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6046 更新时间：09-03-15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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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苼和天殇赶回小屋时，罹罗正好从房间内打着哈欠走出来。“这么一大早，你们都出去过再回来啦？”看见两人脸色不太对劲儿，又补了一句：“怎么了？”
瑶苼侧过脸看看天殇，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于是如此这般，把刚才发生在绝情崖的一幕告诉了罹罗。
“什么？？天殇？无殇？？殉情？天啊！”罹罗的嘴巴张成了圆型，谁会想到，只是睡了一觉，就多了这么多新鲜有趣的事情，罹罗直恨自己怎么不早起一些，也参与其中去。瑶苼说完，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心下着急的程度一点都不比天殇低。他大步走进后屋，掀开门帘，看见殇婆婆在烟雾中忙碌的身影。
“殇婆婆！”
“欸！”殇婆婆一手掀开灶台上的木盖子，里面喷香喷香的粥白花花地往上翻着。“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正在给你们做早饭呢。”舀了一勺粥用碗盛起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砸砸嘴。
“殇婆婆，是这样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关于一位叫无殇的姑娘……”
瑶苼的话，被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哽在了喉头。殇婆婆手中那只碗毫无预警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开来。
“无殇……无殇……”殇婆婆失神地轻念出声，浑浊的双眼愈加空洞呆滞。
罹罗见状，便感觉有内情，追问道：“殇婆婆，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什么？”
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殇婆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挥舞，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无殇……无殇……”
天殇围着殇婆婆，着急地打转，只等她说下去，无殇在哪里，无殇呢……
但殇婆婆却说：“无殇……没有，没有！！没有这个人！！！”她揉着心脏的地方，蹒跚着踱到墙边，无力地扶着墙。
瑶苼看见天殇大受打击得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一般，也是心疼得宁愿一死以求痛快的程度。到底是什么，为了什么，每次看见天殇为着另一个女子心疼着急时，自己会更痛，更难受……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帮不上忙，难道仅仅是为了这个吗？恐怕……已经远远超出了吧……
“殇婆婆，能麻烦你再想清楚一点儿吗？这对殇……额，对我们很重要。”差点就要把天殇说了出来，这个时侯的瑶苼，真是心里眼里，只有天殇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你……你们……”殇婆婆还挣扎着想说什么，突然就软绵绵地顺着墙边滑到了。
罹罗眼尖，大嚷：“不好，殇婆婆晕倒了！！！”
“怎么会这样……”
“快，快扶她上床！！！”
两人乱成一团，手忙脚乱地扶起殇婆婆……
安顿下来时，瑶苼不敢相信这一切……其实自己早应该发现殇婆婆那不对劲的表情的，如果自己可以早点发现，就不会那么步步进逼，为什么自己要对一个老弱的妇孺这么咄咄逼人，瑶苼，你是个刽子手……好可怕，这样的自己好可怕……是什么使自己这样可怕？瑶苼看着一旁的天殇，他深深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绣花鞋，轻轻地摩挲着，叹一口气，念叨着，无殇，还是找不到无殇，你到底在哪呢……瑶苼的心痛又发作。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天殇的笑容，就如他们第一次说话时，那对他展露的温柔一笑，如清风，如晨曦，如净水，如古韵……
“天殇……一定会找到她的……”就连瑶苼自己，都察觉这言语的苍白……更何况，还有那把声音，又突然浮出，阴阳怪气地学着他说话：“嗯，嗯，一定~~会找到他的。怎么找？”它说：“不能给别人的东西就不应该轻易许诺。”
“是啊……我从来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我想要给他们幸福，却什么都做不了……”瑶苼闭上眼睛，无助感是如此强烈……
“唔——啊，有了，我们可以去地府一趟，看看生死册，不就行了！！”罹罗突然一拍手掌。
“去地府？怎么去？”瑶苼和天殇几乎同时精神一振。
“嘿嘿，像我这样神通广大嘛，有这样一点小术法，当然也不奇怪囖。你们的眼睛，需要瞪那么大吗？”其实他们越惊奇，罹罗就感到越满意。嗯，凭自己这层身份，加上爹爹跟那人的关系，要看看生死册，估计不难办到的。等顺利拿到生死册，看你们的眼珠子，不瞪得要掉下来……嘿嘿。“喂，你们该不会是害怕吧？？”
“好！！”瑶苼一拍桌子霍地站起来。“我去！！”天殇点点头，看着瑶苼，瑶苼也看着他，两人默默无语，良久凝视。
“那就，去地府吧！”
地府，是这样一个地方，寒冷，了无生机，阴寒，两极分化。要不然是全然的死寂，要不然是凄厉的哀嚎惨叫。正如罹罗所说，每一个寂寞的生灵，成鬼后都必须落入地府，清算功德因果，然后走过奈何桥，堕入轮回。
奈何桥，孟婆汤——退一步是前尘往昔，进一步是再世重生，左右无道，天地无用。多少不甘愿，都只化为满腔泪，多少不舍得，都只凝作一回眸。逃逸六道轮回之外，执着弥留，寻寻觅觅。韶华迅去，幸或不幸，谁又能定夺？
思前想后，左顾右盼，罹罗和相貌凶恶的地府判官小声地谈判着什么，天殇则沉默呆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看似淡漠，但那眼神那嘴角那秀眉，拼凑起来的就是哀伤。瑶苼侧脸摸摸地看他，不发一语。
“你这丫头，就知道你不会带来好事！”判官嗔怒，胡子被气息吹得一翘一翘的。“要不是你爹……”
罹罗心下着急，一句打断：“要！！不是我爹——”我爹什么呢？罹罗歪头想了想，有了。“我爹法力高强，曾跟你不打不相识，你也不会卖这个人情给我，是吧？”
鬼才相信什么法力高强的鬼话！一个凡人就是再法力高强也是赢不了判官的。同判官斗就等同于同死亡搏斗，有那么笨的凡人么？
当然天殇信了。然天殇信了，瑶苼比鬼更单纯，自然也相信。只是瑶苼那心底的魂，嗤笑一声。
精灵可爱的少女继续使劲向判官大叔打着颜色：“判官叔叔，我知道你最好了，呐，呐？”
“呃！”大叔显然是被这丫头吓住了，无奈之下也只好叹口气，乖乖就范：“都跟我来吧！”
不算天殇在内的一行三人，顺着地府的阴森通道，左拐右拐，路边的景色光怪陆离。有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水潭，有汩汩流动热气灼人的岩浆，有锈迹斑斑的金属柱排成阵，锁链在上面缠绕垂落，许多黑暗的角落闪亮着淡淡绿荧光，据说那是阴魂不散留下对地府的怨气。
穿过柱阵后不远，右边零零星星地传来呼喝。鬼差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的魂魄走上一道拱桥。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天殇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朝着那个方向呆呆地看着。遥遥看见鬼差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挥动。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这里是，奈何桥？
“天殇？天殇？……”
再听不见其他人的呼唤，周围的景物摇晃，抖动，化成光影飞梭身后。天殇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发现自己的手被套在木枷内，双腿像被灌了铅般沉重。低头看，两条又大又粗的锁链缚住双腿。
“喂！！”鬼差尖着嗓子怒喝：“快喝下这碗孟婆汤，然后到地狱做苦力去！”
这是什么……天殇惘然。面对递过来的孟婆汤，本能地躲开。“不喝，我不喝！”因为……“我要等我的无殇！！”
无……殇？天殇惊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说着话。“无殇，你为什么没有来……”声音充满委屈，不解，苦楚。
“你喝也是喝，不喝也得喝，给我喝！！”鬼差粗暴地把碗塞到天殇唇边，撬开他的嘴，强行灌进。
“唔……呜……”他挣扎着，但阻止不了液体缓缓流进喉咙。不行，再这样的话，真的会，真的会忘了一切！不想，不想忘记啊！！
砰——清脆的碎响，伴随着液体的漾动。
“你，你敢反抗？？”鬼差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他，随后气得七窍生烟，手执黑鞭，用力地抽打在他身上。“我让你反抗！让你反抗！反抗！……”
每一下，都是切肤之痛。
“天殇！”罹罗和瑶苼，担心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一经过这里，天殇就停下再不走动，神魂落魄，露出那么痛苦的神色。
半晌，游魂的脸上，变得更加苍白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事。我们继续走吧。”
罹罗见天殇也确实找回了神识，点点头跟上了判官的步伐。
天殇又是侧头一看，眼神游移。瑶苼不放心地陪着他等着，轻问：“你不要紧吧？”
“没事。”天殇轻摇，向前方跟上。
一直左拐右拐，直到两旁四处走动的鬼差或者魂魄逐渐稀少，直至消失，判官领着众人来到一处红漆朱门前。一拂袖，门轰隆隆缓缓打开。走进去，漆黑的大堂亮起了幽幽绿光。从袖子里抽出毛笔，凭空写了什么，一甩，突然刮起劲风，瑶苼和罹罗都抵不住地掩住了眼睛。等风停后，一册巨大的书早已浮游在空中缓缓打开，书页翻动。
“看吧看吧。”判官大叔没好气地说。“看个够吧！”
罹罗赶紧凑过去，故作乖巧状说：“好，我们一定会小心翼翼，绝对不会弄脏或者弄皱的！”说着对瑶苼使了个颜色，摆摆头。
“天殇。”瑶苼跟天殇对视一眼，点点头，一同上前，从封面开始翻动书页，仔细察看。
判官大叔张了张嘴，罹罗赶紧谄媚般露齿傻笑，那痴态，吓得大叔登时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本想严厉地说上几句，话一出口全都软化了。
“你这丫头，我说你一个人过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带了一人一鬼。欸，这无主孤魂是哪里的啊？你又怎么会与他结交上了？”
“这不是正在追查他的来历吗？你看你侄女我多乖，游历玩乐之余，还惦记着要帮您老人家分担工作呢！”罹罗撅起嘴，揉了揉鼻翼。
这还得了！大叔赶紧喝了声：“少来！他既已经是无主孤魂，自然轮不到我来管！”带个游魂野鬼到处乱跑，竟然跑到地府来了，不给他添乱增加工作就不错了，居然还敢说帮他？
罹罗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装出一副低眉顺眼屈服无辜状，还泫然欲泣呢。突然，瑶苼叫一声：“找到了！”
“真的？”也顾不上装了，罹罗很不淑女地大步跨过去挤到瑶苼身边。
单天殇，爱上其妹无殇，爱恋不伦，为世间所不容，相携至绝情崖，天殇堕崖而死，终年二十有三，蹉跎六十四年阳寿。
“兄妹相恋？！”罹罗等着大眼，失声叫出来。
天殇的恋人……无殇……兄妹之间的不伦之恋。瑶苼心下默念。叫无殇的女子……拥有过天殇的爱。所以，天殇才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寻找着她，甚至不惜流落凡间吧。胸口有种难过的压迫感，喘不过气。但是，现在不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困扰的时候！既然这是天殇最大的愿望，那么，一定要帮他完成。
“那么，关于无殇，也可以在这里找得到吗？”瑶苼出其不意地提出。
因为此行本来就是调查天殇的事情，找寻他生前的线索，但是瑶苼，早一步替天殇着想好了。罹罗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判官大叔，那头沉默的大叔的点点头，证实可行。
“快，找找看。”罹罗心急，快速翻动起书页。
这次，很快便找到了单无殇的生平。但是，并没有像天殇一样，记载她死去的岁数。
“怎么会这样……”瑶苼和罹罗都迷惑了。只有天殇，一副早就了然的模样。
无殇没有死。是的，从刚才经过奈何桥时，天殇通过破碎的回忆逐渐记起，当时无殇的魂魄并没有同他在一起。唯一不明白的，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当时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情？如果是殉情，为什么会……还有，她现在，到底在哪呢？
用力闭上眼睛，天殇对自己说，一定，一定可以记起些什么的，一定……快了，近了，有些什么记忆，就要抓住了……
“天殇哥——”少女悦耳动听的声音柔柔掠过耳畔。
那是！！天殇惊诧地睁开眼，马上又闭上，搜索着更多的回忆，零零碎碎地试着拼凑起来。
“天殇哥——”绿衣少女轻盈地扑到他怀里，挣开脸，露齿一笑。“我今天漂亮吗？”
精心打扮一番的无殇，更显天生丽质。平日齐眉的刘海，被刻意往两边梳开，清晰地露出了眉间的印记。那是一朵花，画心是一点朱红。只有那点朱红，是天生未经修饰的。
“这颗朱砂痣，这么描画，美得销魂……”自己这么说。然后缓缓伸出手，探向那朵花。
“天殇哥——”少女像受惊的小鹿，活泼地跳开了，在对他的回眸一督间，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回忆撕碎，到了更近的回忆里。那是罹罗说，殇婆婆，看你眉间的朱砂痣，就知道你是好人。那殇婆婆微笑，尽管岁月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但那眉间，那眼角，那小巧的鼻梁，那薄唇，看着就觉得熟悉，就觉得亲切。
猛然睁开眼，天殇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无殇在哪里了！！”
“怎么会！！”瑶苼和罹罗都十分错愕。瑶苼率先提出疑问：“她年纪都那么大了……”
在瑶苼的意识里，始终觉得，能被天殇深爱着的那个少女，应该是清秀美丽的，两个人，一定曾经是很相称，很幸福的一对……并为此想法，不时浮现出很孤独的失落感。
“真看不下去了，这你还想不通吗？”沉睡在瑶苼身体内许久不出现的声音，又响起了：“鬼魂是保持着死时的容颜，而活着的人，当然会衰老了。也就是说，他们跳崖的事情，是发生在将近五十年前了。”
五十……年前？这么算起来，殇婆婆的年龄问题就说通了！瑶苼正要告诉罹罗，发现罹罗却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罹罗高呼。
而天殇的脸容，愈发地神俊，变得更有英气。如果说，之前的失落了所有记忆的天殇是朵沉睡的白莲，虽清美却一直没有焕发出属于他的光彩，那么此刻的天殇就是探出水面怒放的白莲，他的惊艳叫百花全都失色。所有的记忆在天殇心中全部苏醒，属于他本身的气质和本来面貌也彻底绽放在世人眼前，只是一同苏醒的却还有痛苦，他的眉深深皱起。
思绪又回到了那个云雾缭绕的绝情崖边。记得那是清晨，两人携手，连夜从家中逃了出来，等到达那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踩在柔嫩的杂草上，步履变得虚浮起来。再低头看那万丈深渊，少女不仅是身体，连声音都在轻轻颤抖。
“这儿便是，绝情崖。”像是安慰般，又很是坚定，与她对望一眼。
少女微微踏前一步，碎石随着脚步滚落崖下。怎么会……只是踏出半只脚掌而已，就似乎已经体味到坠落的恐惧感，如果跳下去呢？明明来之前，一点都不会害怕的，可是现在……
不过，也许害怕的不止是她一个呢？少女怀着一丝希望，抖抖索索地问：“天殇哥，你，怕吗？”
说你害怕，说你不想死……然后……彻底远离死亡吧。逃到别处去也行，之前说什么一死以示我们的忠贞，就把那些傻话，通通忘掉！！
但是天殇，回以坚定的眼神，以及从容的一笑：“我怎么会害怕呢？不能同生，但能同死……可以与你共赴黄泉，我单天殇，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怎么……回……少女的瞳孔放大着，映出他俊美的脸孔。为何，爱都在一刹那间消失无踪。如今只剩下恐惧，逃离……
“握紧我的手，不会疼的。”他握住了她的手。像从前一样。
可是他鼓励的脸容，在少女眼中渐渐扭曲成狰狞。这个人……这个人……是妖魔……要把她拖下地府……不要……不要！！！
“我、我不要！”少女剧烈地挣扎起来，**手想要甩开他。
“无殇？”有一瞬的错愕，但马上更加用力地抓紧了她的手。想背叛他？没门！！“无殇你怎么了？”一声声地问着，手也抓得愈紧。
跟我一起死吧，跟我……
妖魔……休想……少女用力抽出手的同时，顺势一推。妖魔，死吧……
“啊——”天殇身体向后仰去，坠下深渊，长啸的声音，在神谷中不断回响的，是如同哭泣一般的哀嚎。
回过神，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少女趴在崖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天殇哥？又放开了声音，叫，天殇哥——
应答她的，除了回音便是空落的风声。
我、我杀了人……我……少女恐惧，拔足扭身慌忙逃跑。跑得跌跌撞撞，连扑带爬，绣花鞋脱落，她也顾不上捡起，疯癫了一般奔跑着，不知不觉留下了满面的泪水，说不清心里的苦楚是什么了。
如果许久之后他们能知道那块石头的秘密，也许，在少女说不要的时候，殇会放开他，又或是，殇说，不要怕时，少女会坚定地随他跳下去。
这便是，绝情崖最悲伤的故事之一，此是后话。而天殇和无殇的故事，并没因此而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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