帮忙也是正常的。但像今天这样两个生产队的干部亲自上阵,还是有点奇怪,难怪不得周婶要搡自己呢,说那些风凉话。

    做塘秧在新农堰高坎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说具体点这门手艺就只有方鹏飞插队落户的二大队三小队才有,新农堰高坎其他生产队做的那都说不上“正宗”,说不好听就是有点“歪”,更不要说别的地方做的了。这不是危言耸听,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对这种说法原来方鹏飞也不相信。以前方鹏飞也多多少少听生产队里的人说过,说严二叔年年都当塘秧把式,他就占这点本事,不然王幺伯早把他一脚踩扁了,周队长也不会那么照顾他的。不过生产队里的人在说到这件事时,脸上总表露出一些不服气,甚至个别人还嗤之以鼻,那意思好像塘秧把式根本没有那么神秘,不应该严二叔一个人独霸,该大家轮流坐庄才对。

    不过出了新农堰高坎,外面的人就不是这样说了,人家买塘秧的只认严家,说新农堰高坎严家做的塘秧就是好,还咋个的远近闻名,甚至不乏把严家做塘秧的事情吹得神乎其神。这可不是吹的,方鹏飞自己就曾经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有一次逢场天在新繁镇东街坐茶铺,他偶然听到有人把严家做的塘秧说得神奇无比。当时很诧异,还说人家竟是瞎说豁人的,严家一直当塘秧把式不假,但也没有那么玄乎,真要有这么神奇的话,自己咋个没有听生产队里的人这样说呢?人家笑话他知青娃儿晓得个啥子,塘秧把式不是说哪个想当就当得了的,能年年当塘秧把式不正说明严家有那个本事,你们生产队的人嫉贤妒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生在福中不知福。跟他说这事的人还信誓旦旦,当即就在茶铺里帮他随便找了几个老茶客问,人家都点头说:“咋个不晓得你们新农堰高坎严家做的塘秧呢,从我爷爷那辈起就买严家做的塘秧栽。”还有人说认识钟会计,他们年年都在场口那里买钟会计卖的塘秧用在自留地里,只有在钟会计那里买的塘秧才是正宗严家塘秧,那人还笑起说:“你们钟会计年年卖给我们塘秧,口口声声说保证是严家的,他咋个不说是你们生产队做的呢?他晓得严家是块招牌!”

    方鹏飞听人家说这些也不觉得扫了面子,反倒心里高兴,也感到很奇怪。他虽不是新农堰高坎土生土长的,但到新农堰高坎插队落户也大半年了,天天跟生产队里的人混在一起,听他们吹牛扯闲篇,就从来没有听哪个把严家这个本事说这么神乎其神。最多听人说严二叔就仗到这点每年当塘秧把式,还有好多人不服气呢。还有钟会计一直标榜跟自己最好了,好到无话不说,有话不吐不为快的地步,咋个也一直跟自己掩起呢?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年年都在新繁镇场口卖“保证是严家的”塘秧这件事情呢?在新农堰高坎只有成天用尖酸刻薄的言语对付严家,专挑严家那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事情说,对严家做塘秧的事情从来都是罕言寡语。难道真就像人家说那样“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生在福中不知福”,或者说整个生产队的人都认为这种本事是生产队的,严二叔只不过是当了个塘秧把式多挣几个工分而已。真要是这样的话,就只能认为新农堰高坎的人都是“灯下黑”,眼底浅,看不见自己的鼻子就只晓得说眼睛比鼻子重要得多,就是人家说的嫉贤妒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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