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修)

章节字数:6138  更新时间:10-03-18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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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宴席准备妥当,王爷那儿正等您去呢……”身后又一个人声,听来像是小厮什么的,他叫的“殿下”肯定不是我啦!

    突然戒备地停下动作,我盯着眼前这个家伙,看他穿的衣服富贵连绵、锦绣涟漪的,那是极其极其高档的料子没错,这么说,他就是……是“殿下”?

    “嘘……”他突然靠近我,压低声音道:“之后再说……”

    “你……”我刚想说什么,脸上却又一紧,却是他把面纱扔还给我。来不及指责他的无礼,我连忙整理好妆容,转过身,就看见那个所谓的“殿下”正背着手像在等我。

    “丁小姐先请。”

    殿下,是太子殿下?我忽而发觉自己的脑子好似只有一根筋,不能想太多。再看一眼那人,越看越不顺眼,于是顺从心意不卑不亢走过去,不客气地先他一步走在前面。

    小厮慢条斯理带着路,生怕累着我一样不时回头瞅瞅又不时调整步速。我没好气地死盯着那小厮的后背,似乎觉得自己的念力会驱使他走得再快一些。

    “丁小姐。”

    “咳咳咳……咳咳咳……”

    我不想说话不想说话!你想说话,我就偏要打断你!

    果然,一路上他都没再出声。等到我们来到宴请的大厅,众人一脸惊诧地看着我和那个人一起出现,似乎像是在看什么天外奇观。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有人注意到我衣服上的茶渍,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太子身上。

    太子,他是太子啊!没想到来到这个时代,我真的遇到了太子!

    只是现在不是我高兴的时候,我很珍惜自己的小命,可不想和皇家有什么牵扯。如果不是因为师父的命令和身为“丁辛”的义务,我连信王他们也不敢招惹,谈何太子?!不过这个太子……单纯地说,他应该是站在皇上一边的吧?那么,他会不会是皇上派来援助我的呢?

    -_-#

    “来,斟满斟满!”信王一举杯,大家全都跟着举起杯来,憋气一饮而尽。

    “父亲……你怎么了?”我看着有些微醉的丁昶,喝下几杯后看似有些体力不支。

    “丁老板大概是不胜酒力吧?”坐在丁昶旁边的吴老板解释道。

    我伸手探了探丁昶的额头,还好,不是发烧。看他脸红得有些发暗,心想还是不要再耽搁得好。可若是当着太子和王爷的面中途退席,似乎又有些“不知礼数”。

    “皇叔,你看丁小姐担心得都快要哭了,就放过丁老板吧。”那太子突然插进一句。

    紧皱的眉头还未舒展,我抬头看他一眼,他却是径自斟了一杯酒,并未察觉到我的目光。旋而望向信王,只见他放下筷子,对着站在身后的齐管家耳语一番,待齐管家退出厅去,又对我微笑道:“辛儿不必担心,令尊向来酒不过三杯。本王原也只是要他浅酌而已,看来丁老板今日是高兴多喝了些,无大碍的。”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他这番劝解对我很是受用,我也不禁对信王好感顿生。明明就是一位和蔼的老人家啊,为何皇上要忌惮他呢?

    忌惮啊……又或是,表里……不一?

    人人内心都会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把那些不敢让人知道的,或是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统统埋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朝夕相处尚且难以看透人心,何况我与信王仅仅见过这一面?和蔼不假,说不定只是假象吧!想到这儿,心中倒是莫名松了口气。

    丁昶摇摇晃晃站起来,语音含糊地表示歉意。“草民……扫诸位的兴了……”接着费力的拱手,欲要行礼。齐管家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眼明手快冲过去,先我一步挽住丁昶的胳膊。

    “免了免了……”信王摆摆手,继续笑道。“丁老板可要记得欠下本王一个人情哦,呵呵……”

    在座众人皆会意一笑,并不多言相留,目送我们离开了大厅。

    与齐管家搀扶丁昶出了王府大门,就看到门口轿夫已经准备就绪。轿夫一见我们也立即跑上前来,从我手中接过丁昶扶进轿子里。

    “齐管家请留步吧。”尽管心不甘情不愿,我也只能空手而归了。

    “丁小姐慢走,恕老奴不能远送了。”

    轿夫们一声低吼,轿子马上平稳离地,颤巍巍地上了路。只是轿子走出很远了,我突然心中一动,掀开帘子探出头去。回望时却见王府门口赫然闪出一个眼熟的身影,与齐管家一齐进了府去。

    安然回到丁府,先是吩咐几个丫鬟准备解酒汤,而后又叫来汨儿替我守着丁老爷,我这才稍微松懈,自己回“漠然间”换了件朴素点儿的衣裳。

    今晚为了与谢云寒一较高下,我可是在衣服上下了大工夫。只可惜他人不在,我的苦心也都白费,反还弄得自己一身茶水。看着胸前那个渲染成蘑菇型的印记,怎么想怎么觉得吃亏。这么娇贵的衣料,看来是难以洗净了。将替换下的衣服随手扔在床上,便又匆忙向丁昶的院子跑去。

    两扇雕花木门轻轻合拢,门外的光亮从狭窄的缝隙间投进房中。

    四周静寂无声。

    慢慢地,细长的光隙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亮,终于“吱”的一声,门开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钻进房间,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又悄无声息消失了在门外。

    信王府内,当晚的宾客早已离去。

    “莫行,你倒是回来的快啊。烨儿怎么没一起回来?”信王爷翻了几册书桌上的折子,突然问道。

    “公子说想要游览一下南方的山水,迟几日再回府。”肃立在旁的莫行谨慎回道。明亮的烛光闪烁着,在他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高大身影。

    信王继续着眼下的动作,头也不抬继续道:“莫行,你觉得烨儿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属下愚钝,倒是没看出来。”

    “嗯……你去休息几日吧。对了,记得隐藏好行踪,这段时间……恐怕会有人找上你啊。”

    “是,属下遵命。”

    烛光依旧明亮,信王只觉前方人影一晃,再抬头时,莫行已经走了。满意地笑了笑,又回头忙着书桌上的工作。

    丁昶躺上床许久都未见动静,猜想他喝下香薷饮后或许已经睡着,于是我为他掖过被角之后便打算退下。

    “辛儿……”床上的人突然翻转身,面色虽依旧红润,但看上去神志清醒得很。

    我疑惑地看着他,慢慢坐回床边。

    “父亲……”

    “我还是愿意听你喊我爹。”他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却是一点儿看不出吃力的样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叫了他一声“爹”。

    “哎。”他含笑应道。“辛儿担心了吧?为父并没有醉。”

    “爹,通常喝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突然意识到自己撒娇一般的语气,又把自己吓一跳。

    “呵呵……爹这次真的没有醉。”他笑着摇摇头,宠溺地抚了抚我的头发。

    耳边的面纱有些松动,我紧张地抬手轻轻整理一下。他见我这副举动,又是心酸一叹,忽然握住我的手,似是极为艰难地开口道:“辛儿啊,爹对不起你。”

    “爹,你这是怎么了?辛儿没怪过你呀。”感觉到手背上微微一湿,他的泪水已经落了下来,一颗颗滚烫的热泪像某种催化剂,一下一下剧烈地撞击着我的心脏。

    不要哭,不要哭啊……

    “爹对不起你呀,爹对不起你呀辛儿!”他只是一个劲的哭泣着,喉咙里像是压抑着巨大的悔恨,哽咽不止,双手也不住地颤抖。我禁不住有些动容,强忍无奈咬住双唇。

    他很自责吧?否则也不会一直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对不起丁辛,可他心里又怎么可能会好受?丁昶年轻时一定是个身材伟岸的男子,即使现在上了年纪也依然俊伟挺拔。可这时的他,却像一个被子女抛弃的风烛老人,那般无助、委屈而又痛苦。我没有资格和立场埋怨他,我似乎也没有资格和立场代表丁辛接受他的道歉。那么,我要怎么做呢?

    “辛儿,你能喊我一声‘爹’,我这辈子就再没有遗憾了……”

    他哭得情真意切,我却受宠若惊。父亲,他是这般明理却又疼爱我的父亲,我还要犹豫什么呢?于是待他情绪稍定,我郑重扶起他,难忍心痛地为他擦去腮边的泪痕。

    “爹……”这一生,我不曾这么唤过任何一位亲人,而丁老爷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爹,不要哭了,辛儿要被您吓坏了。”

    他是不哭了,我却忍不住心头一酸,眼泪已不由自主涌了上来。如果我的生身父母也能这般怜惜我、疼爱我,视我胜过一切,在这世上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我一定要成为辛儿,我喜欢他做我的父亲……我以后也会有人怜惜、有人疼爱……我就是辛儿,我再也不用羡慕任何人!

    “好,爹不哭了。”他强自笑了笑,胡乱抹了把脸。“爹怎么哭了呢?唉,爹还有话要跟辛儿说的呀。辛儿也别哭了,好吗?”

    “嗯……爹您说,辛儿会好好听的。”我也大而化之地用袖子擦擦双眼,静静地看着他,既开心又激动地等他开口。

    “辛儿,爹今天要和你说的……是咱们丁家的家世……”

    丁昶,其父丁谓,曾官居参知政事,祖上曾是本朝开国功臣,特赐世代封荫袭爵。早年在朝堂之上以诤谏闻名,是先帝备受倚赖的股肱大臣。但因强烈反对废后一事与先帝发生冲突,结果当年在郭皇后被废之后,丁谓也被罢官免职。

    原本故事到此就结束了。只是丁谓一生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耐不得平民百姓的寂寞,于是留在了京城经商,以便随时都能得悉朝廷动向。先帝毕竟还是念旧的,虽一时气盛罢了他的官,但对丁谓留京经商一事不仅没有反对,反而还在暗地里交代垲城府尹对其生意多番照顾,以至于短短几年内,丁谓的生意从转运木材到贩卖珠玉古玩,家产越聚越大,渐渐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商家。

    “那,爹为什么现在才告诉辛儿?”

    “以前爹是没机会和你说会儿话,也不敢贸贸然谈起此事,因为,唉……”他沉沉一叹,推开被子下了床。见他这么欲言又止,我突然很害怕知道事情的原委。来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从未经历过的,虽然我在努力学习扮演一个身上有故事的人的角色,可是……这条路真的好难走,我不知道事态再复杂下去,我是否还有信心、有勇气走下去。

    “是和辛儿有关么?”

    “……就是和你有关,爹才会顾虑这么多。”

    丁谓当年为官时,一次入宫面圣,先帝曾当着身怀六甲的皇后的面,允诺将来如果皇后生的是龙子,就娶丁谓的女儿为妃;如若生的是公主,那么就指婚给丁谓的儿子,君无戏言。丁谓就问,如果恰好都是儿子或是女儿怎么办,先帝则哈哈一笑,说道:“续缘延恩于后世,岂不美哉!”

    “就是说……这一代没有结成亲家,那这个约定就会顺延到下一代,是么?”

    父亲苦笑一声,背对我靠着窗台站立。

    “没错。所幸,你祖父只有我和你二叔两个儿子,而当时的皇后生的是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于是,这亲事理所应当地……”他转而回身看向我。“就要落在你的身上。”

    O_O

    “爹,你是说……”

    “听为父把话说完。当年你祖父去世的第二天,你就出生了,后来你母亲也因体力虚耗过度离开。爹那时抱着你,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后来来了一个云游高僧,一见到我就说,‘二十年后,丁氏一门必出一位凤冠天下的女子’……”父亲面色一顿,无奈地坐下来,抚着我的手接着说道:“而当时我们丁氏一族只有我和你二叔两脉,并无其他女子。爹怕你将来应了那僧人的预言,所以……就求了一个解救之策……”他忏悔般望着我的眼睛,一语哽塞。

    “所以,爹才把辛儿送到凤溪山上……是么?”

    我一时恍悟,原来,父亲真的有苦衷——只不过,这因由未免太过牵强。狠心将唯一的亲生女儿抛弃在山上,一过十八年,难道就一定可以逃得过去么?

    “爹也是信了那僧人的话……我不能让我的女儿陷进那座牢笼里去,绝对不能!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爹也要赌一次!只是……苦了你啊……”

    苦了的是丁辛……我忽地松了口气,虽然明天对我依旧不可知,但至少辛儿痛苦的根源已经找到了。

    “再苦也已经苦过了,辛儿现在不想再谈过去……”我安慰地冲他笑笑。“爹,先帝已经不在了,或许现在根本没人记得这件事呢,您又何必那么担心?”

    “是啊,为父也曾这么想过。过了十八年,如果当年那僧人说的计策可行,那么你现在也回来了,就该没事了吧?可是……”他似是有些虚弱,深吸一口气,疲惫地闭上双眼。“直到今晚,太子意外出现在信王府……为父再也放不下心了。”

    “爹,那太子……”一想起那人的言行举止,我心里立即有些忐忑不是滋味。“太子对我又没兴趣……”

    “辛儿,你还不知道,你先前去王府花园那会儿,王爷曾出去了一段时间。不久后回来,却不知怎的,突然提起你祖父与先帝的约定来。”

    哦?信王也知道这事啊!看来当年先帝对丁谓的许诺并不是戏言了。

    “爹怎么说?”

    “爹还能怎么说呢?你祖父生前曾千叮万嘱不允许丁家女子与皇室有所牵扯,爹也知道那些进了宫的女子命运有多么凄惨。就像先帝被废的郭皇后,产子仅仅三天就因触怒龙颜被打入冷宫,继而不到一年,又被贬为庶人逐出皇宫,至此也就失去了下落……”他喟然又一叹。“可这些总不能对王爷说啊!爹只好说你年纪尚小,不谙世事,恐失了皇家威仪,不敢高攀。”

    “爹该说辛儿订了亲,断了他们的心思!”

    “唉,信王岂是好骗的?他才真是深藏不露啊!原先为父以为信王与圣上不咬弦,与太子恐怕也不常来往,这才放心与信王府来往。可谁曾想啊……”

    “那信王是怎么个想法?他也希望延续先帝的那个许诺?”

    “信王倒也没有要让我难堪的意思,只是当着众人提了一提,大家推却恭维一番也就过去了……只不过,他既然把事情挑明,想是已经早有打算了。”

    “爹,虽然结亲是先帝的意思,但是当今圣上还未必愿意呢!再说了,辛儿看那太子也不会看上我们这样的商贾人家,结了亲反而失了他们皇家的面子。您不必那么担心,皇上没发话,信王也不好插手不是?”

    父亲欣慰地望着我,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对……大不了,我们全家离开京城!”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呀?”

    “呵呵……”他终于轻松笑出声。“辛儿,这些年你二叔在外东奔西跑,可不是只做做生意那么简单。”

    “啊?难道我们要跑到海外去?”

    哇哦,这时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呢,真希望能有机会见识一下。这么一想,我忽而什么都不怕了,大不了就逃跑嘛!

    “等到走投无路了,也未尝不可。以丁家今时今日的资产和能力,离开大宋应该不成问题。”

    要用尽丁家的全部财力?只为了让我逃脱与皇家的一门亲事,而搭上几百条人命做赌注?不,不能这样,我不喜欢因为自己而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爹,丁家不能因为辛儿牺牲太多,否则辛儿永远都不会快乐的。”我轻轻举起一只手,抚着面上轻薄的纱巾,犹豫一下便一把拽了下来。“爹,你看辛儿的这张脸,天下会有人愿意娶个丑八怪么?”

    那一刹,父亲惊讶地望着我,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我的脸,而后慢慢湿润。“辛儿……我的辛儿……是爹害了你……”他突然抱住我,下颌上的胡须摩擦着我的前额。

    “爹,辛儿认命了……辛儿不怕没人要,只要爹不用担心,辛儿无所谓的。”我感受着他激动而悲愤的哽泣,心里生出一丝愧疚。我终究还是骗了他,还说了那么些冠冕堂皇的话,难道我没有一点儿羞耻感么?心虚地推开父亲的怀抱,默默又带上了面纱。

    我本不想他再为我担心的,可到这个地步,我不得不让他看到我的脸。尽管他或许会因此不再为那莫须有的亲事而忧虑,但肯定又要为治愈我的容貌而费心操劳了。

    “爹会请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不管多珍贵的药材……”他的眼中果真又满布焦虑,似乎一瞬间,额上的皱纹又深几分。

    “辛儿不要啊……爹,这或许就是天意吧!当年那位高僧真的说对了,辛儿虽然从凤溪山带回一脸的伤痕,可是如果能因此躲过一劫,不也是值得的吗?就顺其自然下去,让辛儿自己面对吧!”

    “……辛儿真的大了,大了……爹还没尽到为人父的责任,女儿就已经不需要爹了……”

    我听得他语气里的失落,心中一急。“爹!辛儿不是不需要您了,是辛儿……十八年来,辛儿早就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了啊!”

    他略有所思地看着我,慈祥的目光中透露出一抹无可奈何,分明也看得出欣赏之色。

    “其实能看到今天的辛儿,为父就该知足了……你说得对,顺其自然,说不定事情也没那么糟不是?”

    我急忙肯定地猛点头,咧嘴一笑安心地靠在父亲肩上,心中一时满溢着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多少年来,我一直期待着这样一种幸福,能和父亲、母亲静静地、心贴心地坐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这一刻,多么普通,而又难得啊……我现在是幸福的辛儿了……

    “爹,不管怎样,辛儿现在觉得很幸福,很满足……可是,爹有没有想过姨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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