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139 更新时间：21-05-05 17:42
卢家很快拿到了稀薄的丧葬费，并置办了简陋的白事。自从卢顺根出事后，往日碎碎叨叨的裘桂平也开始寡言少语，甚至一整天都在炕上躺着歇着，一言不发、滴米不进。任凭命根儿栓子大哭大闹，却挤不出一点奶水。
卢同自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不忍裘桂平一直这样卷陷在丧亲的悲痛之中，便换着法的去哄她舒心。她从镇上买了大包麦乳精，又央求了秀芹姨，为的是能给栓子这可怜娃有口哺的。
从高家村到县一中需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来回便是四小时，卢同的饭盒里塞着两个干硬的馍，倒入开水，须臾便是一大碗稀饭。
她爹活了半辈子盼着生个男娃，这算是盼着了，可人却压死在了那黑了心的煤窑子里。而栓子这苦命娃，打一落地就没见着他爹一眼。想到这儿，那酸了鼻子的眼泪珠珠，绿豆似的啪嗒啪嗒掉下来。
恍惚地不敢相信一个高壮的好端端的大活人就这样说没就没地消失在世界上了。
卢欢也只是孩子，没头没脑地又开始撒泼打滚。可自己呢，无法做到像卢欢那样短短几天就可以走出丧亲之痛，更无法像个大人那般来看淡生死。
放学回家已是傍晚，看着小妹酣睡在裘桂平的脚边，而裘桂平照样是面色冷淡，毫无生机可言。
“妈——”她胡乱抹掉眼泪，将书包放下，“怎么不开灯啊，还有你，”她上前拍了拍小妹苏醒的屁股，笑道：“小懒虫睡了多久啦。起来自己玩会儿，等下吃饭了。”
卢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撅起屁股爬了起来。清早熬好的高粱钱钱饭几乎没动过，中午大概是小妹饿了到处找吃的，舀了半碗。她重新点火起灶，将这锅稀饭煲一下，又切了一些酸白菜，便让小妹和卢欢来吃饭了。
“妈，吃饭了。”卢同端了碗稀饭，上面落着小座酸白菜。裘桂平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那褶皱的双眼泣得通红肿胀，嘴唇也干裂得粘愈在一起。卢同轻轻放下碗筷，覆上她的手，手背上的皮松垮得像布袋，无名指上套着枚变形的旧金戒指。
裘桂平垂眸盯着这戒指出了神，再当卢同注意到她的脸时，她早就挂了满脸的泪汤，那脸憋得涨红。
“妈。”她看着裘桂平，竟一时有些束手无措，有些焦急的抱住裘桂平，就像小时候哄卢欢。
裘桂平也找到了发泄点，抱住卢同一顿痛哭捶打，粗哑的嗓音哭喊着。
“老天爷啊！你当真是瞎了眼仁子，撒尿撒到了煤窟子去！那是活生生的人咧，我娃没了爹，这可叫我们娘儿几个怎么活咧呀！”她一下一下用拳头捶打着卢同那骨凸的后背，痛得她咬牙挤眼。
卢英听见动静，放下筷子跑过去，踮起脚扒在门缝上往里瞭，扭头问向餐桌上喝稀饭的卢欢，“三姐，咱妈以为爹上县城不回来了，在里屋哭鼻子呢！三姐，你快去和咱妈说呀，咱妈还不知道爹快回来了。”
卢欢听到这，身体有些僵硬，嗓子眼里就像塞了一条炭块，支支吾吾不晓得怎样去和小妹解释。
大概是这夜撕心裂肺的哭喊耗尽了力气，裘桂平睡到了次日晌午。被吵醒是秀芹将熟睡的栓子送回门。
“栓子这小脸蛋肉乎乎胖嘟嘟，跟英子刚生下那会儿一模一样！”秀芹将栓子轻放到裘桂平怀中。她看着这孩子的眉眼，不免多了些悲伤，随即又摆出副笑脸，开口道：“是啊，是个男娃娃，根儿盼了半辈子的男娃。”
“还没来得及瞧着一眼。”这句话她未敢说出口。
从那天后的日子，裘桂平肯吃肯喝，充足的奶水给小栓子喂得结结实实，胖胖乎乎的，村里人见了就称，这小子将来绝对又高又壮实。英子还像从前一样，白天满山坡撒野，晚上跟着卢同识些字，背些短文章。卢同将校名次保持到前三的水稳，模仿着同学的字迹罚抄文章，一篇能从他们那获利六毛八毛。每天回家都会提着一小袋鲜羊奶，虽然不多，却足够给娘俩补充些营养。
卢欢出落得是越来越水灵，少不了受班里男孩调戏，卢女士当然看不上那些又穷又丑的土包子，倒是对隔壁班隔三差五旷课的痞帅哥张志高情有独钟。最近正翻遍大书小书琢磨着写情书。
“哈！”卢同兀地一拍卢欢的肩，吓得她偷鸡摸狗不成，尖叫连天。
“你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干嘛呀姐！”她怨嗔道。
“一个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神色慌张、偶露傻笑。”卢同贴近卢欢的脸，质问道：“写啥呢，给我看看！”
卢欢连忙掖藏身后，怕被这狗贼夺了去，要再嘲笑上一番，那才叫丢人现眼。
“妈来了！”她朝窗外喊了一声，趁卢欢瞟的一眼，便飞速抽走摊开读来。卢欢踮起蹦着试图夺回来，奈何个子没赶上这狗贼，连她手腕都够不着。
“我那亲爱的、俊美的张志高同学，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王主任办公室的门口。我们一起罚站，我站在右边，你站在左边。我们就这样安静并沉默地度过了浪漫的一个小时···”
卢同越读越觉得肉麻，赶紧抖了抖鸡皮疙瘩，批评批判道：“卢欢同学，我为你这种消极的早恋行为感到羞耻。”她点了点卢欢的额头，让卢欢气恼地闪躲开，“你算算你哪门成绩过了合格线，就这样还早恋呢？”
她抖了抖情书，卢欢上前抢夺失败，卢同吓斥道：“你这一张纸我找出来六七个错别字，这种东西再让我发现，我就告诉妈去，看她怎么收拾你。”
“你干嘛呀！还给我！”
卢同再次举到她够不到的位置，对视着她批准道：“把它撕了。”
卢欢听此面露为难，不悦吐道：“啊，真撕啊···”
“要不然呢，心思摆正，撕了。”
“撕就撕。”说罢夺过有些犹豫，却还是不舍地撕成两半，这些文章辞藻都是她花了两个小时才写出来的。
“再撕。”卢同看着卢欢，命令着。卢欢也破罐子破摔，将这粉粉嫩的香味信纸撕得粉粉碎。
“这就对了，好妹妹。”卢同瞧着她生闷气的小别扭样，不禁嗤笑出来，摸了把她那束的光溜的小脑袋，便溜去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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