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明月醉几场

卷三 锁高台  第68章 心如灯花蕊

章节字数：1603  更新时间：11-10-24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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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押半旬之后，沈思翰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那天。吴地水乡的男子，便是饱受折磨也褪不去身上那股馥郁丰盈的儒气。连日的牢狱生活在他白皙的面庞上刻下暗青色的深痕，却洗不掉他那双眼睛里平静淡然的决意与笑容。沈思翰素来爱好整洁，定要在牢中换好素净的衣服才肯出狱，狱卒敬仰这位儒商那一份从容的勇气，便提前通知了沈宅来接人。

    镇日不出门的沈夫人张氏乘了一辆小车急急赶了过来，顾不得羸弱的身体禁不起奔波，提了裙裾便跳下车径直闯进牢狱。一片昏暗氤氲的薄光中，她看见丈夫一袭白衣默默静坐着，本就瘦削的面庞似乎又清减了好几分，此时看见妻子眼中滚落的泪珠，沈思翰宽慰地笑了，“你来了。”

    两人相顾无声，张氏叠步走近，在丈夫身边跪坐下来。她将他鬓边散乱的长发一缕一缕握进手中，用牛角梳一点一点细细梳得顺了，便好像又回到初嫁那时，他为她盘髻画眉的日子。他那样一双好看的手，本应掬起江南的柔波清浪，此时却在北方的牢狱之中忍受着肮脏、委屈、污蔑……她怎能不替他心疼，不为他不平？张氏两手轻柔地动作着，却也怜惜着，她说，“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思翰……我们回家去，以后再也不管这些事了，好吗？”

    沈思翰轻轻握住张氏的抚在他颊上的柔荑，缓缓地，坚定地说道，“男儿在世，总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夫人，若我要一意孤行，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么？”

    张氏眸中的泪光轻轻闪动了一下，她笑了，“傻话。当然……我会永远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

    沈思翰满足地笑了，他将她的手移至唇边，轻轻一吻，语气竟是沉溺的。

    “走吧，我们回家。”

    经此一番磨难，沈思翰到底得到了内阁那份批文，一跃成为皇帝信赖、认可的大官商，他用那双看似柔弱的手，牢牢牵住了朝廷呼吸吞吐的脉搏。他记得沐云洲曾经对他说过，他虽为百业之末的贱商，但若能存洁质，行善事，远比那些手握乾坤的人更能有所为。他并非要在这乱世出头争名，只是国将不存，何以为家？他的孩子还不满周岁，他的妻子正值青春，他们还有漫长的一生要一起走过，若被这四海狼烟逼得妻离子散，他又要向谁去诉冤道屈？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自私懦弱的人，但谁若要抢夺他生命中的至亲至爱，便是上天干咎，他也无畏无惧要去拼死一争。

    这场风波最终以薛凤翔的罢官而去告一段落，那一日他被打得气息奄奄，只吊着一口气写下一封书信，当晚便被锦衣卫推推搡搡赶出了京城。小厮慌慌张张地捧着这封信递到了田皇亲府上，田皇亲看了信，只是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薛凤翔权衡了利弊，到底没将田弘遇依仗权势胡作非为的事捅给皇帝。虽然他也并非善类，临行的最后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田弘遇适时收手，他即将远行去往漳地，回望这烟尘滚滚的神京之时，居然也生出几丝悲凉之意。田弘遇应允替他照顾家人，也庆幸这番逃过皇帝的责难，然而思想起来，他并无劫后余生的悔悟，只剩了侥幸之心。女儿深受帝宠，便是皇后娘娘也要礼遇三分，他才是大明朝不折不扣的国丈爷，莫说是这十万八万，就是百来万的勾当，皇帝难道不要顾念对女儿的三分情意？那日进宫探望女儿，她刚与皇帝骑马归来，眉里眼里全是小女儿的娇羞憨态，做父亲的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出了宫便也更加有恃无恐。这一段富贵风流，怎是轻易说舍就舍的？

    王承恩捏着东厂送来的密报，长久地沉默着。窗外夜凉如水，满天星斗如倾华盖，像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在空中织出温柔的色彩。鼓声已交三更，皇帝忙到深夜，刚刚才去往田娘娘处安歇。繁重的国事像毒药般侵蚀着少年主人健康，充满朝气的身躯，然而每当暮色降临，他还是更多地选择了去田妃那里卸下满身不堪的疲惫。那个娇憨恬美的女子，此时便成了他如今唯一感情的寄托。若是没有了她……若是没有了田娘娘呢？

    王承恩迟疑着，眼前浮现出皇帝萧索瘦削的身影，昔日信王府低低萦回的幽咽箫声，少年独自焚香煮酒的夏夜，若无一个知心女子相伴在侧，纵使君王富有四海，想必也是索然无味吧。王承恩的目光沉入眸底，似是打定了主意。他缓缓站起身，将手中那份田皇亲贪墨饷银的密报就着寒夜贪婪舔舐的烛火，付之一炬。