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章节字数:4867  更新时间:20-08-31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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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清晨,雪儿如同在圣樱谷时一般,早早就起了身,唤来无痕,一同寻了个无人观景台,打坐练功。

    几个周天过后,雪儿收势起身,又往花园走去,小径薄雾微露,渐湿衣摆,雪儿却不在意,寻了个僻静低矮处,折了几枝玄机彤儿最喜爱的山茶,然后往回走。

    待玄机彤儿来寻他用早膳时,他已回房换了身无痕替他准备的干净衣物,正理着衣摆,就听房门被轻扣。

    “雪儿。”玄机彤儿刚踏入房间,就见那个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乖娃娃,握着几枝她最喜爱的山茶花向她走来。

    “娘亲晨安。”雪儿欠身见礼,然后将手中的山茶递了过去,接道:“我见它开得好看,就折了几枝回来送给娘亲。”

    “娘亲很喜欢,雪儿最乖了。”玄机彤儿接过花,然后蹲下身把雪儿拥入怀里,只觉满腹满腔的感动激荡着逆流而上,霎时,她那双如同秋水的眸子起,水汽氤氲。

    此时此刻,不,准确的说,是在有雪儿的无时无刻,都让玄机彤儿感受到了无比的惊喜与庆幸。

    惊喜于雪儿的乖巧懂事。

    庆幸于雪儿的安然无恙。

    天无绝人之路,熬过最艰难的时光,总会得到一些幸福的垂怜。

    回卧房取了好看的花瓶将山茶插放妥帖,玄机彤儿才牵着雪儿往爹娘住的小院走,今日,玄机老怪和奶奶就要起程回沛州的玄机堡,早膳,应当是为二位践行。

    饭桌上,玄机老怪如往常一样,仍和幽冥赫说着一些不深不浅的江湖事,玄机彤儿就时不时的替奶奶和雪儿夹菜,一家人难得的团聚温馨,真是令人身心舒畅。

    起初,雪儿才刚回幽冥宫的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与玄机彤儿和幽冥赫相处,才不会伤了他们等待了自己这几年的心。

    但好在玄机彤儿把他照顾得很好,面面俱到的同时,又不会太热切的让他感到不安,他们二人真心的关切和实打实的在意,就像一池暖春水,让雪儿冰冷的外壳融化的防不胜防,待雪儿再回过头来看时,他已然找好了最合适的方式去回应玄机彤儿和幽冥赫。

    血脉相连的存在的意义,本就是让独立的人和人,有了不一样的羁绊。

    所以雪儿慢慢的学会了跟着心自然而然的放松,要是开心了,就露出淡淡的笑,要是不喜了,就轻轻蹙眉,这是他的家,这里没人会觉得他娇纵,更没有人会觉得他有半点不好,因为在家里,做自己就最好。

    玄机老怪和奶奶的行李并不多,除了玄机老怪那个不离身的铁箱之外,就只有一个装了两人衣物的包袱,此外,再就是玄机彤儿和幽冥赫为两位老人准备的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锦盒里也不是什么别的东西,都是一些滋补的药材和给奶奶定做的首饰。

    “乖孙子,爷爷奶奶过些日子再来看你。”玄机老怪摸了摸雪儿的头,然后对玄机彤儿和幽冥赫接道:“回去吧,我跟你娘这就起程了。”

    “爹。。。”玄机彤儿正欲说些什么,就听玄机老怪又道:“丫头,多的就不必说了,只要哪日你们若是得了空闲,能让臭小子带你和我的乖孙来沛州看我和你娘就好了。”

    玄机彤儿无奈一笑,还未出声。

    就听幽冥赫见礼应道:“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尽管放心,小婿省得的。”

    “哼~省得就好。”玄机老怪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道:“走了,回去了。”

    说完,就见蝶柒将奶奶扶上了马车。

    玄机老怪也欲转身,却不料衣摆一顿,回过头了然,原来是被雪儿抓着,当下他就回身蹲下柔声道:“乖孙子?”

    “爷爷,雪儿会去看你的。”融化了冰冷的外壳,雪儿的心,柔软的与寻常家的孩童一般无二。

    “好,爷爷在沛州等着你来。”玄机老怪伸出手,很是慈爱的抱了抱雪儿。

    雪儿松开衣角。

    片刻。

    玄机老怪放开雪儿站起身,头也未回的上了马车,挥手示意车夫起程。

    骏马扬蹄,车轮滚滚,二老带着幽冥赫和玄机彤儿与雪儿最真挚的祈愿,此去沛州一路,必定当顺风平安。

    晨风煦煦,骄阳不燥,今日的伴江城,天象依旧很好。

    而另一边,地处水云西南方的铸灵城,正雷雨阵阵。

    紫光刚刚从天穹闪下,就听“啪擦——”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瓢泼似的雨瀑从天空高高落下,“噼里哗啦——”砸在屋顶、树梢和花草间,转而又落在地上,激起一个又一个的水泡。

    江湖中最神秘的御月门,就矗立在铸灵城城南,高耸入云的飞跃山山脚下,一幢幢简洁气派的楼宇围着山脚的双月湖蜿蜒错落,此时在雨幕里若隐若如画,现美轮美奂。

    御月皓尘着一身月牙白锦衣,独自坐在寂静书房里窗棂边的书桌后,那双与月儿一般无二的紫眸,望着窗外无比朦胧的景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雾丝丝缕缕随着风从窗棂外蔓延进来,带着些晨间特有的冷,夹杂着雨天独有的湿。

    矮桌上精致的香炉里沉香未烬,御月皓尘手边的茶,却早已凉透,但他却不在意,尤自静静的望着窗棂外,任那俊美的容貌在天穹闪下的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忽的。

    书房门外有脚步响传来。

    “门主,山下传话上来,有一个自称为圣医男子求见。”一个衣摆尽湿的婢女在书房门外躬身禀告道。

    “啪擦——”又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婢女本能的瑟缩了一下,而后又似想到什么更可怕的事,又立马恭敬的站好了。

    因为没有听到门主御月皓尘的声音,小婢女迟疑了瞬,就小心的抬起头瞄了一眼书房,待发现御月皓尘的身影,才似定心般将视线收回,专心的等待吩咐。

    “滴滴答答——”

    婢女听雨声不断,主人的吩咐仍未传来,就壮着胆又开了口,“门主。。。”

    “带他进来。”御月皓尘径直打断婢女的话。

    “是。”婢女躬身,领命下去了。

    御月皓尘终于将视线从窗棂外收回,而后端起手边凉透了的茶,喝了个干净。

    山门外。

    辞离撑着油纸伞,一人长身玉立于风雨中,面上仍覆着那面银色面具,尽管一身蓝色轻衣薄衫被雨淋湿大半,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他周身优雅矜贵的气度仍未消减半分。

    他静静的看着几步外,山门里通传小厮去了又回,神色不动。

    又过了会。

    一个撑着伞的婢女从门里跑出,在看门小厮边说了什么,就见那小厮立马就迎了上来,很是恭敬的道:“圣医里边请。”

    辞离没有看小厮,也未答话,只是迈开步子往山门里走去,跟着带路的婢女往里走,一路上,两人穿过幢幢楼宇,却再未见到其他人影,仿佛这整个御月门内,就只有自己和带路的婢女。

    但即使如此,辞离也丝毫未敢放松,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御月皓尘,哦不,应当是圣莲皓尘,可不是表面上那般粗枝大意的人。

    他比谁都清楚,在这看似无人守卫的御月门里,有多少要人性命的狂暴之徒藏于暗处。

    突有风来,夹杂着冰凉的雨水,带路的婢女瑟缩难免,但辞离却宛若闲庭漫步,身姿轻盈自不必说。

    “门主。”婢女停在书房门口,躬身禀道:“圣医来了。”

    御月皓尘遥遥的嗯了一声,又道:“你下去吧。”

    “是。”婢女又躬了躬身,然后侧身向辞离作了个请的姿势,恭敬道:“圣医里面请。”

    这时,辞离吝啬无比的视线的才轻轻落在婢女身上,却仍未开口,但是微微颔首。

    婢女便退下了。

    辞离却未动作,他伫立于书房门前,似在想些什么。

    “怎么?圣医都不远千里的走到这一步了,眼下又还来迟疑些什么?”听声音,御月尘皓似乎在笑,但再仔细去听却又没有,只有淡淡的冷。

    闻言,辞离终是有了动作,只见他抬手一撩衣摆,大步迈入书房,面色被掩于面具后看不清神色,但那双露在面具外的眼,既亮,且冷,又如霜寒,还似冰冷。

    辞离在离书桌三步之**定,然后看了眼御月皓尘,薄唇轻启,道:“辞离,见过御月门主。”辞离站得很直,声音很淡。

    “呵—”御月皓尘似笑了声,继而接道:“圣医你还称本座为御月门主?”

    不待辞离答话。

    御月皓尘又状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他道:“罢了,也无所谓。”然后话锋一转,他又接道:“其实这么多年来,有个疑惑一直在本座心中挥之不去,今日,恰逢才貌无双的圣医大驾光临,本座便想向圣医请教一个二。”

    嘴上说着请教,可御月皓尘的连语调都未曾有过起伏,见辞离不答,便又道:“还望圣医能不吝赐教。”

    “门主有何疑问。”明明是个疑问,辞离却道得直接。

    “七年前,本座曾经托一个人去替本座办一件事。”御月皓尘似在回忆,他道:“那人也曾信誓旦旦的让本座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会将本座交待的事办好。”

    “本座也信了他的话,本座。。。真的很信任他。”回忆带着御月皓尘重回故里,那时,族里上下与世无争一条心,目光所及之处,也尽是繁花锦簇绿树成荫。

    “可是,最后他却失约了,他一去不返。”记忆里,有失落,也有遗憾,但御月皓尘却在笑,笑得无比讽刺,他道:“但无所谓,本座可以等他。”

    “等啊等,等啊等,这一转眼,本座就等了他七年!”光阴像从指尖划过的水,流逝悄无声息。

    “圣医你说,依你看,本座托那个人的事,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替本座办好?”御月皓尘仍在笑,可半分笑意也未达眼底,握着茶盏的手指渐渐泛白,又似卸了气,随意放在桌上,他道:“你说,如果那个人。。。而今又出现在本座面前,本座还该不该杀了他?!”

    辞离的记忆,就像狂风中的柳絮,你不想去想起,可却由不得你。

    七年前。

    刚出生的圣莲伊月得圣莲族圣物认主,作为族长,又同为父亲的圣莲皓尘为了保全族人,选择将伊月抹杀。

    圣医辞离——当年的圣莲辞离,贵为圣莲族祭司,理应为族长分忧,所以他接下了圣莲皓尘的命令,将还是婴儿的莲主带去族内禁地。

    圣莲族禁地有什么?

    蛇窟?

    虫窝?

    还是毒尸林?

    不重要,不外乎全是要人命的东西罢了。

    不提其中葬送了多少身手不凡的惊世高手,单凭其能被传闻是魔族后裔的圣莲族列为禁地,就知其凶险程度。

    刚出生的莲主——圣莲伊月,一旦被带入禁地,必定死路一条!

    天道无情,因果莫测。

    传闻中的天外之人两次出现,泽镰和惑心将月儿救下,还封住了辞离的部分记忆,将其一起带走。

    从此,圣莲族祭司——圣莲辞离消声匿迹,圣医辞离横行于世。

    “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优雅矜贵的圣医辞离难得失态,一双宛若深潭的眼泛起巨浪,他道:“你让那个人做的事,又是什么事?!”

    封住的记忆,被包裹在薄茧里,看似触手可得,却又难以捉摸。

    “哦?”圣莲皓尘挑了挑眉,似乎不满辞离的反应,他道:“本座什么意思。。。圣医,哦不,是祭司大人,真的还不清楚吗?”

    “本座的意思是。。。圣莲伊月他现在,死了吗?”圣莲皓尘的话像毒蛇一般纠缠着辞离那被封在茧里的记忆!

    “!!!什么?!!!”辞离面色惊骇,脑袋似被利刃凭空劈开,瞬间,全身鲜血停止流动,俊美的脸唰的一下就变白。

    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

    自己为什么要带圣莲伊月去禁地?!!

    月儿。。。月儿为什么要死?!!!

    记忆在狂风中翻转,薄茧中的真相却如同浪涌,掀翻所有伪装与平静!

    “我不信!!!”辞离不信!不信记忆里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会是亲手送月儿去死的人,他道:“我没有!我不是!!”

    “啊——!”辞离抱着头,银色面具后俊美的五官扭曲成崩溃。

    但也就此如此,所有想不通的事,才都有了前因后果。

    薄茧碎裂,被封住的记忆里的真实随之而来,足够击溃辞离一直以来的自持与方寸。

    “啪——!”的一声,覆于面上的面具掉落在地,银色寒光里,映照出淡辞离有些许慌乱的脸。

    圣莲皓尘勾了勾唇,似乎嫌辞离此般模样还不够,他道:“啧,祭司大人真是无愧才貌双绝这四个字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容貌竟还未变半分。”

    “你住口!”辞离三步并成两步扑向圣莲皓尘,抬手就将书桌上的卷宗与壶盏扫落在地。

    “咯嚓——”一声,破碎的瓷片四下散落,离得近些的卷宗被溢出的茶水浸湿。

    圣莲皓尘见状面色微沉,却也不看散落一地的狼藉,而是略带疑惑的说道:“祭司大人还没回答本座的问题呢!”

    “圣莲伊月他现在。。。究竟死没死?”啧,血脉这个东西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你说它羁绊温馨吧,是真实的,可你要说它残忍吧,那亦真是要人命的。

    “我不是!我没有!”

    “我!。。。。。。”

    “我——!”

    辞离似乎还沉浸自己差点亲手将月儿送上死路的记忆里。

    很痛苦。

    是呢,那可是自己一直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可以受到伤害?

    谁都不可以伤害他!

    即使是自己,也不可以!

    “月儿他。。。。”辞离喃喃出声,然后缓缓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月儿他。。。”辞离暮然抬起头看圣莲皓尘,一字一句的道:“死。。。不。。。月儿他。。。已经不在了。”疼痛让人变得清醒,只见辞离忽的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起衣衫,待最后一丝褶皱变得周正,乱麻般的记忆,也在巨大的疼惜之心下变得乖巧。

    辞离心疼月儿,亦爱惜月儿。

    他一直以为他可以将他的心控制得很好,可这七年来的点点滴滴,让他早已无法将月儿从心中剥离。

    平生唯一的想要。

    半生最后的珍惜。

    所以,即使是“月儿他死了!”这种简单谎话,他都不想说。

    辞离想,如果月儿活下来,圣莲族人就必须死去的话,那么,自己也就算把命给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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