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章节字数:4443  更新时间:09-03-24 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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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真快,苍桑的岁月让假女子苍老了许多,真没想到满心喜爱的收音机给自己带来了灾祸。五年的监牢生活,让他闭上了嘴巴。刚入狱时他还总觉得冤枉,顶着风浪和监狱长争辨。监狱里哪容你胡搅蛮缠,从来就是人家说了算。理虽是端的,路却是弯的,争来争去争的加刑一年,万事大结。清廷有十大奇冤,共和国哪能重蹈复辙。假如一天等于二十年,俩千多个日日夜夜让假女子学到了不少东西,狱中出完人。

    赤日炎炎似火烧,田间禾苗半枯焦。零上三十九度,无风。清一色的灰皮劳改服,早剃成的光头,打着赤脚的假女子今天赶上出窑。谁测过窑内的温度,刚刚熄了火,窑里的热气似蒸笼,火红的砖,摸着烫手。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只有孙大圣一人进过。眼下这群犯人,一个个都好似行者悟空,匆匆地扑进火炉,背上火红的砖,进进出出,谁也不喊热,谁也不叫苦,谁也不晕倒。假女子第一次遍身灼烧出燎泡,脚上的死肉烧的流油。人由一般动物进化成高级动物,逐步适应,逐步平衡。

    监狱——一个强行进化的学校、快速进化的学校,从原始到文明,人类从漫长的历史中走来,才有了今天。如果人类突飞猛进的进化,很快就能塑造出典型。假女子就是进化过程中的典型人物。

    刚入狱时假女子觉得狱内狱外不无俩样,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天是一个天,地是一个地。天上有太阳、月亮、星星,手脚只多了付镣铐。后来才慢慢醒来,缺少的只有自由。“自由”原来也是别人给的,唯独空气不受限制。

    强制劳动让假女子学到了不少东西。第一是忍气吞声。‘忍’过去他也会,如今他兴高采烈地忍,欢欢喜喜地忍,只要长官的一个指令,他绝对不会提出异意,绝不流露半点不亢不卑的情绪,眼中只有激动的热情,绝不掉一滴呜咽的泪水。第二是欢呼雀跃,一旦聆听到命令,他立马掌声雷动,一千个同意一万个赞成,根本无须用头脑思考,无产阶级专政,哪容资产阶级思维。不哼不哈就意味着反对,人人都是随风飘扬的旗帜,一帆风顺,即使有泪水也混迹在汗水里偷偷地流。第三是偷艺。不论鞭笞多重,他的琢磨总也不停。多熟练、多应用,掌握真本领,原本将要消失殆尽的记忆,鞭笞还真的管了用。深深的印痕全刻在了心底,一片血迹买来一种本领。人磨砺了棱角,活却干得有棱有角。他始终记着不吃苦中苦,咋为人上人。监狱这个大家庭,让他尝到的温暖也数不尽,他真的不想走了,恋恋不舍的情左右着他,出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

    五年眨眼就过去了。对于没坐过监狱的人来说,时间就如闪电。假血子像一只久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下子放出来了。从监狱里跨出了第一步,终于见到了蓝天,他觉的蓝天好似变得更蓝了。他摸了摸胡颁,觉得有些硬戕戕的感觉,用劲一拽仍然有疼痛的滋味,他还活着。第二步是看守监狱的警察把他推搡而迈出去的,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迈?天是那么的大,海是那么的蓝,谁知晓迄今的人们看他是什么颜色。

    迄今他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他的头脑一直在迷惑之中,生活中的事情就令他费解。他的忠诚没有被人承认,因此他的苫涩也只有他自己来尝。他的泪水和汗滴快要流尽,可这一切又有谁曾经看见过?人们看他的眼光只有一种,他感觉的很真切,那就是歧视与冷漠。

    如今他能去哪里呢?只有回自己的窝。一颗心掉在肚子里,物归原主;水流千里归大海,生我养我的地方。在哪里跌倒就在那里爬起,还需要努力,需要斗争,他再也没有那股心劲儿,他是一个斗败的鸡,早已甘拜下风。故乡、母亲这个好听的名字,天这么大,海这么阔,竟然没有我一块容身的地方,母亲不要了儿子,儿子也无言以对。他竟然感到那个地方陌生,那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只有那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一间已经多年没开过门,没透过亮的窗户,一个黑黝黝、黑洞洞,黑了门、黑了窗的——黑房子。

    该回去看看那个黑房子了。过去他曾经在那个地方有过诸多的奢望,如今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下一步他的理想就是如何的活下去,如何的生存。他在狱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受了不少的苦,但这一切都没有得到证实。他疑疑惑惑,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不过这一步有了方向,是朝向自己家的方向。

    在狱中他常听人间说迄今一切都变了,变得比原来好多了。他看着自己的那双僵硬的手,心里还有一些成竹,总该能够养活一个人吧?还有这身还算基本上硬朗的身子,再干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人嘛,就好似那鸡,就得吃一抓刨一抓子,不能闲着,只要让我劳动,让我干活,我看是饿不死的。

    眼下他的手中还有一些钱,是在监狱里劳动的剩余价值里积蓄下来的。出狱的人每个人都有点点积蓄。人总得留一点后手,以防个天阴雨湿,不测风云。回家去不管是好是坏,先落下脚再说。他前行的方向是车站,他要买票回家,家是他唯有的归宿。

    车站变了,变得宽敞明亮了许多,人来人往,门前停了不少车,一问原来都是出租车。他有点不相信个人,觉得还是公家的可靠。他很认真的去公家的售票口买了车票。坐在汽车上,心儿就像离弦的箭,一切都向后退,树林、房屋、土地,只有风儿迎面扑来,让他清心爽目惬意,幸福油然而生,他的心里唱起了歌:“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熟悉的故乡山川又轮回在他的眼前,那些曾经用脚步踏过的每一个地方,一个个弯曲凸凹的形状,沙壕、石子、土坡,绿毯多么的亲热,转瞬又是一个个村庄,大井滩、倒台梁、古城壕、旧庙湾……

    车子嘎然一声刹住,到站了,他的心沉甸甸的落在了地上。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吗?那么荒凉。一切都好似冷冰冰的,没有一个人来迎接。同时从车上跳下几个不约而同的旅客,人家早有三三两两的亲人围拢在跟前,亲昵的谈笑、握手寒暄,早成了一家。唯独假女子仍然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一场春梦展现在他的眼前。一团团围拢的人们朝向了各自的地方,假女子望着天,南飞的大雁,整整十三只,一只呆头的孤雁不时地鸣出:“咿呀!”的惨叫,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孤雁,恁的时候也是孤雁,失去了亲人、失去爱的孤雁。

    山川地貌依旧,变得只有他自己。五年前的今天他让人羁押着走出了这个美丽的地方,如今他又回来了,唯一让他留恋的仍然是那间小屋和天地。他想着假若再能让他拿起那张犁,他仍然会翻起土浪,播下种子,辛勤的耕耘收获。明天啊明天,明天一定会更美好。

    忽而,他想到了乡里的认识人,贾海、珍珠他们,该不该去找一找帮一下忙呢?转念又一想,算了吧,人家是乡里的干部,自己是个劳改释放犯,会不会连累人家?自己跌倒就自己往起爬吧。

    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的小屋饱经了风吹日晒雨露,好多地方泥皮脱落,墙垣斑驳,杂草丛生,时不时一两只黄鼠狼窜进窜出,活脱脱一座坟墓,只是比坟墓高了一点。垛死了的门窗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经意的人路过那里满以为是一个掘起的土堆,像人类文明史上留下的断壁残垣,横亘在人间。好在这些年里没有战争,否则一定会把它当作一座碉堡。

    假女子放下了提包,毛手毛脚地贴近了墙壁,听闻里边的动静。两只僵硬的手冲着窗口的地方抠掉了一块。一股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陈年谷物发霉的酒糟气。几个孩子跑来捉迷藏,见一个陋生人来来回回的观察,觉得奇怪。一个破墙烂窟有什么好玩的,竟然如此的端详。好奇的孩子们围拢了过来:“叔叔,你找谁?”孩子们想为他解答难题。“我,我找……”他心里琢磨该找谁呢?对!该找队长“找队长。”“队长的家在尽西头那家!”一群孩子十分热情地把眼光和胳膊指向了西村。

    村落真的变了样,一排排,一行行,整齐划一,有些像城市里的街巷。巷子的门脸上不远不近开了上些临时的商店。原先尽西头那家就是珍珠的家,不知如今是也不是?珍珠肯定不在家,早去了乡里,即使在还不知认不认的他。他现在有点害怕见当官的,想一想和自己童牛角马、童年班辈耍娃娃大的人都比他强,墙里墙外无形之中就有了一层天然的屏障。人与人智慧的差别真是天壤之别啊!

    未等他明白过来,一群孩子早已连拉带拽,提包的、牵手的、捩大襟的,像是在迎接贵客般地簇拥着他向西村走来。沿着巷道不时走出一两个老人和妇女,也乜着眼神看热闹。

    人和人又没有多大的仇,过去假女子他们都清楚,见到了如今的假女子他们有了一些回忆。“唉!那不是假女子吗?其实那是个好人,那年那个偷听敌台的事,那才是个屁事,白白的叫人家坐了五年,冤不冤?全是贾……没法儿说。

    “当官的记仇可厉害了,一刀子就想把你捅死。要叫咱们说听听收音机害个甚事?再说犯的是国法,没见过假女子害过人。”“你不害蛇,蛇不咬你。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好人就有好报。”

    第一个碰见的就是熟人,变化变得让人吃惊。珍珠就站在大门口,手里捧着一捧玉米喂鸡。过去的模样皆非,大变活人,人简直成了一个木偶人,呆若木鸡,眼神如土。假女子一时楞了神,欲待上前打个招呼,一个孩子拉了他一把道:“不要理她,那是个疯子。”一下子把他的思维拉进了回忆。

    珍珠似乎没看见他,带理不理,手中的玉米洒的到处都是。鸡子‘叽叽,咕咕’地绕着她转来转去,胆大一点的竟然扑上去去啄她手中的米。她一点反应也没,竟然转起了房周围,引逗的鸡儿满房格洞地跟着她跑。只听的她的嘴里还不停地念叼:“儿子,你要好好的吃饱。”转而眼睛死死地盯着假女子,一个箭步跑了过来,手中的玉米全抛了。拉起了假女子的手说:“这是我的儿子,你们看这是我的儿子。”双手在假女子的头上脸上不停的摸娑,死死地拽定不肯放松。“你们不信,这头发、眼睛、眉目活脱脱我的儿子。”她抱住假女子的头狂吻,连同额头、脸蛋儿、后脑勺。假女子感到莫名其妙,却觉得一股温热的感觉直传到他的神经。

    这时珍珠她爹走了过了来,看上去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仔细的端详,忙拉了一把珍珠:“你好好看看是谁?”忙不迭地面朝向了他,恍似有些歉意地说:“哎呀!是假女子吧,多会回来的,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随即伸出手和假女子紧紧地攥在了一起,两双眼睛像两颗心融会贯通在一起。

    珍珠仍然若无其事的地和假女子纠缠在一起,她拍着假女子的前胸像在槌背,口中还不断地唱着儿歌:“小宝宝快睡,舅舅门上唱大戏,扁闺女也要去,一个麻花儿哄回去,两个耳光煽回去!”

    多少年了,假女子就很少和人握手,尤其像珍珠她父亲,不是同年班辈的人。过去是人家看不起自己,总是见了他躲躲闪闪,仿佛人家走的是阳关道,假女子走的是下坡路,眼见的是愈陷愈深。而假女子还似乎和他们家有了一点点仇隙,虽不算是深仇大恨,也算是埋在心底的一道鸿沟。如今,世道似乎都变了,一股热流蓦然间传遍了他的全身,温暖和亲情让假女子真正的感受到了。从牢里出来没见过一个亲人,就连不明真相的孩子也在和他耍笑胡闹。不和人供事,不知晓世道。时间就像迷宫,始终让人忙忙碌碌,蒙昧无知。

    “叔叔强健!”假女子的感觉似乎在复苏,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他最缺少的就是人间的温暖、父爱、母爱,一切亲情都离他太远。过去珍珠她爹的眼神里向他射出的是一种乜视,瞧不起;如今仿佛射出的是一种爱怜。不知是多时不见之故,亦或是还有其他因缘,老汉人的眼眶内还含着热切切的泪花。他一只手拖着珍珠,一只手拉着假女子,就像引着一对调皮的小孩子,高高兴兴地引回了家。

    天空中漂浮着惨淡的云,一缕浓重,一缕薄轻,就像那人间的往事,反反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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