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章节字数:4742  更新时间:20-08-31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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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星隐于云后,风更冷了。

    四道身影顺着玄机堡大门侧边的小道渐行渐远,失了踪影。

    再后来,四道身影就出现在雪儿卧房所在的小院后门,借着檐角高挂的烛火总算可以看清四道身影的模样。

    率先迈进小院的,竟是雪儿,紧接着就是扶着男子的无痕无伤。

    四人鱼贯而入,末了又停在一处转角。

    “将你头上的竹笠摘下来,连同身后的蓑席一起烧了。”雪儿看着男子淡淡道。

    “呃。。。?”男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愣住没动。

    雪儿见状,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转而看向无痕无伤,吩咐道:“你们把他收拾干净,然后将他安置在西侧最里面的房间。”

    “是少爷。”

    “是少爷。”

    无痕无伤躬身应道。

    雪儿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眼男子就转身往里走了去。

    直到雪儿的身影看不见了。

    无痕才开口道:“伤儿,你先去取一床被子过来。”

    “嗯。”无伤应了声,看了眼男子也往里走了。

    过了会,无伤取了被子回来。

    无痕这才开口对男子道:“你先把人抱出来放在被子上罢,眼下进了这里,这棺材,便用不上了。”

    无伤将被子平整的放在地上,问道:“你自己可以?”

    男子这才明白了过来似的点了点头,见他将银枪放在脚边,然后抬手解头的竹笠,再是系在颈间连着蓑席的棉绳,最后才小心的俯下身,轻轻的将背后的棺材落在解下的蓑席上,弯腰就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放在无伤铺在地上的被子上。

    无痕无伤二人这才看借着烛火看清了原本棺材里的人。

    棺材里的人也是个男子,许是因他刚死不久又或是死相绝佳的原故,他除了脸色与唇色过于惨白乌青了些,他的样子看起来和活的时候差别并不太大,容貌很是俊秀清丽。

    他头有金冠束发,身着一身红衣,再看仔细些,却发现那身上红衣并不是普通的红衣,而是男子只有在成亲的时候才能穿的喜衣!

    他一个死人,身上怎会穿着新郎喜衣?!

    无痕无伤疑惑无言,两相对视了瞬,然后又把视线移回被子上容貌清丽的男子身上,就发现,这个睡在棺材里的男子打扮竟很是隆重富贵,除了他头上金冠之外,佩玉、金线衣和祥云靴一样不落,甚至,甚至在空了棺材里,无痕和无伤还看见了一颗硕大的珍珠!

    再去看一身粗麻素衣身形虚弱的男子,他伸出手,似想抚上男子的脸颊,但在要触及到的瞬间,他又退却了,只见他站起身来,将棺材里的珍珠捞起来随手放在被子上男子的手边,看向无痕无伤问道:“我这身衣裳,也一起烧了罢?”

    “嗯。”无痕点了点头,接道:“少爷说要收拾干净。”

    男子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就将一身外衣解下放在了棺材里。

    有风来,只着里衣的身形虚弱男子似乎不禁抖了抖。

    无痕看见了,了然般的开口道:“伤儿,你先带他进去。”无痕看着无伤,接道:“这些交由我来处理。”

    “好。”无伤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男子,道:“你随我来。”

    男子欠了欠身,然后弯腰和着被子将人打横抱在怀里,跟着无伤走了。

    无痕先是抬眼望了眼星空,又瞥了眼棺材,抿了抿唇似在叹息般,“那么,接下来。。。。。。”

    玄机堡里寂静的夜,除了风声,便只有大门外的打更人,来了又去。

    有谁会注意到这高墙深院中的一角,有隐隐火光呢?

    又有谁会知晓这救人一命和害人一命都是可以无声无息的呢?

    无伤将男子带至雪儿安排的房中,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那男子已经轻车熟路的将怀里的人连同被子放在了软榻上,有烛光映照在那人惨白青乌的脸上,让人猝然见之,顿觉后背寒毛直竖。

    但好在无伤并不什么胆小之人,只见他淡淡的将视线从那男子惨白的脸上移开,又侧身挪了挪桌上的烛台,才开口说道:“你还是不要让烛光照到他为好。”别说是死人,就说是活人那么躺着,被烛光照个满脸也不好受。

    “。。。多谢。”男子转过身来,替软榻上的男子将烛火挡了个严严实实,无伤这才真正的看清了男子的脸。

    倒也不是说无伤先前没有将男子放入眼中,而是男子先前的模样实在难以让人看清他的脸,他这又是竹笠,又总是垂着头,实在让人无法看清嘛。

    所以现在才发现,这个男子的眼眶很是深邃,倒不全是因饥饿而凹陷的嶙峋,反而有些像是生来便是如此,他的眼瞳更是少见的浅琉璃色,他鼻梁很高,唇却很薄,生得是不差,再结合起他那异于常人高大的身形来看,他似乎,不是中原人,而是外族人?

    无伤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男子,而男子似乎也在打量着无伤。

    无伤仿若未见任由男子打量,甚至还斟了盏茶推了过去,道:“你求堡主铸七星棺,是为了他吧?”

    “是。”男子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无伤,道:“你们,是双生子?”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无痕走了进来,他面带笑意道:“如你所见。”

    无伤见无痕站定在自己身侧,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道:“你看我们像吗?”

    男子依言看去,只见那对眉目清隽双生子相携而立,他们均浅勾着的唇,而在这温黄的烛光下,那轻轻勾起的唇角似乎连弧度都没有差异,他们。。。他们二人觉得完满,男子有一瞬间的恍惚,自问,曾经的自己与。。。站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美好?

    “像。”男子的声音忽的有些沉闷,只见他落寞的垂下了头,任那高大的身形在烛火的映衬下留有大片阴影,而那阴影中,是那个了无生气的男子。

    无痕长袖善舞,自然觉察到了男子的异样,便开口说道:“我们少爷有意救你性命,你今晚便在此住下吧。”

    “我来时,还让人准备了些吃食,一会儿就会有人送进来,你。。。”无痕上下打量过男子,接着说道:“你多少还是吃一些才好,不然任你武艺如何高强,身体也是顶不住的。”

    “可七星棺。。。?”从头到尾,男子眼里似乎并没有他自己,他只一心就只有七星棺。

    “你既上门跪求堡主铸七星棺,想必也应当知晓,这铸七棺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吧?”无痕打断男子的话,接道:“何况眼下夜已渐深,你需好好休整一番才是,不然,怕这七星棺还未铸成,你的命就要先丢了。”

    男子没有出声,只是侧过身看了看身后软榻上的男子,后又重重叹了一声,又似鼓足勇气了般,道:“你们少爷他,真的能铸七星棺?”

    无痕闻言笑了笑,也没有直接回答男子能与不能,而是意味不明道了句,“这能与不能嘛,我二人也不好说,但明日少爷会亲自过来,你当面问少爷便是了。”

    无痕看了眼无伤,示意他该走了,无伤就转身往外走了,无痕向男子欠了欠身,也转身欲走,刚要跨出门槛,又只见他停下来,头也不回的道了一句,“那么多绝望的日子你都挨过来了,怎么?眼下这几个时辰,你反倒熬不住了?”说完,无痕也不待男子反应,径直走了出去不说,还阖上了门。

    房内的男子听完怔愣了会,然后回过神来自嘲的扯了扯唇角,心道,无痕的话言之有理,这么多暗无天日又痛彻心扉的日子自己都挺过来了,眼下这几个时辰对自己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己不是早就决定,若是有幸求得七星棺,就由着心底的妄念牵绊着自己再多苟活几年。

    如若求不得,也无非就是一死罢了。

    自己又还担心些什么呢?

    无痕的话,无意地让男子心底一直紧绷着的弦暮然松了下来,他坐在矮桌旁,有意的挡住烛光,听有人敲门,想来应是送吃食的人来了,正欲起身,又忽的想起无痕那句“你还是不要让烛光照到他为好。”继而就一个抬手将烛火灭了,才去开了门,门外一个小厮躬着身端着托盘,见了男子也未抬头看,只是将手中托盘举过头顶恭敬道:“这是少爷吩咐小的送过来的。”

    男子单手接过来,薄唇轻启,道:“多谢。”

    “不敢。”小厮躬着的身又弯了弯,接道:“倘若您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小的这便下去了。”

    “没有。”男子摇了摇头,然后就抬手将门阖了。

    门外小厮见门关上了,便低着头退下了。

    男子回房将托盘放在矮桌上,也未重新点上烛火,而是就着窗棂外一片星光吃了起来。

    无痕让人送来的吃食很是清淡,只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沫稀粥外加两碟小菜,想来,应是顾忌到男子眼下的状况才特意让人如此准备的。

    男子许是饿得过于久了,又许是因他心中有诸多心事,一碗粥,他也只用了少许,然后他便坐靠在软榻前的雕花踏板上,一双浅色琉璃的眼就一眨不眨的看着软榻上的人,那模样,当真是无法言说的悲伤。

    要说这世间最痛,莫过于失去至亲挚爱,而看男子这模样,要说那软榻之上的人不是他的挚爱,怕是都没人信吧?

    男子愣愣的看了一会,然后便起身整理软榻上男子的衣衫,他的动作很是轻柔,从头到脚每一缕发每一条衣摆的褶皱,他都替他缕直抚平了,他将他手边的珍珠拿起来,轻轻的放入了他半握着的手中,又俯下身在他耳畔轻轻道了什么,他声音很轻,但看口型,那应当是一句,“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就安心睡吧。”语罢,他便顺势背靠着软榻坐下阖上了眼,片刻之后,房内便只剩下他浅淡的呼吸声。

    这高墙院深,再闻不见打更人。

    繁星灿烂后又归于平淡,再化为虚无。

    无论这夜有多漫长,有多难过,天,都终究会亮。

    今日,雪儿依旧早起练功,然后去了玄机老怪的院子向他二位问安,又一同用过早饭之后,雪儿才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开口。

    雪儿道:“爷爷,咱们玄机堡内可有寒玉?”

    玄机老怪不答,而是笑着挑了挑眉,反问道:“雪儿这是打定主意了?”

    “嗯。”雪儿微微点头,澄澈的眸子里难得有点点疑惑,他接道:“虽然眼下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值得一救。”

    “即使要赌上七星棺?”玄机老怪问道。

    “即使要赌上七星棺。”雪儿如此应道。

    玄机老怪不语,浅笑着看着雪儿,以为能从他那澄澈的眸子里看到迟疑,却不料那双眼中尽是认真,当下便认真说道:“那便救他罢。”

    “至于七星棺。。。爷爷自有办法。”这玄机堡中的宝贝,不说成千上万,但几十上百还是有的,棺材大的寒玉虽然难得,但于玄机堡而言,还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需要耗费些时日罢了。

    “不过,雪儿你可需要将那人藏好,以免得被外人窥了去,在江湖中落下话柄就不好了。”如此看来,玄机老怪着实是疼爱雪儿,他不仅纵容雪儿救下那个不相干的人,还顺手点了点他身在江湖的处事之道。

    “爷爷放心,雪儿省得。”雪儿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那爷爷这就去挑出一块合适的寒玉来。”玄机老怪摸了摸雪儿的头,略带遗憾的接道:“铸这七星棺啊,少则三五月,多则得半载一年,雪儿这次来此,爷爷怕是不能时常陪雪儿玩儿喽!”其实真要较起真来,玄机老怪这话说的就并不太对。

    因为要说他陪雪儿玩儿,倒还不如说是雪儿陪着他这个老顽童玩儿更贴切一些。

    雪儿向来自持,无论是在幽冥宫还是在玄机堡,他的功法和文书都未曾落下,习武读文好似已然成了他的习惯,其实真要这样说起来,貌似他每每停下稍有懈怠之时,倒正是玄机老怪将他唤至身边之时。

    垂钓、品茗或是做些看似没有什么正经用的玩物之事,恰是玄机老怪带雪儿做的。

    寓教于乐,可能说的就是玄机老怪吧。

    “爷爷,可是雪儿也从未见过七星棺呢。”雪儿自然明白玄机老怪的心意,当下狡黠浅笑道:“不若待爷爷铸棺之时,也让雪儿瞧瞧罢?”

    “好哇!”本来,玄机老怪还一直在为雪儿不喜冶炼之术发愁,这下咋听雪儿如此一说,便犹如心石落地,他立即应下,道:“如此甚好!爷爷到时候,一定让雪儿好好瞧瞧。”

    “那就有劳爷爷了。”雪儿向玄机老怪躬了躬身。

    “不妨事,爷爷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玄机老怪抚起雪儿,反而劝慰起雪儿来,他道:“倒是雪儿你啊,这勤学苦练也得有个度,瞧你整日闷头苦学的,这眼见着都清瘦了,若是让你奶奶知道了,又得唠叨老头子我了!”

    “爷爷—!”雪儿面露无奈,他勤奋归勤奋,可也没有玄机老怪说的那么夸张啊,何况他这副清瘦的模样生来就是随了玄机彤儿,一身冰肌玉骨,他能怎么办?再说了,他虽然看着清瘦了些,但浑身肌理该有的他还是都有的!

    “好好好,爷爷不说了,爷爷这就去挑寒玉了。”玄机老怪摆了摆手,转身却还在嘟嘟囔囔,他道:“也不知道幽冥赫那个臭小子是怎么教的,这么严苛做什么。。。。。。”这,还真是玄机老怪错怪幽冥赫了,雪儿这些习惯,是他还在圣樱谷之时,就已然形成了的。

    而且也无人逼迫雪儿,而是有着成人感知的他,时刻都清楚的知道,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雪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朝着玄机老怪的背影躬了躬身,这才起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初升的朝阳光芒万丈,落在雪儿那身红衣之上,似渡了层金光。

    晨风微荡,墨发轻扬,步履有序,似不曾有过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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