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010 更新时间：21-04-19 22:49
我爱上一个花谷的人。
是扬刀大会上，他安静地坐在观赛席上，眼神似在看着场上，又似乎在眺望空灵，他穿着万花谷的衣服，背上背着的却是黛雪剑。
我想，他大概是已将百花拂穴手练到极致。然而他身上的花香呢？可惜我只是卖点心茶水的摊主，怕是没有机会领略到了。然而像那样清冷的容貌，不应是这俗世中有的，他应该像那天山的雪莲一般，在冰雪中埋藏。
恍惚间，身旁有人招徕着要碟果子，我才伸手去够那红果，再看过去那个穿着花谷衣服的人已不见了，只看见一个系着红围巾的人的背影。
我突然想起我此行的目的了。
我在此地潜伏了三个月，装扮成一个卖茶水的小贩，是为了报大师姐的恩情。她说她行走江湖时被纯阳宫的周道长所救，如今打听到凌雪阁的肃清令中有周道长的名字，但碍于自己七秀坊门人这一个半官方的身份，不便随意插手。
那时我已主动离开师门，便自作主张要帮大师姐这一把。倘没有她，十年前我便已在荒野置身狼腹了，如今我自由身，该做些什么了。
周茗雪。我打听到凌雪阁将在扬刀大会上肃清他，我便提前来此隐姓埋名，混入其中，看起来与其他小贩并无二致。
由远及近的议论打断了我的思绪，说是在城外发现了一具尸体，穿着万花的衣服，死亡时间是今天破晓时分，现在尸首正停在县衙。
我心头一紧，推了摊子给别人照顾，到马厩牵了一匹马就往县衙去。好在扬刀大会期间马是共享的。
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我几乎说不出话来。那人躺在那里，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但那张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是在观赛台上吸引了我的那张清冷的脸。
小吏见我面有异色，便过来询问我是否认识此人，我连连摆手。我感到身后有人推搡，便让出位子给他，一看，是个穿着纯阳宫服衣服、腰间却别着笛子的人。
“就是他！昨天住客栈时在我隔壁，半夜拉着我喝酒，今早醒来时，身边的本门派衣服被盗走，只留下这一身纯阳衣服给我，扬刀大会入场证也被他拿走了！”
我心中一惊，想到师姐的话，又想到那人本身的纯阳身份，便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周茗雪。”那人被我吓了一跳，边挣脱开边回道。
我心中泛起的恐惧，一半来自对师姐的辜负，一半来自对一个时辰前看到那人这件事。我抬头，看见正午的太阳在我头顶上方，而仵作的验尸结果显示，他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太阳出来以前。按师姐为我提供的外貌特征来看，现在我面前安然躺着的确是周茗雪，我有些恨自己竟未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可能是受了门派固有印象的影响，谁能想到一个纯阳竟穿着万花的衣服！
那么彼时，我看到的到底是谁？这个无辜路人万花的扬刀大会入场证又在何方？周茗雪自己的入场证呢？以及他的剑呢？
尸体附近并未找到任何兵器，我不信他在知道有人要来杀他的时候选择赤手空拳出门。而我在场中看到的“周茗雪”，明明是背着剑的。疑点太多了。
此行算是搞砸了，但我短时间内可能还是那个小贩。
回到我的摊子上时，日已西沉，扬刀大会仍在继续，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小贩的去留，他人问我，也只当我去了趟青楼罢了，我在隔壁摊借了画纸，按记忆依稀画出那把剑的样子，拿着它挨个去问场外的守卫，果然让我找到了线索。说见过一个人带着它离开此地，是一个穿着便装，戴着红色围巾的人。
我短暂将记忆拼凑起来，可各部分间仍支离破碎。我不停在脑中回放每一个画面，企图抓住什么要点，脑子却不怎么中用，没有过滤到什么有效信息。
就这样想着竟已到了晚上，擂台上灯火通明，酒足饭饱的各路侠士，已在争分夺秒地展示自己了。有的人败下阵来便去观赛，有的人一次又一次去登记参赛，有的人自成一支队伍，有的人也茕茕然与孤灯为伴。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们或静或动，心中竟是悯然，人人尽有远大的理想，可最终能通过这场大会来扬名立万的，又有几人!曾经我也想过参加扬刀大会和名剑大会，然而我越是锤炼武艺、精亦求精，就愈是发觉自己的渺小和可笑。
人生虚渺，天地一瞬，万物归舟。所以我才退出了门派，只愿做乡野一俗人， 俗來便俗去，如此便罢了!
此行我本不欲牵涉江湖，而今看来，除非我就此收手，否则必会陷干凡波之中，归隐之路，竟如此之难，好在我并非一代大侠，否则终日事物缠身，哪里会有时间领略这小摊小贩的乐趣。这朝不保夕寄人篱下的日子，竟是以世俗中浸入再抽离出来之后体悟得更深。被人呼来喝去，对谁都笑脸相迎，与以前在门派中受尽白眼相比，又有何区别？于我而言，已是不同的两个世界，至少在现在这一个世界中，我感到的轻松与自由，已远超过去的十几年。
我并非那种执着于一面之情的感性之人。我追查此事只是因为隐约觉得大师姐对周茗雪的感情不一般，虽已十分收敛，我仍嗅出了一丝别样的气息來了——掌门叶芷青常慨叹的这一句，我如今也算初见了：“我七秀第子，何时能堪破一个情字。”
自那之后我总以为，情之至深不在于朝夕相处的卿卿我我，而是在心底有一根剪不断的线，它能超越生死与时空，在漫长的岁月冲刷荡涤之后依然能保持它的纯净与本真，如同月光下的珍珠贝。死亡只能使人阴阳两隔，情却能上穷碧落下黄泉，使两人或于忘川、或于瑶池两两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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