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八章

章节字数:4255  更新时间:20-08-29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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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雪儿你以为,柳家那个”阳明世家”的称号是从哪里来的?”月儿心中早有打算,所以平日里得了空闲就取了些红叶楼的卷宗来看,这一来二去,知晓的就多了起来,他道:“占天时地利;卜吉凶祸福。观风水走向;画驱邪符箓。这些,才是支撑着柳家百年不倒的本事。”

    确实,不论重文,还是器武,都会随着朝代的更迭而变换无常。

    但风水玄学一说,似乎从古到今,都未曾有被忽视一说。

    试问,世人有谁人不想预知命数几何?又有谁人不想先晓前程祸福吉凶?

    不得不说,人,有的时候,真的都要比自己预料之内的更俱怕未知。

    而阴阳先生的存在,正好给了人们预知未知的机会。

    柳家,正是以”阴阳先生”为实,才未被淹没在历史朝代更迭的洪流里。

    教书育人也是真,但那不过只是柳家人掌握的生存技艺之一罢了。

    毕竟他们柳家人,最擅长的,还是与未知打交道。

    “。。。竟是如此。”雪儿惊了惊,而后却又觉得此般才最为合理,他道:“这也难怪柳家要以”育人先生”为名了。”毕竟,要将这”阴阳先生”和”育人先生”相提并论的话,这”育人先生”终究还是要高雅得多。

    这人啊,真是一种不论何时,都还是只喜欢”好”的生物。

    月儿闻言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然后几个转念又似想到了什么,道:“以往鸣蜩花芋的压轴彩头均是以乐曲为题,雪儿你说,这柳家,是不是在借着这鸣蜩花芋为噱头,来借机寻求解开”凤凰六弦琴”的无弦之法?”在庐阳,素来就有”鸣蜩花芋赛天中”的说法,而柳家本为”阳明世家”,这年年大肆操办,若不是有利可图,月儿再想不出有其他因由。

    毕竟,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柳家,虽修道法,但也终归都是常人,而常人,也都是要吃穿用度日的。

    “确有可能。”雪儿沉吟了瞬,接道:“不过时至今日,那”凤凰六弦琴”无弦的奥秘都仍未被解开,倒是惹得人不禁的想要探个究竟。”

    “雪儿你也有兴趣?”月儿挑了挑眉,在他印象里,能令雪儿感兴趣的东西真的不多,不止不多,甚至伐善可陈。

    “自那日有幸闻得莲殃你抚一曲明月幽思之后,我心中便无端的生出一股惦念。”雪儿将头靠在月儿胸前,声音冷冷清清,他道:“倘若日后能遇良机,我倒想借那”凤凰六弦琴”奏一曲踏尘吟予你听。”

    踏尘吟,是雪儿偶然从一本古籍里看来的,上面那句”观尽人间,只觉嫣然一色;若论君子,唯有如卿当称。”雪儿很是喜欢,所以便摘下来,谱成了曲,但鉴于一直未寻着合适的乐器,所以也从未奏响过。

    “雪儿你所言当真?”月儿想,既是如此,那”凤凰六弦琴”,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的了。

    “自是当真。”雪儿轻轻颔首。

    “好。”月儿松开缠绕在指尖的墨发,接道:“既是如此,那雪儿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赌什么?”雪儿回头月儿。

    “就赌雪儿你日后会不会食言,会不会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月儿抿了抿唇,莲瓣眼中漾着水光深不见底。

    泽镰方才已经告诉过月儿,雪儿一旦离谷,便会不再记得他,亦不在记得这谷中的三年。

    雪儿会忘记他,月儿明明是知道的。

    这个赌约予月儿而言,明明就毫无意义。

    “我绝不会食言。”雪儿肯定的摇了摇头,但顿了顿,就话锋一转,接道:“但如果莲殃你想输给我,我也乐意接受。”水色的薄唇上扬,一抹清浅且美艳的笑跃然而上,他道:“说吧,彩头是什么?”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有着成人的感知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雪儿,仗着自己不会因年岁的成长而忘记幼时的承诺,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被月儿摆了一道。

    “彩头么。。。不如就让输的人无条件的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如何?”月儿想,既然自己的命数飘忽不定,那么在自己死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尝一次。。。尝一次心中人间至味吧?

    这,不过份吧?

    也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月儿仍是会算计雪儿的,不论是从刚开始的以心换心,还是眼下的明知故约。

    “好。”雪儿是打心底觉得他并不会输,所以答应得无比爽快。

    再说这个彩头,听起来对互知心意的他们来说,好像也并不太难。

    两人说着话,不觉日头愈下。

    连同那从窗棂外吹进房里的风,都退去了热躁,带着丝丝的凉,拂过脸庞,好不舒爽。

    “该去用饭了。”可月儿却并不觉舒爽,他只觉得冷,离了雪儿,予他而言就似离了火了飞蛾,他的世界,只有无边的黑暗与孤寂。

    “嗯。”雪儿应声而起,可直起身子后却又没了动作,他道:“走吧。”原来是在等月儿起身,好牵着他的手。

    月儿走在雪儿身边,时不时的低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面上无异,可心底却早已是将百般滋味尝了个遍。

    离别的不舍。

    命运的不公。

    血脉的暴戾。

    自身的弱小。

    但比起这些,月儿更恨的还是,他对雪儿会忘记他一事,无能为力。

    尽管月儿知晓泽镰与惑心如此安排是为了雪儿的着想,但不知为何,这种束手无策的悲哀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那颗本就无望的心。

    月儿有什么?

    他有一对在他出生得七色千瓣莲认主时便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爹娘,也有一个,自他幼时,就对着抱着异样心思的师傅。

    活着,予月儿而言,本就是如履薄冰,亦是晃晃度日。

    可月儿他又什么都有!

    无论黑暗里的光亮,还是无望中的渴求,又或是那重伤后的良药,和那血海中仅存的温柔。

    若说雪儿绝美明媚如火,那月儿便是那追着火光的飞蛾,看似雪儿什么都没有做,可却照亮了月儿的整个世界。

    月儿想,只要他有了雪儿,他就拥有了全部。

    可眼下,雪儿要走,他却也拦不住。

    是拦不住,也是无法拦。

    月儿食不知味的用完了饭,便带着雪儿径直回了房,又早早的沐了浴,一起相拥在床榻之上。

    雪儿原本是让无痕与无伤来药斋寻他的,可又在见了那莲瓣眼中几乎溢出的忧伤之后,便打消了念头,转而吩咐孜琰转告无痕无伤,”明月离谷,收拾好行囊。”

    月儿侧着身子将雪儿抱在怀里,一大一小的身体依偎在一起,就像两柄重叠的瓷匙一般。

    深夜,万籁俱寂。

    可早早躺在床榻上的两人却全无睡意。

    半响。

    “雪儿你可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往生涧抓鱼?”月儿开口,声音很轻,似怕惊扰了这剩的不多的,只属于他二人的温情。

    “嗯,记得。”雪儿怎会不记得?那日归来时还淋了雨,在谷内多年,第一次出现身子不适,还是喝了月儿熬的药材的姜汤才痊愈的。

    “那你还记得青石崖边的日初云海吗?”月儿又问。

    “嗯,记得。”雪儿又答。

    “那。。。那中秋那天晚上,我们偷偷跑去山顶赏月呢?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还记得那天,莲殃你因为走神踩空,还差点从那百年赤松枝上掉了下去。”

    “那采莲蓬那次呢?”

    “嗯,记得。”

    “那。。。。。。”

    “嗯,记得。”

    。。。。。。

    月儿似不知困倦,将两人以往一同做过的趣事都桩桩件件列了出来,如数家珍。

    雪儿也应得认真,时光似回转到记忆中的景致里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美梦难回。

    夜,更深了。

    月儿拥着雪儿又说了很多,那些或是天真,或是无奈,或是羞赧,又或是明里暗里,各种之前未曾诉诸于口的思绪都道予了雪儿听。

    此时的月儿,就像是一个快要临终的老者,诉尽了他所有的衷肠,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雪儿静静的听得很认真,他将周身冷意尽数藏起,翻过身回抱住月牙白,以往觉着没有任何不妥的,有些低于常人的体温在此刻也变得讨厌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要有成人的感知呢?

    雪儿想,要是自己没有成人的感知,或许以往就会更温柔一些的,不会在眼下想来,记忆里都是冷硬居多。

    窗外晚风初歇。

    房内轻语消散。

    相拥中的两人终是在困倦中睡了过去。

    时光似水,永远不会为了某个人,某件事,而停止不前。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

    两人照旧相携出门,各自前往修炼功法的地方,后又在餐室一同用饭。

    不过是往日里最平常不过的事,在离别的今日,也不可避免的伤感起来。

    药斋外,通往谷外的石板路边,无痕和无伤兄弟二人牵着骏马等候在前,后有一辆看似很是华贵的马车,惑心坐在车前握着缰绳。

    月儿上了药斋,应是去取之前替雪儿准备好的藤箱。

    泽镰与雪儿则一同等在药斋门前。

    “我曾听人说,若是觉得难过了,只要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泽镰的话,乍一听,有些没头没尾。

    “我不难过。”可雪儿却听懂了,他说的不难过,是真不难过,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早就被那几欲破膛而出的酸涩填满了,可是。。。哭?有着成人感知的雪儿兀自摇了摇头,哭就罢了,除了宣泄和难看之外,再无作用,他道:“只是暂时分别罢了。”雪儿听见自己的话,轻轻勾了勾唇角。

    可即使雪儿露出了笑意,那周身摄人的冷意仍是未减半分。

    雪儿连自己都骗不了,泽镰又岂会看不出?

    可泽镰却未拆穿雪儿,他是轻轻点头,然后便不再出声。

    月儿转下楼,走到雪儿面前,将抱在怀里的藤箱递了过去,“。。。。。。。”他似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雪儿接过藤箱提在一边,抬眼去看月儿,亦同样无话。

    “惑心还在前面等我,我就先过去了。”泽镰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往外走了出去。

    “雪儿。”月儿终是忍不住,一把将雪儿拥入怀里,他道:“雪儿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忘了我。。。。。。”至此,昨夜月儿为何翻出所有回忆在此刻才有了答案,寻些回忆不过是铺陈,而这句”求求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他发自肺腑的真言。

    卸下所有的伪装与算计,月儿就如同一尾被切开胸腹的青鱼,□□裸的,连五脏六腑都被晒在了阳光下。

    月儿的吻很轻,轻轻的落在了雪儿那薄薄的眼帘上,他道:“雪儿你等我好不好?不要去看别人,你等我去见你好不好。。。。。。”似哽咽,更似呜咽,是哀求,亦是真心。

    两人分别,月儿其实才是那个要独自背负着回忆,却又无法挽留雪儿前行的人。

    雪儿料定月儿的心意与他一样,却也不曾想,他那个藏着透彻沉稳的心的莲殃,能在今日说出这些,这些。。。真心和衷肠。

    “好。”雪儿听见自己说,然后就踮起脚吻了过去,唇瓣贴上月儿额头上的那一瞬间,两人所有的无奈与酸涩似乎都消散无踪,这天地,似乎就只有他二人,紧拥着,浅吻着。

    “好,我答应你。”雪儿稍稍退开,他可未忘记,泽镰与惑心他们都在等他,转身走了数步,又似想到了什么,他道:“我等你。”水色的唇扬起愉悦的弧度,腥绯红的眼中冰冷尽数敛去,只剩下那抹月牙白。

    雪儿的笑靥本是纯净绝美,却不知为何,在此时被那分别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凄清。

    月儿就那么直直的望着雪儿,一时竟愣住了,然后不禁伸出手,似要抓住些什么般,可当清风拂过指尖,只徒留着这清晨里独有的凉。

    月儿就似刚从那恍然如梦的梦里醒了过来般,莲瓣眼中霎时溢起光芒,追随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绯红身影。

    伸出的手,颓然落下。

    果然!时至今日,自己也与当年一样,什么都留不住!

    月儿仰起头,抬起手遮住了半张脸,粉唇勾起狞笑,”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月儿暗自发誓,此生,这都将是自己最后一次放手!

    下次,待下次重逢之后,自己再也不接受与雪儿分别。

    不论是何种因由!

    所谓命数。

    你弱小的时候,你得信命,那如果你强大的时候呢?

    月儿想,如果自己能在与雪儿重逢之前强大到不信命数,那是不是,就不再惧怕所谓的命数会给雪儿带来灾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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